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诚斌
赖女找人
■何诚斌
在感情上,我是个失败的女人。不瞒你说,从情窦初开至今,我一直守身如玉,经历了多少男人奇招异术的追求、诱骗,我都没有失身。现在,我对惟一喜欢的男人示爱,他却转身而去!
肖玉儿用平静的口气说着自己的不幸,坐在她面前的女律师被她的气质所吸引,还有她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肖玉儿一句也不谈她官司缠身,名声败坏,巨大的污点将她曾经的光环遮蔽。本市多家媒体由工商银行经司法部门允许和宣传部同意刊登了全市“老赖”的名单,她是20个人当中的惟一女性。一家晚报甚至把她提出来,单独报道:《一个诚女是如何变成赖女的》。报纸就在闫兰律师的面前,肖玉儿扫了一眼,冷笑了一声。对报道内容,她不知是惧怕,还是已猜出几分,或者不以为然,她一直没有拿起报纸。
闫兰律师在一个淡定的女人面前,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没有直接切入主题,做出应对即将出庭辩护的方案,倒像成了一位闺密,一起在下午的阳光下,品尝上佳的红茶,聊着感情的话题。老街特别宁静,阳光移动的声音也能听出。茶馆的高端设施透出非财富人士消费不起的奢侈气派。闫兰律师疑惑肖玉儿是不是真的还不起那3000万,照旧如此讲究,哪来的钱呢?人们还不清楚她成了“赖女”,而她仍在利用“诚女”之名?
他叫田水,姓田,田地的田。我喊他甜哥,甘甜的甜。他家在山区,高中毕业就到城里打工,积累了几千元,然后开了个包子店,就在我家附近的胡同口。起先我没有在意,只知道有个包子店,从没进去吃过。有一天,包子店消失了,我反而站在胡同口发呆了。邻居李大妈对我说,小小包子店,让田水发了财,普和家园的别墅他买了一套。我惊讶不已,那么高档的住宅,一个农村人用三年开包子店的积累,就拥有了一套。我自己也在普和家园买了房子,我当然不费吹灰之力。我不同于他呀,我开公司10年了。入住普和之后,有一天我跟着一辆大奔的屁股后进了小区,对方的车子减速,等我的车子超过去,我在超车的时候,瞟了一眼,原来他是开包子店的田水。我是个生意人,喜欢交往,积累人脉,对田水的发家特别好奇,敏感到这家伙一定在做其它什么生意,说不定我们还能合作上呢。于是,我把车子停了,对他主动发出邀请,田总,有空吗?我请你聚一聚。田水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于是我们将车子掉头,找了一家酒店,一起吃了晚餐,聊得特别投入开心。
果然如我所料,他开包子店的同时在做其它生意。他遇到了贵人,那贵人不是别人,是他的房东,一位很神秘的老爷子。老爷子几年前在老街买下几栋老屋,自己住一栋,其它的都出租了。老爷子如何神秘,等会儿我告诉你。我先说甜哥怎么就遇到了贵人,租户有几家,偏偏老爷子成为甜哥的贵人。万事有缘,就像我外婆说的,水有源,树有根。去年冬天,天气奇冷,老屋没有暖气设备,老爷子用木炭烧炉子烤火,有一天二氧化碳中了毒,要不是恰巧田水上门送房租遇到了,立马打120呼救,老爷子就没命了。救护车开不进胡同,田水跑回包子店,将做包子的案板驮了来,跟他媳妇一道,将老爷子抱到了案板上,很快救护人员也来了,大家一起将老爷子送上了救护车。
是的,甜哥有老婆,他俩是初中同学,他老婆只读了初中,甜哥多读了三年,是高中毕业。学历并不重要,甜哥脑袋瓜子特别灵,他思考和分析能力都在我见过的所谓的企业家之上,如果他没牵扯上郭处长的案子,不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郭处长是房东老爷子的儿子,他感动于田水对老爷子的救命义举,欣赏田水的机灵,决定帮助这个农村青年在城市里发展。怎么帮他都想好了,只等机会。不久,胡同里又发生了一件事,再次感动郭处长。两个小伙子、一对情敌,在街上动起棍棒,一个将另一个打倒在血泊之中。天上下着小雨,血在水中流淌。田水驮着案板冲过去,她媳妇这次没跟上——这是他们离婚的直接原因。田水将案板放下,可是他一个人无法将地上的青年挪到案板上,他喊:谁帮帮忙,人命关天啊!他喊了数声,也没有人来,人们站在街沿像看拍电影、拍电视似的。就在他为人们的冷漠、或者害怕惹事而不施救感到绝望的时候,郭老爷子来了,他跟田水一起将受伤青年挪到了案板上。这时才又来了几个男人,一起将受伤青年抬到了包子店的外面,淋不到雨的屋檐下。
田水问,可有人打了急救电话,话音刚落,他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那个男青年没有救活,死在了医院。包子店的生意从此萧条了,人们都认为是那块案板躺过死人,沾了晦气。真的很奇怪,从此包子的质量特别糟糕,不是蒸不熟,就是不成型。有人认为,案板浸了那个青年的血,要找大神做法子才行。他老婆目睹了两位青年的决斗,当他要去救人时,她坚决反对。这是个仍扎着村姑发辫的女人,骨子里透着一种乡下女人的倔。她反对是因为担心惹来麻烦。她的理由是充分的,得到了当时在店里吃包子的所有顾客的支持,然而她的丈夫一脚踢开了她,将案板上的面扫到地上,驮着案板就出去了。
甜哥的媳妇哭闹了几天,不再做包子,也不再做饭。甜哥不哄她,也不解释。有一天,那女人提出回家。甜哥没有阻止。那女人又提出一起回家,办理离婚手续。甜哥没有犹豫,回去办了离婚。有一个女儿,判给了那女人。甜哥就这样成了一个漂在城市,一无所有的男人。他换了新案板做包子,生意还是没有起色。有一个老主顾仍一直到这里吃早点,他就是郭老爷子。这天郭老爷子来得特别早,没等田水生炉子就来了,他对田水说,算了吧田水,不要再干了,就是我免了你的租金,这生意也是维持不了你的生计。甜哥望着郭老爷子,竟然很坦然地笑了笑说,贵在坚持,我相信会改变的。郭老爷子说,孩子,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田水还想说什么,郭老爷子摇了摇头,叫他不要说。沉默了一会儿,郭老爷子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晚上你到我那里去一趟吧。
甜哥并不知道郭老爷子的儿子是干什么的,那天救郭老爷子,才结识郭老爷子的儿子,他的模样像教授,又像干部,甜哥不好问,也不必要问。郭老爷子的儿子握着田水的手,不断重复“谢谢”,田水也不断重复“应该的”。分手后,田水一直没见到郭老爷子的儿子。他听郭老爷子的叮嘱,当天晚上去了郭老爷子的家,他才又见到了郭老爷子的儿子。郭老爷子的儿子主动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职务。他将田水招来,是决定帮帮他。郭处长说,好人应该得到好报!
田水,从一个开包子店的小田,眨眼变成了开公司的田总。他很成功地做了几个项目,挖到了第一桶金。我在普和家园请他一起聊聊的那天,他告诉我他的公司最近又中标了一个项目。他说开包子店那天他就认识了我,因为多看了一眼,竟讨了他老婆的挖苦,街上的女人,你看、看什么?他回答她老婆,要熟悉街上所有的人,让他们成为顾客。呵呵,他毕竟没能让我成为他的顾客。呵呵,他竟然俘获了我的一颗芳心。他不相信我比他大三岁,我向他亮了身份证。什么,男人不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女人?他拒绝我,不是这回事,闫兰,你听我说,他拒绝我,是他的前妻影响了他。那女人听说田水发了大财,就带着女儿来寻夫,她通过郭老爷子,联系上了田水。见面时,他的前妻和女儿哭成一团。田水要给前妻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让她带女儿回去好好生活。前妻收了钱,却不回去,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三天两头到公司转悠,俨然老板娘的架势,这让田水非常气愤,又非常无奈。田水的心太软,他最后妥协了,同意复婚,但必须是妻子带着孩子回乡。
我喜欢上甜哥,不仅欣赏他的人品,他的善良,更觉得他挺聪明的。我和他合作的生意遇到了困难,这个困难只有郭处长才能解决。我建议他提升与郭老爷子的关系,认他做干爹。他说这必然是败笔,即使郭老爷子答应,而郭处长会很不舒服,他可不会接受我这个干弟弟,降低他的身份。田水却鼓励我去拜郭老爷子为干爹,说我出身于城市,是有身份的女人,事业做得成功,还有女企业家的公信力。他说,郭处长会乐意认你这个妹妹的。他的判断很准,不仅郭老爷子高兴认我做干女儿,郭处长也是心花怒放。我为什么用心花怒放这个词?对了,郭处长是个花心男人,接触第三次,他就约我开房。我说不可吧。他说兄妹一家人,开房聊聊天,有啥不可?我想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于是答应了。我们住进了度假宾馆,但我很快借口脱身了。他让我陪他睡,我说今天不行,下次吧,一定的。
哈,幸亏他在几天后被双规了,否则我还得与他周旋下去。他被双规,虽然我免受其性骚扰,但同时却让我失去了我喜欢的男人田水。不知为什么,郭处长提出性要求时,我却急于想得到田水。我一直怀疑我有性心理障碍,但接触田水后,我发现我是个敢于去爱男人的女人。我是个老姑娘了,别人以为我有丰富的浪漫史,甚至以为我有暧昧的不光彩的私密,这是对一个成功女人的猜测,不知出于什么社会心理。我觉得我是干净的,至少没有过色权交易。我当天将这个心声向田水倾诉,他看着我,竟然泪水流下来了。他向我检讨,不该提出认郭老爷子做干爹。我很幸福,拉起他的手,温柔地对他说,你可以用行动检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他的脸刷的红了,像毛头小伙子一样的腼腆。我靠到他身上,他轻轻地将我推开,他说他有妻子。我说你们不是离婚了吗?他说打算复婚,看在孩子的情分上。
我以为我比田水更早地知道了郭处长被双规的消息,打电话告诉他,他的手机却是关机的。我开始寻找他,不是为了那3000万块钱,而是出于对他的那份爱。我打听到有关他的信息,听说他已委托人将公司拍卖还债,可还是没能还清,被债主所逼,故意玩了失联。另一种说法,是他被债主软禁了起来,让他家人还债放人。他的家人,无非是那个前妻,他们到底复婚没有?我按照他曾经提供的他老家的地址,驱车240公里,去了那个山村,是个空村,我在村口大声喊:田水——甜哥——我是肖玉儿——甜哥,你要面对现实,不要躲藏,我们会有办法走出困境的……我喊了半天没见一个人影。原来,这个村子的农户全都搬迁到数里外的镇上,镇上人也很少,成年男女都外出打工了。我找到了田水的老婆——不算老婆,是前妻。她把我当作来讨债的人,说她和田水复婚后又离婚了,然后关起门,任凭我怎么求她她也不开门。我确实是债主,但我不是来索债,而是想找到田水的下落,我想跟他在一起,说一声,我真的爱你。这时候,他需要一个女人的爱;我也需要一个男人的爱。名声一落千丈,感情变得特别的升华。
我找到了郭老爷子,我抱着他哭起来,爹爹爹的喊着。老爷子以为我为他的儿子被双规如此难过,他很感动,摸着我的头发说,这个时代当官的风险太大了,你哥没能逃过此劫,唉!你和田水都是不错的孩子,结识你们,我这辈子算没有白活。田水来过了,留下一封信,他让我转交给你。我激动不已,田水终于在消失一个星期之后,出现了。
肖玉儿从包里拿出了一只信封,掏出信纸,递给对面的闫兰律师。
信上寥寥数语:“玉儿姐,欠你3000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你,真的不知道。不是我没有能力挣3000万,而是我可能暂时没有自由去挣3000万。非常抱歉!你的知心朋友田水。”
我读到知心朋友心里一暖,又一凉。要是知心爱人,那3000万,我一分不要,一笔勾销!不要笑,玉儿姐可是侠骨柔肠的女子!田水在写到知心朋友时会不会想到知心爱人呢?他应该知道我是想做他的知心爱人的。老爷子见我又哭,就安慰我说,你哥不会有生命之忧的,我了解他不沾女色。不像有的干部情妇一大群,他没有,所以贪污受贿的钱不会很多。听到这话,我心里好不自在,我虽然不知道郭处长有没有情妇,有多少情妇,但他被双规之前对我的主动,足以证明他是个好色的男人,而非郭老爷子所讲的不沾女色。
离开郭老爷子家之前,老人告诉我,田水将要卖掉普和家园的房子还你的钱,还不干净,以后再还。我又想哭。郭老爷子问我,田水到底欠了你多少钱。我说,没有多少。说欠可以,说不欠也可以。郭老爷子听不明白。我说,说欠,是他打了欠条;说不欠,是我们合伙做生意,共担风险。郭老爷子哦哦了几声。我离开时,老人痛苦而孤独地哭了起来。我站住了,想转过身去,但愣了一会儿,没有转身,说了句有时间我还会来看你,然后径直走了。
几个月后,我才见到田水。在他老家的那个空村。我现在生意又有了起色,主要还是资金问题,如果手头有500万,我会很快翻身的。有天中午,我回老街看我的外婆,发现那胡同口又开起了包子店,我一惊,难道田水重操旧业?走近一看,店主是我不熟悉的一对夫妻。就在这时,好像有人告诉我田水在哪。我立即转身,疾步走到停车的地方,向公司打电话交待了一下,然后驾车朝田水的村子奔去。天阴沉沉的,比平时黑得快,车子在离村10多里的地方抛了锚,怎么办?我决定步行。寒风吹得让人实在受不了。我不熟悉路,摔进了冰冷的水沟里,我爬起来,颤抖着往前走。天上下起了冻雨,砸在脸上特别疼。我哭了,我感到对不起我的父母,对不起我的外婆,我怎么是这种不听话的坏孩子,为什么?
我走不动了,我想这一夜自己会冻死在荒野中,反而不哭了,我唱起了歌。你知道我唱什么歌吗?我唱少年壮志不言愁,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
田水——田水——甜哥——你算男人吗?你为什么一直不见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我不是你的债主!我不会索债的!你是我的债主,我前生欠了你的情债,这一辈子,我豁出命来还给你……我终于连滚带爬地来到了曾经来过的村子,寒风雨雪穿过村子,发出恐怖凄厉的呼啸,将我的哭喊声悄无声息地吞噬了。我的嗓子已经沙哑,再也无力喊出声来。就在这时,村子巨大的黑暗中,露出了一束灯光。
我被甜哥抱进了屋子。他胡子拉碴的,像个野人,但双眼充满柔情。他烧热水让我洗了澡,然后将我的衣服进行烘干。我用他的被子裹着自己,坐在床上骂他,为什么躲起来,藏起来?他说不是躲藏,而是城市生活成本太高,只能暂时在村子里过隐居生活。我对他说,你跟我回去吧,咱们联手打翻身仗!他看了看我,然后摇了摇头,他说如果有勇气走出这个村子,先得去投案自首!
原来,他尽管是公司法人,但背后真正的老板是郭处长,他做的每一笔生意,都是郭处长幕后指挥的,融资也是一样,包括拉我合伙做生意。他突然哭了起来,玉儿,我对不起你!我担心你到时候牵连上郭案,所以才瞒着他向你出示了借条。
我感到震惊,同时,我特别佩服自己爱上一个诚实的男人。尽管他在那一夜没有对我有所表示,他不接受我的爱,我的感情算是失败的,可我终于做通了他的工作,第二天他坐着我的车子回城了。
回来后他投案自首了,被判了刑。我等着他出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他!闫兰律师,明天开庭,我还是那一句:债,我会还的!一定会还的!我是赖女,但我会找回诚信,我的诚信在一个男人——甜哥的骨子里!我找到了他,还找不回诚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