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非

渊默

人生中，很多时候，要有“自以为非”的能力。

但更多的时候，我们习惯于“自以为是”，总觉得我们自己是对的，他人的想法不仅错误，而且荒唐无比。长期这样，人就会形成一种思维定势，具有强烈的排他性。过去的那些封建帝王，一言九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错过，那才是真正的荒唐。

道家思想是非常平和的思想，这种平和中有一种动人的力量。道家对“自以为是”是很反感的，所以强调：“不自是，故彰。”“彰”是“显明”的意思，说的是，一个人只有做到不自以为是，那道理才能真正显明。所以，真理常常是被自以为是的那些家伙给遮蔽着的。

中国人是很好面子的，这好面子有一个很大的缺陷，就是不能“自以为非”。很多时候，明明自己错了，还要强词狡辩，非证明自己正确不可，这不仅遮蔽了真理，连人格都丢弃了。

老子的继承人庄子，其实也看到了这一点，他认为，真理是相对的，“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对待同一事物，站在你的角度，你觉得你的看法对，但若是站在对方角度，他的看法也不一定就错。或许你和对方，都有片面真理，这样的时候，你硬说自己是，对方非，那就有些霸道，人际关系中很多摩擦，都是由此引发的。一个人若有“自以为非”的度量，在人际交往中，火药味一定会淡得多。郑板桥所谓“难得糊涂”，我觉得其中就包含“自以为非”的度量在。

我在这里谈“自以为非”，不是说人不应该坚持真理，我只是想说，人应该有承认错误的勇气。这种勇气不是人人都有的，所以要拿出来说，所以要提醒大家。我们都习惯于“自以为是”，一听说“自以为非”，可能感觉很不舒服，好像把自己整个儿否定了，好像这不是一个自信的人应该有的想法，但我的观点恰好相反，能“自以为非”，恰恰是自信心非常强大的表现。

我们读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里面有一句：“觉今是而昨非。”陶渊明用今天的自己推翻了昨天的自己，这是很耐人寻味的。虽然，做官是否就是“非”，“归田”是否就是“是”，还有讨论的必要，但是一个人能“自以为非”，他就在进步。若是一个人自以为一贯正确，那他可能就会固步自封，永远停在原

点了。

在高位者，因为周围有很多阿谀逢迎之辈，所以更要有“自以为非”的自觉。“领导高明论”甚嚣尘上，在高位者若缺乏自知之明，就很容易被这迷魂汤灌醉，从而不自觉就变成一个独断专行者。在这一点上，商汤就很有“自以为非”的勇气。在《尚书·汤诰》中，商汤诏谕下民：“尔有善，朕弗敢蔽；罪当朕躬，弗敢自赦，惟简在上帝之心。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这段文字中，最让人感动的是“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商汤真是有自知之明，他能做到“自以为非”，而不是像后代多数帝王那样“文过饰非”，那是多么了不得。

自然，不仅高位者，普通百姓如你我，也要时时提醒自己，自以为非，是非常必要的。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就有差别，有些差别还很大。这样的时候，不是自以为是，而是自以为非，才能给对方台阶下，从而在对方心目中留下非常好的印象。你退一步，他人自然也会退一步，这样，人际关系就会变得非常和谐。如果你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或者无理也要编出个道理来，强迫对方臣服，那就显得张牙舞爪，锋芒太露，这样的人，大家就会退避三舍，你自己也就显得比较孤

立了。

自以为非，是示弱，但很多时候，示弱恰恰是内心强大的表现。老子不也说“柔弱胜刚强”吗？一个人能自以为非，他就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一个理性的人，一个时时自我反省的人，这样的人平和、冷静、客观、公正，常常是，他自以为非了，大家反而认为他对着呢，处处欢迎他，你说这不是很好吗？

〔选自《思维与智慧（上半月）》2016年第8期，荐稿人：麦子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