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大人”

2016-11-05 07:37陈纸
红岩 2016年5期
关键词:陈健大人老婆

陈纸

余出生之地,于江西省永丰县潭城乡舍陂村,土地广袤肥沃,昔有“永丰(大文豪欧阳修故乡)粮仓”之称,今为吉安(古称“吉州”、“庐陵,取“吉泰民安”之意)“无公害蔬菜科技示范园核心区”,距县城约4公里,离乡里7公里。

舍陂村乃百余户小村也,原住村民虽皆为陈氏,属同一家族,又沾亲带故,但三方杂处,性格迥异,优缺点显然。

余自2007年起,陆陆续续,记下百名村民杂事,约18万字,一为在村生活20年之纪念,二为写作素材之用,所叙之人与事,皆有出处,且毫无低贬冒犯之意,反之,皆尊“大人”, 在心目中,意为“大人物”也。今特摘录6名,仅供诸位辨识赏悟。

陈瑛

陈瑛,我至今不知道他究竟是“陈鹰”还是“陈瑛”。不过,从他的长相来看,倒适合叫陈瑛,因为他虽然长得不高,但颇有英气勃发的冲动,又不失文儒;但他的谈吐中却含着一些锐气,与“鹰”有几分相似。

我见他有时写成“陈瑛”,有时写成“陈鹰”,我也搞不清楚他自己为什么那样做,可能连他自己都把握不了自己、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吧,何况别人,人就是这样。

陈瑛不知怎地,到了乡政府工作。他不是读书考上去的,也不是钻后门去的。那是怎么去的呢?我猜是因为他文章写得好,且会做人。

陈瑛比我大三四岁吧?我知道他写得一手好字,而且,还会写诗,他的诗我一点也看不懂,可他说是好诗。但不管怎么说,村里出了一个会写诗的人,不得了呀。

诗是一个神圣而高深的东西——从那时起,读了陈瑛的诗,诗就在我心中留下了一个这样的印象。

陈瑛偶尔有诗发表,他绝对不投《井冈山报》之类的地方小报,他说的是发表在《诗刊》上。要知道,《诗刊》是在北京呢,是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刊物,如果在《诗刊》上发表诗歌,那是多么伟大的事情啊,可陈瑛偏偏发了。这让同样爱好写作的我,一下子觉得他就是李白杜甫。

陈瑛还参加了《诗刊》函授班学习,我看见《诗刊》散发着无穷魅力和清香的信封,像一个个风情万种的少女飞到我们村公所里,我觉得陈瑛是世界上最幸福充实的人。

再后来,陈瑛的信就寄到乡政府去了。因为他到乡政府去工作了,这在我们村里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神秘的、觉得不可能的事,但的确发生了。

有一次,我去乡政府办事,远远的,陈瑛叫住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看着陈瑛拆开信封,一本叫《未名诗人》的刊物从里面抽了出来,上面有他一首诗,他逐句逐句地解释给我听,但我一句也听不懂。

诗是多么令人敬畏的东西啊——在我心里,从此,陈瑛也变得令人敬畏了。

陈瑛是到乡政府搞宣传,他与另一位干部负责乡广播站的工作时,我被陈瑛推荐,成为乡里广播站的通讯员。那时,我刚刚高考落榜在家,准备与田地打一辈子交道,但心里对写作的向往却与日俱增。

我成了通讯员后,开始了业余记者生涯,可以说,那是我一生最难忘的“记者”生活。从那时起,我把有关新闻的理论知识融会贯通,琢磨着写新闻了。我走向田埂地头,去捕捉新闻,我把村民们早上摘辣椒的场景写成新闻,很快在第二天乡广播里播放了。那时,我们村口的大树上挂着一只大喇叭,大树下就是村民们在摘辣椒,广播里正播着我写的新闻,像现场直播似的,生活场景与新闻描写交相辉映,多么生动而有趣的事情啊。

我写的新闻没有不播的,我成了乡里远近闻名的“记者”,在乡里的表彰大会上,我被陈瑛冠以另外一个头衔,那就是“农民诗人”。其实,那时,我只在福建的一张叫《金茶花》油印小报上发表了一首叫《农民》的小诗。我知道,陈瑛为什么这样说,他是在鼓励我。

那次表彰大会,我第一次领到了政府部门的餐券,堂而皇之、骄傲万分地拿着餐券,在乡政府的食堂里吃了一顿“工作餐”,我甚至幻想自己也能像陈瑛一样,因为写作而得到某位领导的赏识,到乡政府工作,那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呀!

但我到底没那么好的运气。倒是陈瑛利用回家的机会,时常到我家里,鼓励我认真写作。

后来,陈瑛娶了乡中学教导主任的女儿为妻,再后来,陈瑛去了南昌,在省民政厅一家杂志社当编辑,把妻子儿女也带去了。

我到南宁后,我们通了几次电话,第一次通电话时,他说我是村里的骄傲,我说你才是,我们互相客套了一番。他叫我去南昌找他玩,我去南昌时却没有找他。接着,听说他当编辑部主任了,又听说当了副总编,直到去年,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女儿报考了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要到我工作的地方来读书了。

我想,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他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而且要读中文系了,只可惜,我们再也没谈过诗歌了……

陈全义

陈全义住在我们村的另一半地方——“牛场”,从名字上看,不像人住的地方,但因为地广且平,不到10年,那里聚集了村里四分之一多的人口。陈全义及他后来分家的三个儿子,都住在牛场。

陈全义长得很矮小,皮肤很黝黑,但不“土”,常常穿着西装,衣着光鲜、一脸笑容地到处跑。陈全义到处跑,是因为他喜欢为别人作媒,一到农闲时节,他便去东家,窜西家,为年轻男女凑合婚事,可以说,他是方圆七八个村庄有名的“男媒婆”。

陈全义凑合的婚事有多少桩我不清楚,我叔大女儿的婚事就是他作媒的。我还记得,为了这桩婚事,陈全义跑我叔家不下10次。陈全义有一次还冲我叔发了火,说:还从来没见到过这么难说话的家长。不知怎的,对于这桩婚事,我叔怎么都不同意,他说:我是当兵出身的,说一不二。

但后来,陈全义不知用的什么办法,让我叔改了口。

陈全义作媒的方式很传统,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人脉要广,要晓得哪户人家有男有女大了,想娶亲嫁女,再在心里对一下,哪户人家的男女与哪户人家的男女门当户对,合适,就找机会去凑合。

陈全义的“凑合”是在有意无意间,比如逛县城的路上,干农活的田间地头,搭几句的时候,点根烟的时候,“顺便”提起。见对方认真,便开始上心,正正规规走当地习俗的程序。比如,什么时候在县城哪家小酒家见面呀,礼金要多少呀,什么时候定金呀,等等,一样一样的,都是他一手张罗,有条不紊,还能为双方保守秘密。

陈全义说:娶老婆嫁人虽说是光明正大的事,但之前的谈婚论嫁却不能到处宣传,万一双方没有成,总有一方丢面子。而且,人家都知道谁以前与谁说过亲,对以后再说亲就不利了。

双方定了亲,定了结婚的日子,照例要感谢陈全义,送上一个红包,还有几斤猪肉。往往这时,陈全义都要送上双方一句话:要守道,肚子一定要等结婚后才能大。

陈全义这样说别人,但他自己的女儿却“后院起火”了。他惟一的女儿,在出嫁时,挺着一个大肚子,结果,她的三个哥哥都像避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不肯去背她上车,她只得自己走出去。

村里的赤脚医生说,他看见陈全义女儿的男朋友来陈全义家帮割水稻时,陈全义的女儿和她男朋友躺在稻草上。那时,天才刚有点麻麻亮,可能肚子里的种子就是在那时候播下的。

陈全义的大儿子在县机械厂工作,像我表叔一样,他也是当了兵回来之后分配到那里去的。

记得小时候,看见陈全义的大儿子总穿一件蓝色工作服,下摆钉着一排小纽扣,关键是,还骑着自行车!那时,能骑自行车的人,在全村只有他和我表叔了,可我表叔是在县邮电局工作呀,那是单位发给他吃饭的家伙呀,陈全义的大儿子的自行车是自已买的,更了不起。

很多个早上,我上学经过他家门口,总看见陈全义站在门口,看着大儿子,一条腿伸得直直,划着弧线,跨上自行车,在马路上远远地驶去,他的眼睛里亮亮的,我知道,其高兴自豪的神态,除了作媒成功,就是这个时候才有。

陈义全平时很爱开玩笑,他每见到一个熟人,都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着一些不搭边界的笑话,当然,有的笑话还是带点牵线搭桥的意思,别人听了,有当开玩笑的,也有当是认真的,有时,一桩婚事就在这个时候拉开序幕了。

陈全义最喜欢到村头的诊所去,跟村里的赤脚医生说笑话,看在诊所里的年轻人打扑克。陈全义说:附近几个村庄的人都要这里来看病,多认识几个人,说不定,能说上几门亲呢。

陈健和

陈健和像他母亲一样,长得结结实实,矮矮墩墩。陈健和说话有点结巴,说话时,两只眼睛配合着嘴巴,一张一合、密密麻麻地眨,一个字,在嘴里打了几十个滚,就是跳不出来,把听的人都急死了。

走路时,陈健和两条腿是向外弓开的,俗称“外八字”,而且不紧不慢的,两只手往前往后,一摆一摆,看起来很有“架子”,像城里的国家干部,连去干农活时都是这样。

生产队上工时,田埂上,队长走在他后面,追着他,要他跑起来,他还是那样,结果,脚下一滑,掉到田埂下的稻田里,衣裤全是泥巴。

这时的陈健和,跟队长急了,眼睛瞪得像生产队里的水牛,嘴巴像吃了刚出锅的热菜,“和和”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连在田里插秧的他老婆都笑了。

陈健和的老婆是个健硕的女人。尤其是屁股,大得像磨盘,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像一团刚被木棍搅出石臼的年糕。她的嗓门也大,语音尖利,说什么话都咬牙切齿的,好像跟谁都有深仇大恨。村里有人背后说:陈健和忍的。

陈健和的老婆大字不识一个,却当上了村委会的妇女主任。村里又有人在背后说,她是靠那个当上的。也有人认为,她之所以能当上妇女主任,是因为她够狠、够泼辣,工作起来不怕得罪人,特别是抓起计划生育来正合适。

但不管外人怎么说,陈健和照样忍的,像没听见,或者真的是没有听见?他的情绪似乎并未受此影响,他照样干自己的活,在村里也不搞什么特殊,对老婆家务以外工作上的事情不闻不问。

但是,陈健和的老婆当上了妇女主任后,并不见她得罪村里什么人,也不见她去哪里独立抓什么工作,她往往跟三四个男村干部屁股后面,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乡里或县里来领导时,倒是见她到处买鸡买鸭,在村公所煮饭、做菜,成了干部们的“家庭主妇”。

有一次,我见村里有人跑到陈健和家里去,问他老婆要鸡的钱。说:村干部吃了我家的鸡,拍拍屁股,就不记得给钱啦?陈健和的老婆说:记得,要到村出纳那里去领。村里那人拉起陈健和老婆的手,就要往出纳家里走。陈健和老婆说:锅里煮着一大锅米呢。陈健和刚好干活回来,他接过老婆的锅铲说:哪有吃了人家的东西不给钱的。

陈健和老婆斜着眼睛瞪了他一下:这下不结巴了?

陈健和本来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但是,很不幸的是:大女儿小时经常吐血,现在看来,可能是白血病,早早地就死了。

二女儿在我家门前的池塘边玩耍时,不小心掉下去,溺死了。记得那天好像是黄昏,那具只有两三岁的小小尸体被打捞上来后,就放在我家门前的空地上,陈健和的老婆坐在地上,双腿乱蹬,双手拍地,摇头晃脑,哭得死去活来。

我当时看了,心里也很难过,那口池塘怎么就在我家门前呢?如果我家门前没有池塘,她就不会死了。

现在,陈接建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小名叫“乌杜”,形容皮肤长得黑。“乌杜”长得壮壮实实,高高大大,但就是不干农活,一是不喜欢干,二是没力气干。村里有人说,他一是在学校读书读懒了,不想干活了;二是叫他妈宠的。虽然陈健和的老婆很凶,但对儿子却很好,一个独子,要什么给他什么,含在嘴里还来不及呢,还让他干活?

陈富和

陈富和虽是我们舍陂村人,但他的房子却建在卢家村。

陈富和家门前有一口深井,他家后院有几棵梨树。印象中,我只去过他家两三次,有一次,陈富和的老婆还拿梨子给我吃。

陈富和长得很高大,剽悍,头上的头发不多,脸相很凶。我也确实见过他冲儿女们发火的情景,我怕也会“挨”他两下,所以,平时我不大敢去惹他,哪怕面对面走过来,我也不敢用正眼去看他——当然,他也没用正眼看过我。

陈富和的老婆脾气却很好,细声慢气的,年轻时,扎着两只小辫,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见人就打招呼。

我很垂涎陈富和家后院的几棵梨树,特别是挂果的时候,更挂念,我的眼睛无数次掠过那几棵硕果累累的梨树,幻想着爬上去,摘下几个,吃个饱,但每次都仅仅是想想而已。

陈富和的几个儿女个个长得很高大。大女儿足足有一米八,嫁到洲上村,但不幸的是,不到四十岁就去世了;二女儿不知嫁在哪里;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三女儿,八九岁大的时候,还鼻涕长流,头上还缺了一块头发,多了一块疤,脸上五官很夸张,没有精致的部位,不像个女孩,但长大后照样嫁了人。

陈富和的大儿子开手扶拖拉机,他的鼻子旁有一颗痣,是长得比较亲切的一个。我小时候,他常常和我开玩笑,当然是拿我“开涮”。我到南宁参加了工作,有时回村里老家,总能在茅厕里见到他,双方蹲着打招呼,他还跟我开玩笑说:你们城里的厕所也像我们村里,是男女分开吧?我也开玩笑说:不是的,男女蹲在一起的。

陈富和的二儿子是村里最早种植蘑菇的人。他之前总是在《江西广播电视报》和江西电视台的广告栏目搜索致富信息。后来,他看到福建莆田供应蘑菇菌种,拿了钱,坐了火车,就去买了。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回来后,他津津有味地讲出远门的见闻。现在,他种植蘑菇,每天都拿蘑菇到县城去卖。他的妻子是江源村人,长得很漂亮,脾气也很好。

陈富和见儿子种植蘑菇,也学着儿子的程序,认认真真地培育菌种来。蘑菇真的破土了,长大了。陈富和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这几年,我听说他种植蘑菇,比他儿子还好,而且大有利润。

陈富和鼓励他的三儿子说:不要在家里搬那几口土,到外面去闯闯一下!他三儿子听他的话,在县郊办了一家摩托车维修部。2013年,我回村里老家时,在县城里,去过他的铺面,在一楼,足足有四十多平方米,二楼是睡觉的地方,但只摆着一张床,床上挂着一张旧蚊帐。整个铺面的墙壁和地面都没有镶瓷砖,也没有刷水泥,像是烂尾楼。刚好那天陈富和也在,他昂着头大声说:因为县城扩建,这一排是铺面刚起的,又在城乡结合部,所以租金很便宜,你还别说,这几年,我儿子挣了一点钱哦!

那天中午,陈富和请我在摩修部隔壁小饭馆吃饭,他特地叫上他儿子一起来,叫了两三次,他儿子总是说:忙、忙,等等,等等,听得陈富和冲到隔壁去,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扳手,把他往小饭馆里拖。

陈富和也做“八仙”,“八仙”就是埋人的人。他身强力壮,抬起棺材来是不怎么费劲的。

哦,对了,陈富和好像还会杀猪,他三十多岁的时候,我见他在村里杀过两三次。陈富和杀猪很狠,猪没叫,他倒先叫起来了,猪反倒被他吓倒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后来不杀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年富力强的人,在2014年,竟突然死了,好像不到55岁。

听我母亲说,他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吃了好几碗饭,第二天早上,发现竟然死在了床上。

村里人猜,可能是心脏病发作或者是脑溢血之类的病,不然,是不会那么快的。

陈小燕

陈小燕的家是一座小平房,中间是大厅,左右各两间,为10来平方米的房子,对称的,皆用木板隔开。

小平房坐落在我们小学学校操场的山坡下,说的具体一点,就是在我们出校门回家路旁的斜坡下。

陈小燕长得很矮小,1米4的样子,皮肤有点黑,好像还有两三颗牙齿,冲破嘴唇,向外暴着。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她矮,也不觉得他丑,而是觉得高大、严肃而亲切。

不错,我们都很熟悉陈小燕,因为她是我们村里的小学教师。记忆中,自从我懂事起,她就是教师。

她是我一年级的语文老师,还是我的班主任,她对我很好——说得准确一点,她对每个学生都好。

那时,我是一个极度胆小自卑的孩子。记得我爸带我去学校报名的时候,她先是问了我的年龄,然后,指着放在桌上的一堆芦苇杆对我说:数一数,看看有多少根?我胆颤心惊地、一根一根地数,只能数到10,便数不下去了。那时我九岁呀,只能数到10,我笨呀,我数学肯定不行。

陈小燕没多说什么,只说:“可以上学了”。

这样,我成了一名小学一年级的学生。

陈小燕老师教我语文,“春天到了,小燕子飞回来了……”;“玉米、大稻、小麦、棉花、花生……今天又是丰收年……”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呢?我也不知道,我还记得有篇文章,叫《挑担茶叶上北京》,学校要举行诗朗诵比赛,陈小燕老师选中了我,叫我到学校去朗诵这篇课文。

我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敢答应下来,但之后,我越想越怕,到第二天要比赛时,我只得躺在床上装病。

那天下午,大雪纷飞,我躺在漆黑的房间里,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听着母亲纳鞋的针线声。突然,我听到母亲在门外喊了一句“老师”。我忙把头蒙了起来。

陈小燕老师走到床前,摸着我额头问:好点了吗?我慌乱点头。

第一次登台亮相的机会,就这样自卑地流产了。代表班上的诗朗诵让另一位同学顶替了。

不知道是因为我语文成绩好,还是因为陈小燕老师喜欢我,反正,我不久竟当上了班长。当上班长后,她对我要求很严了,记得有一次,我迟到了,她叫我站在讲台边,罚站了一节课,我当时真是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上二年级后,我的老师改了,陈小燕不再当我的班主任。但我每次放学经过陈小燕家时,就忍一住想看一看陈小燕的家。

陈小燕老师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长得浓眉大眼,女儿长得娇小可爱。

我听我爸说,陈小老师燕的丈夫是县里的人,在县城上班,他长得高高大大,不爱说话,为了支持妻子的工作,特地跟她到了我们村里住。我最常见到的场景是,陈小燕老师的丈夫教他儿子和女儿写字的情景。他们往往把凳子搬到室外的草坪上来,有时谁做错了,我偶尔能听到他的一两声喝斥。

我还能看到陈小燕老师的儿子临摹字帖,一笔一划,很认真,我从他们学习的过程中深深体会到,我永远也无法与陈小燕的儿女比。

我把陈小燕老师当成城里的人,她只是暂栖在村里,迟早有一天会飞走的。她为人处世与我们不一样,她不是一般的人。

我不知道陈小燕老师在我们村住了多少年,左邻右舍及村里人对她很好,见了面都叫她“陈老师”。 陈小燕老师把时间都放在教学上,没空种菜,村里人往往会送一些菜给她。

记得有一次,我在家随口说了一句“陈小燕”,被我母亲训了一顿。从此,再也不敢叫“陈小燕”,改叫“陈老师”了。

后来,我上初中了,陈小燕老师搬走了,离开我们村了,听说搬到县郊聂家村去住了,到聂家村小学去教书了。再后来,我还听说她儿子考上了清华大学,我还特地上街,在县教育局门口的光荣榜上找她儿子的名字,村里很多人送礼到她家去祝贺呢。

我到南宁后,再也没听到陈小燕老师的消息。有一年,我在县电影院售票处,正与中学的一位同学聊天,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对,她就是陈小燕老师!只是,她比以前更矮小了,像按比例缩小了一样。我想冲上去喊她一句,但我又怕她不认识我,我看了她很久,最后,还是没把那三个字喊出口。

现在,陈小燕老师已有70多岁了吧?她还好吗?

陈宏武

陈宏武的外号叫“精脚仔”,是个名符其实的既精明又凶狠的角色。

小时候,我就很怕他,不敢招惹他。为啥?因为他心比较狠,发起火来,双眼圆瞪,像两颗核桃,跟进的动作也快也准,要么向对方丢石头,要么扇耳光,嘴里像机关枪一样发射言语子弹,“三管齐发”,很少有人能挡得住的,只好退避三舍,以求平安。当然,也有迎刃而上的,那些角色大概认为自己比陈宏武还厉害,不把他放在眼里,或者就是要争一口气,冒一次险,搏一次命,于是,双方“刀口对刀口、枪尖对枪尖”,结果是,不管对方是谁,很难占到多大的好处和便宜,因为陈宏武打架骂人太不要命了。

读小学时,陈宏武没少挨老师的批评教育,但他仍我行我素。我们这些低年级的学生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惟恐招惹他,受到打骂。

陈宏武读完三年初中,没考上高中,便回到了村里,学起了泥水匠。几年之后,他出了师,很少在周围村庄做事,而是往城里跑。

走向社会的陈宏武照样是个强者,在村里没人敢招惹他。陈宏武火起来,连家族里的人都敢吵架。

陈宏武喝酒也十分了得,很豪爽,许是“走四方”的人,他一边喝酒,一边说外面的世界,口气大得像城市里的人。

陈宏武说起他在上海、南昌包建筑工程做的事,说是在外面一呆,就是七八个月。我听了,就认为他其实就是城里人,比我这个在南宁工作的人来说,他见的世面比我大得多。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有点自卑,小心地抿着酒,对他的话拼命点头。

有一年的一天,陈宏武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最近可能要去南宁,去了一定要找我。我说好呀,来吧。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的手机响了,对方说他是陈宏武,由于他讲的是家乡话,我当时怔了一下,他接着报出名字来,又一字一顿地把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我才明白了过来。

三四十分钟后,陈宏武提着一个灰色的大包来到我单位。听他说,他这次到南宁来,想让我帮他找一点事做。当然,在求我之前,他又提到他在上海等地承包过很多工程,包括墙体建筑和室内装修。他讲这些话时,口气自豪,激情满怀,把我的情绪调得高高的,使我恨不得马上给他找到工作。

我想起有位江西老乡,是个装修公司的包工头,我跟他联系上了,请求他带陈宏武去“一起发财”。可能是碍于老乡情面,也可能是那几天他刚好需要人,对方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

陈宏武一到现场,在几间房子里转了两圈,嘴上不停地问一些行话,说得那包工头连连点头,有时还被他问住,回答不上来。最后,对方点头了,让陈宏武跟着他干。

我舒了一口气,终于算是在陈宏武面前争了一回面子,帮了他一次忙。谁想,不到一个星期,陈宏武打电话来,对我说,不干了,要回去了。我问为什么不干,工程搞完了?陈宏武说不是,是钱太少了,不够花,他说再过两天就走。

我听他执意要走,便请他吃饭,把几位在南宁工作的老乡叫出来。席间,大家少不了议论城里的一些话题,陈宏武对这些话题似乎特别感兴趣,他两眼发光,哈哈大笑,像是有一种“感同深受”的意思。

第二天,他提出向我借钱,说连回家的路费都没了。他说这话有点壮士气短但十分无奈的意思,我听了,心软了,借给了他三百元钱,送他上了火车。

几天之后,堂弟打电话来说陈宏武回到村里了。我从堂弟口里才知道陈宏武为什么到南宁来。原来,他听朋友说,去广西贵港能发大财,便放下手中的泥水匠不干,赶到了贵港,到了贵港才知道,朋友是拉他搞传销。朋友把陈宏武所带的三千块钱骗走了,陈宏武一看,情势不对,便找了个机会,逃了出来,到了南宁。

堂弟说完这些,叹了一口气,说:唉,像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都上当受骗了呢?回到家,听说他老婆骂他,他第一次没还嘴。

又过了一年,一次,我打电话给堂弟,堂弟主动跟我谈起了陈宏武,说陈宏武在自己家建房时,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脊椎骨和脊柱神经。如今瘫痪在床。几个月后,堂弟说他醒过来了,可以走路了,但需要拄拐杖。堂姐说:治了十几万块钱,要不是那些亲戚朋友帮衬,他早就死了。

我从母亲的嘴里得知,村里有的人背后嘀咕说,陈宏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是因为平时造恶太多了。

我相信陈宏武是不小心摔下来,希望他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责任编辑 吴佳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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