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豹
男人觉得事情不对,它不在应该在的地方,但也没在床上。三分钟后,他们确认它也不在地上。又过了五分钟,在扬尘、摸索布料、摩挲布料、扒开缝隙、手腕发酸、肩膀几乎抻着以后,他们再次认为它不太可能在床上。
男人懊恼地拉开窗边的靠背椅,坐下,胳膊抬高,屈臂向后。他向靠在床上的女人望了一眼。女人把被子拉高,抱一只枕头在怀里,脸显得更白了。
男人说,你觉得怎么办比较好?
女人说,真奇怪啊。居然就不见了。
男人说,大概得去买片药。这种事真算倒霉。
女人看着男人。他正在做久坐者爱好的那种办公室运动,双手在脑后握拳,左右转动头部。
男人说,其实紧张是犯不着,一片药就解决了,早解决早了,省得烦心。这种事也并不是谁的责任,你觉得呢?
女人说,好啊。
屋外什么东西在打门,女人如梦初醒似的笑了,起身下床,打开房门,让一只长耳朵小狗进来。
男人说,不然现在就去吧,早买了早吃上放心。
女人说,现在太晚了。我答应你,一定买的。
男人说,明天什么时候?你自己去?
女人说,上班路上去药店就好。
男人站起身来,疲惫或是坐立不安,去给自己倒了杯水,躺下。
女人走向窗边,打量了一会儿,说:“我小时候家也在湖边。一下大雨,整个湖都荡。我看到武侠电视剧呢,就想,湖受了内伤。”
男人打了一个哈欠,露出在更早一些的年代出生的人常有的参差牙齿。女人倒了一杯水,小口喝着,不时皱一下眉。
男人问,你不舒服?还担心?实在不行,我也可以现在就陪你去买药。
女人说,不是,没关系。
她在梳妆台前卸耳钉。刚才有一阵子他压住她的头,耳钉的金针扎到她耳后的皮肤上,疼极了。她尽量拧头,说不定就是那时掉下去了,真是的。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看到一船人死在湖里。黄龙舟游轮,我家阳台可以望见,游客都挤在小甲板船舷边吹风采芦苇,船晃还能玩水。也有人在二层看景喝茶。有一天翻船了。突然间满湖是人,扑扑腾腾。起初我没看清,嫌湖上吵,再一看,人头浮浮沉沉,毛栗子似的在湖水里。先是整个身子打水面,渐渐就只剩头。警车来了好多,大人都跑来跑去。那天演《倚天屠龙记》,贾静雯,我着急看,就想,要救就救,救不上来就算了,不要吵我看电视了。”
男人表示,这种不愉快的事最好忘掉,至少不要夜里想。
女人不应,“之后电视新闻说是超载了。过几年,有热带水果卖,见到红毛丹,我就看见那天毛扎扎人头沉浮在水面上。再也不要吃栗子了。”
“现在又住在湖边,有时不知不觉在客厅沙发对着落地窗睡过去。醒来时天将亮,不动的落地玻璃照旧,云倒是飞快的,快的云让人心悸,像一种类似于终点的东西。”
男人伸出手放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女人冲男人笑了一下。
男人说,不然还是窗帘拉上,睡觉。事情要一件一件处理,都可以解决。这事情发生也是意料之外。
女人发了一会儿呆,说,不然你还是回你家吧。轻一点关门。不要吵到邻居。
男人已经睡着了。手遮住眼睛,嘴唇微张,露出不太齐的牙齿,像还没有长全。女人注视着他没有表情的婴儿一般残忍愚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