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丁玎
昏暗的牢房,透过窗缝一点微乎其微的光,年轻人还是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但里面一股混杂着霉味、粪臭味的气流几乎使他窒息。他深吸了一口气,拿着从买通的狱卒手里讨来的钥匙,终于打开了那道牢房的门。
借着一点昏暗的光,勉强能看到干草堆上坐着一个人。再走近一点,年轻人看清楚了这个人,又长又脏的头发和胡须使他看上去像一个野人,身上那残破不堪的囚衣掩盖不了里面的累累伤痕、血迹斑斑。那个人端坐着,眼睛紧闭,好像是睡着了,脚上绑着的脚铐不时地撞在墙壁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年轻人再也没能忍住,上前抱住了那个人,低声抽泣了起来。那个人显然是被惊醒了,睁开了眼睛,当他好半天才看清来者是谁时,便火冒三丈,低声吼道:“蠢材,你来干嘛?还嫌不够危险吗?”
年轻人看着他,抹着眼泪说:“老师,您受苦了,那些阉党贼子,把您折磨成这个样子……”
“那你还来干嘛,想被阉党一并抓起来吗?滚!赶快滚!”
见年轻人没有走的意思,他将捆绑自己的脚铐拿在手上,做出要投掷的动作。“如果你还不走,我就用这个把你砸死,省得那些阉人竖子让你落到我这个境地,反正国家已经被他们祸害成这样了。”
年轻人这才抬起头,把眼泪擦干净,最后向老师作了一个揖,便默默地离开。那个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被折断了筋骨的腿和脚,却笑了起来。他刚刚送给年轻人的,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威胁了,也算不愧对他清白的一生了。几天后,他和其他几位东林党人最终被迫害致死,死后尸体被扔在荒郊野外,但有几个狱卒冒着生命危险,偷偷将尸体运回并凑钱买了一块地将其厚葬。这,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肯定。
他,是左光斗,大明东林党人,一个有气节的人。
二十年后,当初那个年轻人站在扬州城楼上,面对着城下一片黑压压的清军,毫无惧色。几天前,清军派了一名使者劝他投降,他斩了来使后并将首级示众,说出了最后的军令:“想要投降的,想要逃跑的,和他一个下场;全军誓与扬州共存亡!”就这样,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清军,扬州城军民同心,抵抗到底,击退了不知多少次进攻。但全城人都不知道的是,那个年轻人也有过投降的念头,但最终一句“愧对吾师”彻底粉碎了他这个短暂的想法,他向北方——自己老师的墓的方向拜了几拜后,铁了心要拼死抵抗。
那个年轻人,就是史可法,同样是大明东林党人,同时也是南明小朝廷的兵部尚书,也是一个有气节的人。
最终,清军还是攻入了扬州城,而他,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为这座城池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以至于在清军随后对扬州城展开了一场大屠杀后,史可法的两个养子偷偷摸进城,在无数具尸体中也未能找到自己养父的那具。于是,两个养子用养父生前留下的一些衣物代替养父埋葬起来,后人谓之“衣冠冢”。
气节不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但却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他就如同财产和祖训一样,可以薪火相传,世代相传,包括四百年后……
他知道,他的阵地只能再承受一次进攻了。
此时苍穹已经看不见了,浓烟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在日军的两轮冲锋后,战线后退了30里。
他拄着一杆从日本人手里缴获的步枪,拖着一条伤腿,颤颤巍巍地走出了临时修建的指挥部,目光所到之处,尽是残破不堪的防卫工事,以及缺胳膊断腿的伤员。他走近一个年轻的伤兵,那个人同样断了一条腿,只能倚靠在防御的沙袋后面。
“我要把它,塞到日本人的坦克里面。”他举着手中的一个炸药包,强行咧开嘴笑道。
他的目光再次向前方望去,让他想不到的是,一大股烟尘向这边飘来——才隔了多长时间,日本人又发起了一轮进攻。
他考虑过继续往后撤退,可又能退到哪里去?背后几乎就是黄河边的悬崖了,上面交给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现在只能进,不能退。
战争的过程很漫长,也很残酷。先用机枪扫射,机枪打完了用步枪,步枪打完了用从日本人手里夺来的冲锋枪,再加手榴弹,最后再用手枪,刺刀。看见有坦克来就点燃炸药包滚到其底下同归于尽。终于,全师上下仅剩下800个活人,却只有不到100杆枪,而日本人就像孙悟空变出来小猴子似的,仍源源不断地赶来。
这800个人,大都是三秦子弟,且大多只有十六七岁。在彻底的弹尽粮绝之后,被围困在了悬崖边,下面就是滚滚黄河,能投降吗?不能,能长翅膀飞过去吗?也不能。
这时,他终于笑了。对剩下的800个人说:“跳吧!”
就这么简单,没有丝毫的犹豫,800个壮士面朝着黄土,背向着天,唱着秦腔。先拜父母,再拜祖宗,最后拜社稷,然后,向着黄河,跳了下去。
这就是发生在抗战中期的1939年的“八百国军跳黄河”事件,这个师,是国军第92军第117师,而他,那位师长,姓甚名谁已经不重要了。但他和他手下800人用生命演绎了“气节”这两个字。他们中的很多人也许连“气节”这两个字都不会写,但他们本身,就是气节的最好诠释。
多么神奇并让人惊叹的气节啊!从远古到现代,从过去到将来,人们总是用不同的文字书写这个词,用不同的口音朗诵这个词。因为,只要有人类在,这个词就不会消失,即使遇到狂风猛浪,它也会世代传承下去。
[湖北省荆州市荆州中学三(5)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