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跋涉,我终于抵达。
这里应该就是草原了。
深沉的绿,一望无际,浅浅地没过我的脚踝。踏下的每一步,都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它的温柔。于是,我走得更加小心,生怕踩疼了这块绿毯。更美妙的是,无论置身这片草原的何处,都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尾随着我,然后不容抗拒地将我包围,自然的清新之中混着一丝甜意,若有若无地挑逗着我的嗅觉。
那么,这里应该就是草原了。
人们对草原的全部赞美在它的身上都得到了验证,词藻也好,诗句也罢,均是对这片草原的最好写照。我踏着碧绿柔软的底座和密布的白色阁楼窗台,爬上草原中间矗立的红塔,向四周眺望,那种味道更加强烈了。虽然我气喘吁吁,甚至到后来有些举步维艰,但我还是看见,这片草原甚至比人们口中述说的更为平坦,没有烦人的丘陵遮挡视线,让我只在第一眼就沉沉地陷入这片绿色的梦境中,为之痴狂。
这里一定是草原。
我极目望向远方,远方的天空也被这草原染绿了半边。我终于站在梦寐以求的草原上的这一刻,草原也以它独有的温柔与包容,无比热烈地欢迎着我。激动的泪水顿时充满了我的眼睛。冲着那模糊的天际线,我深深地叩拜。草原——就让我今生流连于这片草原吧!
我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态,却手足无措,怕是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牵连到它细腻的神经。我低下头,紧身衣棕褐的底色没于层层叠叠的绿色之下,于是,我身上也盛开了一片草原。不,它根本不算草原,怎么能把卑微的自己与广袤的草原相提并论呢?我为自己的狂妄想法感到羞耻,于是几乎连滚带爬地从红塔扑向地面,匍匐在这片圣洁的绿色之上,虔诚地祈求它的原谅。
草原依旧。
兴奋得几近叫出声来——草原没有怪罪我的无礼和自大!我的眼中又一次噙满了感激的泪水。
当我从这片草原抬起头时,蓦然发现跟前立着一个黑影。
我站起身。
他比我高出近乎一倍,黑衣,蒙面,半透明的黑纱披风在他身后飘摇。
他是如此魁梧,巨大的阴影投过来,我身上再无光亮。
但草原给了我力量。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立在他面前,以一种傲然的姿态与他对视。
静默无语。
然后他黑色面罩下的嘴角露出一个颇具玩味的笑容:
“你真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家伙。”
对于“小家伙”这个别称,我只有默认——他们都这么叫。但这真是我第一次被评价为“有意思”。
“你叫什么?”
“名字不重要。我是侠客。”他望向远方,目光中带着苍凉。
不知怎地,我就想到了漂泊。也是,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中,都透露出“漂泊”二字。苍凉的目光,破碎的披风,一身的风尘……“侠客就是注定漂泊的吗?”我喃喃自语。
“嗯。”
鼻音很轻地说出一个字,算是回答。
又是静默。
“这只是我的一站,”他打破沉默,“我还是会离开。”
我一惊:“难道草原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吗?”
“当然。”侠客笑了,转而又认真地说道:“草原的边缘陡峭,但是对你而言,应该是仍然可以攀缘的。在往下爬的那一段深渊中,你可以看到绿色和白色交替的岩壁,偶尔还有突出的黄色岩石。到了底部就是围绕而建的白色广场,走出广场,唔,那是一片冰原,但是并不太寒冷——上头挂着七八个太阳呢!走在冰面上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它可比这草原大多了。再向外就是……”
“你可以不走吗?”话一出口,我为自己那近乎哀求的声音感到吃惊——以前可从不曾这样过。
侠客摇头:“但你可以选择跟我走。”
回望草原,它依然静谥、温柔。
我知道它也在等待我的回答。
突然从心底怨起自己来了——我怎么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背叛草原呢?我说过的永远啊!
我低下头,不敢看侠客的眼睛,而是死死盯着自己被染绿的紧身衣:“不,抱歉!”语速很快,快到像是稍微的停顿都会让我再次陷入犹豫,甚至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
“那么再见了,小家伙。”他伸出一只即将启程漂泊的手与我紧握,“谢谢你和你的草原。”
我点点头。“你的草原”四个字在我心中迅速发酵,咕噜咕噜地冒着带甜味的气泡。这片草原是我的,连见多识广的侠客都这么觉得,我又怎能不受宠若惊?
“我要走了。闭上眼,不要看着我离开。”
我听话地合上眼睛。
耳畔的最后一句话是他用气声留下的:“我不想扫你的兴,但是总有一天你会面对现实,就是曾经最信任的,背叛时也是最无情的,世界本身就不存在永恒。”
气流升腾,凌空而起。
你必定是具有极其高强的轻功吧,无怪乎敢独闯这世界。
我睁开眼。
天幕一碧如染,没有一丝杂质。
侠客已然远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双眼再次闭上,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感伤。
草原的气息还在弥散,润物无声地融化了我心中的所有苦痛。心情平静了,脑海中只剩下我的草原,还有侠客。
多想就这样沉沉睡去,一觉不醒,但一声惊雷划破了我的梦境。
紧接着就是草原的一阵剧烈震动,然后翻滚着下坠。
不可能,草原怎么可能动?不可能!
我低头,草原依旧在我的脚下,纹丝不动,依旧美丽、平静。
一定是这个世界颠倒了。
侠客,你不是说我会经历背叛吗?但是我的草原依然保持着与我风雨同舟的姿态,这就够了啊!
当一切归于静止时,整个世界已然成了上下颠倒的状态。倒挂着有点儿晕,不过很快我就适应了。只是当这眩晕过后,我的全身已被疼痛占据。黏稠的液体从体内流入伤口,夹带着我身上的翠色,缓缓泻于草原之上。
也是,世界翻转之时,谁又能够不受伤?
一块深红色的岩石破裂开来,散发出来的却是甜腻的味道,这是来自草原无穷的恩赐。我吸吮了一口,瞬间觉得恢复了一些体力。于是支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
天色暗了。
借助一束微光,我看见不远处安静躺着的侠客,他的身体紧挨着草原,本就破损的披风此刻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散落着,身上凭空多了几道伤痕。
你不是说草原只是第一站吗?你不是说你会离开吗?
你终是回来了。
难道我的草原对世界而言并不是草原吗?
没关系,这是我的草原,永远是我的草原。永远欢迎你的到来。
草原微笑默认。
来自草原天空上的光越来越暗。天黑了吧?
一定是天黑了。
意识开始模糊。好困。
我可以兑现我的诺言了。就这样沉沉地睡去,一觉不醒。
……
草原之外的世界,惊雷犹响:“屋里虫子怎么这么多?刚拍死一只飞虫,这抹茶蛋糕上又爬了只蚂蚁……”
屋子里,女主人愤怒地叉着腰,喋喋不休,一旁的男主人一脸无奈地将苍蝇拍磕了磕,然后顺手将一块点缀着樱桃草莓的精致抹茶蛋糕连同上面的那只蚂蚁一齐倾倒进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