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群贤与贞观之治

2016-11-05 18:47陈良
月读 2016年10期
关键词:魏徵贞观唐太宗

陈良

唐太宗李世民开创的“贞观之治”,是我国古代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盛世之一。吏风官德,关乎国运,成为这一时期的朝野共识;端正风气,戒奢尚廉,是贞观君臣互勉互警的为政要则。

重温魏徵的直谏

魏徵,是辅佐唐太宗治国理政的一代名臣,以敢于直言进谏而青史垂名。贞观时期,他历任谏议大夫、尚书右丞、秘书监、侍中、特进等职,封郑国公。据史料记载,魏徵前后向唐太宗进谏百余事,面陈谏议五十次,呈送奏疏十一件,总共多达“数十余万言”。他所提出的谏言,始终贯穿着“居安思危、节奢以俭”的主题思想,言辞冷峻,切中弊端,富有洞见,故而多被唐太宗采纳。

贞观六年(632),国家治理良好,风调雨顺,连年丰收,斗米不过三四钱,到处一派兴盛景象。于是许多大臣上书,请求唐太宗去泰山举行封禅仪式,以庆贺天下太平。魏徵力排众议,坚决反对。唐太宗对他发出一连串疑问:为什么不可封禅?难道我功不高,德不厚?中国未安?四夷未服?年谷未丰?魏徵从容回答:陛下功德虽高,但百姓受到的恩惠还不多;天下虽太平,但百业待兴,财力还不够充裕;粮食虽丰收,但府库还不太充实。再说,历经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禀尚虚,而车驾东巡,千乘万骑,这样大量消耗财力人力,委实不可。经魏徵切谏,唐太宗遂放弃封禅,避免了一起重大劳民伤财事件。

魏徵进谏唐太宗的故事很多,通常是就事论事,也有些言论奏疏并非为一时一事而发,而是高瞻远瞩,提出战略性思路。贞观十一年(637),国泰民安,歌舞升平,正处于“贞观之治”的巅峰期,为了防止唐太宗被盛世冲昏头脑,魏徵适时提交《谏太宗十思疏》。所谓“十思”,归纳起来,主要涉及以下几个方面:戒奢安民、思危反满、宽容仁慈、慎始善终、虚心纳言、拒邪黜奸、刑赏以法等。这篇奏疏所提出的一系列见解,都是围绕“居安思危”这一主旨而展开。据《贞观政要》记载,唐太宗曾与大臣探讨“创业与守成孰难”的问题,房玄龄认为创业难,魏徵认为守成难。唐太宗指出:房玄龄与自己共取天下,出生入死,故知创业之难;魏徵与自己共安天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难。他最后支持魏徵的观点:“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可见,唐太宗对魏徵的“居安思危”思想是很理解并能接受的。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魏徵深知“节奢以俭”对于帝王尤为重要,发现太宗在这方面出现不好苗头,就及时进谏,防微杜渐。贞观中期,随着国家形势越来越好,唐太宗逐渐贪图享乐,颇好奢纵。贞观十三年(641)五月,唐太宗诏令五品以上官员上封言事,魏徵趁机上了《十渐不克终疏》。文章开篇正面阐述帝王治国之道,并指出帝王善始而不能慎终是带有规律性的现象,接着对太宗建国功业及贞观之初“抑损嗜欲,躬行节俭”给予充分肯定,随后笔锋一转,对比贞观之初的“善治”,将太宗近年来在十方面存在“渐不克终”的弊病一一晒出来:求马市珍、滥用人力、纵欲拒谏、远君子近小人、好尚奢靡、轻为臧否、嗜好田猎、乐极志满、劳扰百姓。文章条分缕析,词旨剀切,气势雄骏,不愧为历代奏疏中的名篇。唐太宗看完奏疏后,欣然对魏徵说:“朕今闻过愿改,庶几克终善事。若违此言,当何施颜面与公相见?自得公疏,反复研寻,深觉词强理直,遂列为屏障,朝夕瞻仰。”

贞观十五年(641),唐太宗令益州造绫锦金银等物,供皇室享用。魏徵果断劝谏:“金银珠玉,妨农事也;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一夫不耕,天下有受其饥;一女不织,天下有受其寒。”提醒太宗不要奢靡,尽量节俭省费。魏徵在反复劝谏太宗“节奢以俭”的同时,自己更是廉洁自律,官至宰辅后,依然艰苦朴素,“所居室屋卑陋”,太宗几次“欲为营构”,他都婉言谢绝了。

贞观十七年(643)正月,操劳过度的魏徵病倒了。唐太宗派人探视,得知魏徵住处连一个待客的正厅也没有,于是决定停建一皇宫小殿,用已有材料为魏徵建造一客厅。魏徵弥留之际,唐太宗亲自前往探视,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他只说了一句:“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亡。”意思是说,寡妇不愁织布的纬线少,只担心国家的兴亡。唐太宗顿时既感动,又悲懑,握着魏徵的手泪流满面。魏徵去世后,唐太宗下令按一品官的葬礼办理,魏徵夫人裴氏辞谢道,魏徵平素俭约,如今用一品官的葬礼耗费太大,不符合他的意愿。唐太宗遂其遗志,改用薄葬,陪葬昭陵。

安葬魏徵之日,唐太宗登上宫苑西楼,“望哭尽哀”。魏徵离去,唐太宗颇有失落感,对他思念不已,与侍臣说出了著名的“三镜”感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魏徵没,朕亡一镜矣!”

纵观魏徵一生,最大亮点就是敢于犯颜直谏。所谓“谏”,主要是指臣下向帝王进言。中国历代大都设置谏官,其职责就是监察帝王,以进谏方式纠绳帝王的过失。然后,在帝制时代,帝王拥有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力,天下臣民的生杀予夺尽由他掌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有臣民(包含宰相)的生命都没有制度性保障,只要帝王不高兴,随时能杀人,甚至诛灭九族。所以,“伴君如伴虎”,稍不留神就会丢性命。再说,喜欢听好话,乃人之天性,帝王尤其爱听别人为自己歌功颂德、涂脂抹粉。故而,历代敢于犯颜直谏的谏官与大臣比较少见,更多的是巧言令色的奸佞汇集帝王身边,一味投其所好,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即使有些谏官或大臣想要犯颜直谏,顾虑到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就只好忍气吞声。

“犯颜直谏,自古以为难。遇桀纣则难,遇尧舜则易。”这是武则天时期名相狄仁杰的名言。客观地说,像传说中的尧舜式明君,历史上极为罕见,以维护权威与追求享乐为要务的庸君,为数不少,臣下如若进谏,指出君主过错,劝他不要奢纵,庸君会以为这是“揭短”冒犯天威,有意跟自己过不去,故而会打击报复,谏者轻则罢官,重则杀头。魏徵虽然遇到的是明君,犯颜直谏也要冒很大风险。贞观六年(632)三月某日,唐太宗退朝之后,怒气冲冲地自语道:“迟早要把这田舍翁杀了。”长孙皇后问何故,唐太宗说:“魏徵常在宫廷羞辱我,我迟早要杀了他。”长孙皇后立即穿上朝服,向夫君道贺:“我听说君主贤明臣子正直。如今魏徵正直敢言,都是陛下贤明的原故,所以特向陛下祝贺!”唐太宗淡然一笑,顿时醒悟过来,从此对魏徵更加敬重。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魏徵也不例外。贞观元年(627),魏徵曾对唐太宗说:“愿使臣为良臣,勿为忠臣。”明确表示愿做与君主齐心协力、俱享尊荣的良臣,而不愿做面折廷争、身诛国亡的忠臣。试想,唐太宗若是刚愎自用的昏君,魏徵还会拿身家性命冒险犯颜直谏么?因此,我们应该为唐太宗点赞,若非他不计前嫌(魏徵曾为李建成策划谋害李世民)、虚心纳谏,魏徵怎会成为名垂青史的诤臣?反过来说,若非魏徵等大臣犯颜直谏,唐太宗也无法开创盛极一时的“贞观之治”。历史已然证明,魏徵敢于直谏,唐太宗善于纳谏,都是难能可贵的。一切有权力的人,尤其是最高统治者都需要监督,只有敢于监督与自觉接受监督,才可以及时纠错,保持国家长治久安,避免出现重大事故或祸患。

以诚为本的岑文本

贞观时期,唐太宗团队中涌现了众多杰出的文臣武将,房玄龄、杜如晦、魏徵、王珪、李靖、徐世勣、长孙无忌、褚遂良、岑文本等如璀璨群星光彩照人。其中,岑文本的名字,相对而言,不是那么响亮,但若要评选当时的廉洁模范,岑文本当之无愧。

岑文本主要与文墨打交道,历任秘书郎、中书舍人、中书侍郎、中书令。中书令为最高决策机构中书省长官,亦即宰相。岑文本之所以能赢得唐太宗信任,仕途一帆风顺,无疑是凭借自身的良好品行与卓越才能。史书记载,岑文本“性沈敏,有姿仪,善文辞,多所贯综”。他博通经史,少时即以文才出众而闻名。其父岑之象,在隋朝任邯郸令;岑文本十四岁那年,父亲被人诬陷入狱,他到有关部门为父亲申冤辩屈,口若悬河,理直气壮,最终澄清冤情,救出父亲。

与房玄龄、杜如晦相比,岑文本并非唐太宗的亲信旧交,而是来自另外阵营。隋末天下大乱,各路英豪纷纷建立割据政权,梁武帝后代萧铣在岳阳称帝,随后建都于江陵,国号为梁。岑文本就在萧铣手下效力,担任中书侍郎,掌管机要文书。武德四年(621),李孝恭、李靖等率领唐军围困江陵,眼看大势已去,岑文本劝萧铣投降,以免百姓涂炭。唐军进城之后,诸多将领准备进行抢掠,岑文本对主帅李孝恭说:“江南老百姓,自隋末以来,饱受暴政虐待,如今群雄并起战乱不止,刀锋之下侥幸活下来的人都翘首期盼真正的君主能够恢复安定,这也就是我们萧氏君臣江陵父老愿意归顺的原因。如果你们纵容将士抢掠,恐怕此后江南百姓大为失望,不再像我们这样心甘情愿地归唐了。”李孝恭认为岑文本言之有理,立即下令禁止官兵侵扰掠夺,许多人家的生命财产得以保全。

贞观元年(627),岑文本任秘书郎,并在中书省兼职。有一年,唐太宗亲自躬耕藉田,又于元日召见群臣。岑文本为此写了《藉田》《三元颂》两篇文章,辞藻精致,文采飞扬。李靖读了,十分欣赏,将他推荐给唐太宗,他随即被提拔为中书舍人。中书舍人属于中书省中层干部,级别虽然不太高(正五品以上),但职能很重要,“掌侍进奏,参议表章。凡诏旨制敕、玺书册命,皆起草进画”。由于负责起草诏书,经常跟随皇帝身边,故自魏晋以来,这一职位都由皇帝信得过的人担任,“近水楼台先得月”,中书舍人升迁比较快。

当时,中书省有一个牛人叫颜师古,任中书省副职(中书侍郎),自武德初年以来,诏书文诰或重大事项都由他起草拟定,堪称中书省第一大手笔。颜师古乃一代名儒颜之推之孙,家学底蕴深厚,学识极其渊博,他所选校的《五经定本》,纠正了自汉以来出现的一些纰漏,不仅是官方通行的标准教科书,也是孔颖达等大儒编撰《五经正义》的基础。如此重量级大儒在前面,岑文本能否有更出色表现?事实证明,岑文本后来居上,文思敏捷更胜一筹。有一次,需要同时起草多个诏令,时间紧任务重,岑文本便叫六七个属吏备好纸笔,他分别予以口授,草成之后复核,没发现任何遗漏。颜师古后来因过错被免职,温彦博为他向皇上求情说:“颜师古熟悉时事,擅长草拟文诰,很少有人比得上他,望能重新任用。”唐太宗回应说:“朕亲自选用一人,您老可不必担忧。”于是让岑文本继任中书侍郎,专门掌管机要事务。

贞观十八年(644),岑文本被任命为中书令,成为大唐帝国位极人臣的宰相。一般人升官大都喜形于色,他却愁眉苦脸,闷闷不乐。岑文本的母亲感到奇怪,问他何以愁容满面,他回答说:“我既非开国元勋,又非皇上旧友,过度蒙受宠荣,权位越高责任越重,故而深感忧惧。”听说岑文本拜相,亲朋好友纷纷登门来访,向他表示祝贺。岑文本一一婉拒,诚恳表示:“我只接受吊唁,不接受祝贺!”

古代君主最看重臣下的忠诚,岑文本对唐太宗无疑是一片忠诚。但他的忠诚,既不是毫无原则的愚忠,也不是阿谀奉承的伪忠,而是肝胆相照的真诚。拥有这种忠诚的,往往都是诤臣。若论贞观时期的诤臣,无疑首推魏徵,不过在重大问题上,岑文本也是敢于直谏的。贞观十一年(637),魏王李泰倚宠骄奢,大造宅第,唐太宗也开始注重享乐,岑文本认为奢侈之风不可长,于是向唐太宗上疏力陈节俭之重要性,劝诫唐太宗:“览古今之事,察安危之机,上以社稷为重,下以亿兆为念。明选举,慎赏罚,进贤才,退不肖。闻过即改,从谏如流。为善在于不疑,出令期于必信。颐神养性,省畋游之娱;去奢从俭,减工役之费。务静方内,不求辟土;载橐弓矢,而无忘武备。”

岑文本劝谏君王节俭,自己更能恪守简朴,虽然官居宰相,仍旧住着潮湿的房屋,家中毫无帷帐之类装饰。友人觉得如此寒碜有损于宰相形象,劝他购置田产以增加收入,岑文本感叹说:“我本是南方一布衣,当初的理想,不过做秘书郎或县令而已。说实话,我并没有为大唐立过汗马功劳,只因擅长文墨而位居中书令,这已经登峰造极了。如今享受高官俸禄,心里尚且不踏实,又何必置办田产呢?”

贵为宰相而身居陋室,在贞观时期并不罕见,这至少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宰相正规俸禄并不高;二是宰相都很清廉,没有灰色收入。岑文本为人诚实,自知一介书生做到帝国宰相,已远远超越自己最初的梦想;对于现有权位与俸禄,他不仅感到知足,而且知恩图报,除了尽心尽力履职,再没有别的奢求。当晋王李治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一些名士兼任东宫官职,唐太宗也想让岑文本在东宫兼职,他却婉言谢绝了。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如果在东宫兼职,有利于为自己或子孙积聚资本与人脉,诚实本分的岑文本却不算计个人得失,竟然放弃那么好的差事。

岑文本就是这样的人,一生以诚为本,无论地位如何上升,始终保持书生本色,为人处事恪守准则。在家行孝悌,侍奉老母以孝闻名,抚育弟侄恩义至诚;为国尽忠义,对国君社稷尽忠诚,治国理政循义理。他为人忠厚诚实,为官清正廉洁,唐太宗曾称赞他:“弘厚忠谨,吾亲之信之。”君臣相伴近二十年,彼此了解很深,这个评价非

常中肯。

清廉正直的戴胄

史料记载,戴胄为人坚贞正直,办事干练,熟知律法,通晓文案。隋末,他曾任门下录事,得到纳言苏威、黄门侍郎裴矩的赏识。隋炀帝死后,王世充在洛阳立越王杨侗为帝,戴胄被任命为给事郎。王世充试图篡位,戴胄直言劝阻,王世充表面同意,觊觎之心却并未收起。不久,王世充胁迫小皇帝为自己加九锡殊礼,戴胄再次劝谏;王世充恼羞成怒,将戴胄贬为郑州长史,让他与王行本一同守卫虎牢。稍后,王世充废杨侗而自立称帝,国号为郑。唐武德四年(621),秦王李世民攻克武牢,戴胄被引入秦王府任士曹参军。

贞观元年(627),大理寺少卿(最高审判机关副职)出缺,唐太宗首先想到了戴胄:“大理寺少卿,是关系到人命的官职,戴胄清廉正直,正是最佳人选。”戴胄刚被任命为大理寺少卿,便遇到一件麻烦事:有一天,长孙无忌应召参见皇帝,没有解下佩刀就进入皇宫的东侧门,出了阁以后,走到东门口,守门的校尉才发觉。尚书右仆射(宰相)封德彝认为,守门校尉没有及时发觉问题,应当处死刑;长孙无忌失误带刀入内,应判徒刑二年,罚铜二十斤。唐太宗同意这个意见。戴胄反驳说:“长孙无忌带刀入宫,校尉没有发觉,同为失误;但臣子对于皇帝不能以过失推脱责任。按照法律规定:供奉皇帝的汤药、饮食、舟船,发生任何差错都要处以死罪。陛下如因长孙无忌有功而从宽处理,这就不是司法机关可以议定的;如果依法处理,那么罚铜是不合适的。”唐太宗说:“法律不是我一人的法律,是天下的法律。怎能因为长孙无忌是皇亲国戚,就可以徇私枉法?”于是下令重新审议。封德彝坚持最初的意见,唐太宗默认。戴胄再次辩驳说:“校尉因长孙无忌而获罪,依法应当从轻处理;就过失而言,两者情节严重程度相同,而判决却有生死之别,这样肯定显失公平,我斗胆请求宽恕校尉。”唐太宗觉得戴胄言之有理,也就免除了校尉的死刑。

戴胄就是这样,凡事总是秉公而断,依法处理,哪怕自己意见与皇帝相左,只要有法理依据,他就会据理力争,绝不曲意枉法而迎合皇帝。当时朝廷大力选举人才,有人为了上进,竟然伪造身份资历,篡改谱牒。唐太宗特地下诏,允许作伪者自首,凡不自首的,一经查出,死罪论处。不久,有一位作伪者事情败露,戴胄负责受理此事,依法判处此人流放,并报告皇上。唐太宗召见戴胄,当面斥责道:“我当初下诏,说不自首者处死,你现在按法律判他流放,这不是向天下表明我说话不算数吗?”戴胄回答:“陛下如果当即下令处死他,臣下自然无法干预。既然走司法程序,为臣就不敢违背法律。”太宗质问:“你只顾自己遵守法律,却让我失信于天下?”戴胄解释:“法律是国家为布信天下人而定的,言语是一时喜怒说出来的。陛下凭借一时忿怒而杀人,其实心里也知道这样不妥,故而交给臣下依法论处,这叫作忍小忿而存大信。如果曲从个人情绪而违背法律的信用,臣为陛下感到惋惜。”太宗顿时醒悟,欣然采纳戴胄的意见,并对他说:“我在法律上有所失误,你能予以纠正,我就没什么忧虑了。”

戴胄参与办理任何案件,都以法令条文为依据,分析周密细致,逐条厘清罪证,言辞如泉涌,极富说服力。为了维护公正,他多次冒犯皇上直言。好在唐太宗为从善如流的明君,不仅没有迁怒于他,反而不断予以提拔重用。继大理寺少卿之后,戴胄升任尚书左丞,贞观二年(628),唐太宗又让他与魏徵一同担任谏议大夫,检点朝政得失;贞观三年,戴胄升任民部尚书,兼任检校太子左庶子;杜如晦病逝后,唐太宗遂让戴胄代理吏部尚书,仍旧担任民部尚书、太子左庶子、谏议大夫。贞观四年,戴胄不再代理吏部尚书,以民部尚书之职参预朝政,成为宰相级大臣。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戴胄的官位不断上升,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严守法度,从不以权谋私,更不经营产业,除了法定俸禄及皇帝赏赐,没有任何灰色收入。所以,戴胄虽贵为宰相级大人物,却住着简陋的房子,过着简朴的生活。贞观七年(633),当戴胄因病去世的时候,他家因为房屋简陋狭小,竟然连祭奠的地方也没有。太宗也不禁为之动容,为示哀悼,罢朝三日,并下令官府特地为他建造一座家庙,并命虞世南为他撰写碑文。

现实生活中,不少人“给点阳光就灿烂”,只要握有一点权力,就挖空心思以权谋私。且不说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老虎”,就是那些级别较低的“苍蝇”,借用手中仅有的职权也能攫取巨额钱财。相对而言,戴胄担任过朝廷重要部门吏部(管理官员)、民部(管理财政)的一把手,并且以民部尚书身份履行宰相职责;论地位与权势,不能说不显赫。掌握人事、财政大权,日子何以过得那么寒碜?同样是做官,做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究竟什么原因导致戴胄的清廉?

或许有人认为,戴胄受儒家文化熏陶,有君子操守,没有贪腐的动机,不想贪。其实,戴胄并不精通经史,受儒家思想影响不大,任职吏部时,他奖掖法吏,抑制文士,颇受争议;况且自实行科举制以后,很多受儒家文化熏陶而入仕的官僚仍不免沦为贪官污吏,可见儒学教化并非为官清廉的先决条件。或许有人认为,戴胄的清廉是因为他循规蹈矩,胆小怕事,不敢贪。但是,戴胄多次在皇帝面前犯颜直言,表明他绝非胆小怕事的懦夫。或许有人认为,戴胄的清廉其实是政治生态使然,因为当时政治清明,不能贪。这个说法,无疑是有道理的。

不过,就戴胄而言,其清廉关键在于内因。《旧唐书》也好,《新唐书》也好,在戴胄本传中并没有介绍他的廉政事迹,只是用大部分篇幅记述他的两则秉公执法故事。透过两则故事,不难看出他是一个极为正直、极讲规矩、极度守法的人。古往今来,所有贪腐行为无不是违法乱纪行为。由此可以逻辑推断,大凡讲规矩守法度的人,为官必定清廉。在推行依法治国与反腐倡廉的今天,像戴胄这样严于守法秉公执法的精神品格,仍然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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