于沐可
一、儿时的记忆和花香 散落在锣鼓旧街巷
兄妹三人,皆为戏子,纵看平生,长叹戚戚。
母亲以演戏为生,好在也是院里出了名的伶人,父亲是“生意人”,却终是在一战送命欧洲。那时京城里总是十分热闹,哥哥带着两个妹妹攀城墙、滑土坡。衣角浸入烂泥,发间藏匿沙粒,街巷中满是商贩们长长短短的吆喝,琳琅的吃食,多彩的饰品,还有杂货摊总围着的一群起哄的看客。小妹好吃李大爷吹的糖人,又专挑选凤凰模样,大哥嬉笑她:“你以后准是当‘皇后’的料。”
屋院内,兄妹三人爱荡秋千,常常是二妹与小妹荡,大哥来推。每每此时,午后的阳光偏爱聚在塘边上待许久,似乎看着这三人,听着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出了神。那院墙上竟偷偷探出俩人,悄声议论着这三位样貌绝世的兄妹。其中一位为师长的长子,另一位为将军的二儿子。当兄妹三人离开时,那两位公子皆捶胸顿足,满眼遗憾地目送三个背影。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童年的色彩浸染着漫无心思的孩子,他们也不知道生命在什么时候会有悲情的戏份。刚来了世间时,明明约好会一直快乐下去啊!
二、三唱三叹儿时曲
红烛前,轩窗人影乱;乍眼看,原是孤人怨。
母亲因劳累过度难以出戏,戏院生意大减。她咿咿呀呀的声音似乎让听客犯了瘾,城里各府大人和各队大将都嚷着要砸了那里,非要听母亲唱一曲不可。命至此时,兄妹三人思忖半晌,放弃了自由,顶起了生活的大梁。
昏灯下,胭脂涂于脸,莫问素裙成华衣,只听是否唱入你心。
班主是十分自视清高且好面子之人,心情好了戒尺抽打,心情糟了皮鞭刑罚。班主不管兄妹三人嗓子哑没哑,只让他们整夜整夜的吊嗓子,直到五更鸡鸣方可喝口水。
初次上台,席下满是富家太太老爷和玩世不恭的少爷小姐。“默然听弦断,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半朝青睐柳色棉棉”,正议论的观众突然没了声,这还未成熟却美如银铃的声音,在华衣金钗的包裹下轻吟浅唱,好似凝住了所有的生命。
唱过半月,日日夜夜没个休停。每当大哥察看宾客名单时,心中纳闷,怎么有两位客人的名字每场都会出现?
三、一曲别离又相遇
此后,大哥便十分留意每场观众的面孔,果然发现总爱坐在第二排左边的两位公子,正是儿时临墙偷看的那二人。大哥怕他们居心不轨,便小心翼翼地与他二人结识,试探其常来听戏的原因,终被他打听到其中一位看上了自家二妹,却又不敢上门提亲。
这么一想,数年风雪夜微阑,二妹也早到了出嫁年龄,有一位衷心富足的公子爱慕,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婚事便定于五月初十。
红妆待嫁,眉眼凝神,锣鼓震天,宾客贺宴,终于将二妹嫁了个好人家。
大哥又问另一位公子可愿娶自己小妹,那位先一愣,遂默声摇头,显出拒绝之情。
民国十五年,公元1927年8月初,南昌兵起,娶了二妹的何公子与另一位郑公子随父从军。可谓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国共交战,炮火连天,弹林中穿梭,几番闪躲,从贺龙将军之命,侧路进攻,何公子为掩护队友周全,冲入前场,身重十七弹,当场阵亡。
四、千杯尽一笑泯恩怨
丈夫战死后,二妹成了守寡之人,演出时也无精打采。词已唱穿,这首词用了那首的调,那首词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了,被班主日夜斥责。
终于,闺房灯熄,魂散无常。
遥想烽火烧了几季?天涯路,你只影向谁依?不如我来陪你,奈何桥前,汤先别端,待我千里迢迢随你去。
大哥伤心欲绝,日日酒入愁肠,郑公子战胜归来,看到兄弟这般模样,相劝无用,怒骂也无用,只好陪他喝酒,一醉到天亮。戏台上,只有小妹支撑着戏院,替大哥给班主求情。
五、门庭荡,一曲别离殇
民国二十五年,公元1937年,日本侵华,全国上下一片大乱,可戏院祥和如初,无数富家子弟为躲外界慌乱,整日沉溺于戏院中。郑公子再次出征,作为师长带领一师屡战屡胜,日军从此盯上郑公子,为了灭掉这个干将,甚至派出一整队追杀他。敌众我寡,郑公子只好一路后撤,四处躲藏。一日晚间,郑公子躲在戏院,与大哥说着战争局势,怎知恰好遇上日军搜查。大哥瞥一眼日军,不动声色地饮口茶,道:“搜吧。”躲在隐秘处的郑公子本不会被搜到,皆因他过于害怕,露了马脚,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千钧一发之际,大哥一步上前,猛地从郑公子腰间掏出手枪,挡在郑公子面前,面向日军连射六枪,闻声赶来的小妹见到此情此情,仰天长哭。
你挑灯回看,我把萧再叹,死也别放开手,因为你是我过了命的兄弟。
何人说戏子无情,只唱得出悲欢离合;何人道戏子无义,只演得出世间几度悲喜;何人谓戏子无用,只供他人观赏。只是你不知。一位戏子可以云淡风轻,是因为他已看惯四季无常,人魂何去何从;一位戏子仅用两句戏词,便可唱出谁的三生无缘,四世情长。可他们的平生,并非简单说闹的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