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英哲+刘同舫
〔摘要〕 从马克思的思想发展和变化看,用“欧洲中心论”概括马克思学说的适用性是一种误读。马克思的思想在整体上具有一致性,都是以对人类的生存境遇的终极关怀为主线,其晚年笔记中的理论是其早期思想的延续。马克思一生思想所蕴含的全球性与人类性,充分揭示了马克思的理论在宏观上的连贯性和延续性,在具体的问题域上实现了从欧洲到全球地域的拓展。从马克思对所处时代无产阶级地位和私有制状况的揭示中能够找到马克思理论视域拓展的根源。
〔关键词〕 马克思;理论视域;欧洲中心;全球观念
〔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 ( )00-0000-00
在马克思学说的内在逻辑之中,理论继承、社会批判与革命建构等都是基于他以“解放”为轴心而进行的理解和剖析。在这种理解和剖析中,马克思理论视域曾发生过重要变化——从欧洲范围到全球视域的拓展。早年马克思有着解放全人类的理想和追求,有着为全世界人们奉献不已的普罗米修斯精神,但是限于其所接触的文化以欧洲文化为主,其知识所能够触及的界限也只不过是在欧洲范围之内,还未能将思想的根基伸展至全球领地,但其精神境界已具有全人类性。随着后期对东方社会特别是对俄国、印度、中国等的了解和研究,对美国等国家的涉足,马克思开始实际地探讨和思索在全球范围内如何实现人类解放的问题,展现出马克思学说的全球视域。
一、解放规划的欧洲中心论是否成立
作为一种“人类解放”的规划,马克思的思想“究竟只是一种始终从属于西方并因此必然被告别的西方想象,还是一种虽源自西方但代表历史方向的普遍话语?这是由今天的全球发展态势提出并在反西方中心主义话语中扩散的至关重要的意识形态难题”[1]。一直以来,关于马克思思想对世界各国的适用性问题,有学者确实持反对意见,认为马克思的思想只适用于欧洲,而非适应于全球,这就是所谓的“欧洲中心论”。
“欧洲中心论”的主要理由是:第一,马克思的思想主要来源于欧洲文化。传统教科书认为,马克思主义具有三大理论来源——德国古典哲学、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以及英法空想社会主义,这三大理论来源的地域分布,都集中于欧洲社会,特别是集中于西欧国家。马克思对其他思想的考察,如古希腊哲学、历史学等,也还是局限于欧洲范围之内,并没有突破这一地域界限。在马克思早年思想中找到大量诸如英国、德国、法国、欧洲等字样,也可以在马克思的自白和文本中轻松地找到其欧洲理论的来源以及对欧洲现实的批判,如《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就是对黑格尔法哲学的声讨,等等。第二,马克思思想的现实根基在欧洲社会。马克思所论述的资本主义私有制、劳动异化、无产阶级的贫困等问题,都是立足于欧洲社会现实之上的阐发,早年马克思并没有看到东方社会的发展形态和现实状况,其思想的现实根基只扎根于欧洲社会,如《论犹太人问题》是基于德国犹太人问题所进行的运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对欧洲资本主义发展状况的深刻剖析。第三,马克思所倚仗的力量也主要是在欧洲出现的无产阶级。马克思所探讨的共产主义运动,是由无产阶级所带动和发展起来的,无产阶级之所以愿意并且能够发动革命运动,是因为欧洲的资本主义已经发展到其私有制开始阻碍生产力发展的地步,无产阶级也在这一历史过程中悄然成长,具备进行革命的主客观条件,而世界的其他区域,基本还没有完成向资本主义社会的转变,无产阶级都还处于弱势地位,不可能发动大规模的无产阶级革命,所以马克思设想的从资本主义跨越到共产主义的发展模式,仅仅对欧洲国家的发展具有普遍适用性。据此,有人强调马克思的思想在理论来源、现实根基以及倚靠力量等方面都局限于欧洲的历史和现实,是针对欧洲社会的实况而进行的逻辑展开和演绎推理,从而得出结论:马克思对世界其他地区的人类生存状况显然不够了解,因而全人类解放无从谈起。
笔者认为,从马克思的思想发展和变化来看,“欧洲中心论”的概括是对马克思思想的误读。马克思的理论视域在其一生中的任何阶段都不仅仅是圈定在欧洲范围之内。早年马克思在地域考察上确实更为偏向和侧重于欧洲社会,认为世界其他地域的情况应该和欧洲几无差别,这与他的知识结构、自身经历以及能够接触到的社会现实有重要关联,他无法对整个世界状况进行细致、全面的考究,但是我们不能由此否定马克思思想所蕴含的全球观念。其早期思想虽直指欧洲现实问题,但着眼点不仅限于欧洲,而是整个人类社会,是跨越阶级、跨越国界的全球性质的解放;追求的目标在于通过全世界无产阶级的联合,建立一个人人都能够获得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共产主义社会。应该说,早期马克思在进行理论展开时的具体论证更侧重于欧洲,但其精神境界已具有全人类性。
中年马克思已经将其目光投射到东方社会,其理论视域向全球的转变已在文本中有所凸显。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就开始关注东方社会的问题,他认为雇佣劳动很有可能在东方社会的公有制体制崩溃后诞生[2],马克思的判断表明,他对东方社会的公有制有了初步认识。而后俄国也逐渐进入他的视野之中,在《马克思致路德维希·库格曼》的信件中,马克思曾对俄国的公社所有制给予了自己的评论,认为公社并非导致贫穷的根本性原因,与之相反,公社恰恰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将人们的贫困化逐渐减轻,并认为古代社会的公社根源于蒙古这一观点难以成立。[3]而在《马克思致劳拉·拉法格和保尔·拉法格》的信件中,马克思表示十分赞赏费列罗夫斯基的《俄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并指出通过对该著作的深入研究和解读,他确信俄国必然将经历一次规模宏大的社会革命,而这种社会革命爆发的形式和程度则依旧会符合俄国自身发展的程度和水平。马克思将俄国与英国等同,认为它们是支撑整个欧洲社会体系的中坚,而其他地区和国家包括法国、德国等,都只不过是次要的地位和意义而已。[4]可见,包括俄国在内的东方社会逐渐映入马克思的眼帘。
马克思晚年在《资本论》写作中,关于俄国社会发展道路问题的研究对欧洲视域的超越特别明显。这种超越主要表现在具有内在逻辑关联的两个方面:
一是马克思明确把《资本论》第1卷关于资本主义起源和发展的概述限定在西欧范围之内。民粹主义思想家米海洛夫斯基曾在俄国杂志《祖国纪事》1877年第10期发表论文,把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与发展的历史过程歪曲为一般发展道路。马克思对此进行了澄清,认为米海洛夫斯基把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与发展的历史概述变成各国注定要走的一般发展道路的理论,“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5]。马克思对这一问题的坚定回答表明,《资本论》第1卷的论断和结论主要是依据欧洲社会尤其是西欧资本主义发展状况提出来的,不应将其对特定地域的研究状况泛化为俄国社会发展的一般道路。
二是马克思从“条件”出发分析俄国农村公社和俄国社会发展的前景问题。《资本论》第1卷关于资本主义起源和发展的概述虽未提供当时东方非资本主义国家发展道路的具体选择方案,但并不意味着西欧资本主义起源和发展与俄国农村公社和俄国的未来发展无关,并不意味着他关于资本主义发展与未来社会之间关系的基本观点不适用于俄国。马克思把西欧资本主义起源和发展问题与俄国的具体的历史环境相联系,得出“俄国革命将成为西方工人革命的信号而双方互相补充”等结论,他反对把资本主义视为一种地域性的存在或西欧社会的独特产物,强调当时的俄国如果要缩短向社会主义发展的历程,必须吸取“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一切积极的成果”,必须要以西欧工人阶级的社会主义革命取得胜利为前提。显然,马克思在思维方式和话语系统意义上彻底拒斥了“欧洲中心论”。
马克思晚年对欧洲与整个东方社会的聚焦,进一步印证了马克思理论视野的全球性。马克思晚年的思想成果主要有四大笔记:《哥达纲领批判》《人类学笔记》《关于俄国发展道路笔记》以及《历史学笔记》。而其中《人类学笔记》是学界最为关注和重视的笔记。
马克思的《人类学笔记》自撰写完成以来,在经过将近百年后才得以呈现在世人面前。没能够及早发现马克思对东方社会发展困境的破解,或许也是“欧洲中心论”盛极一时的原因之一。在《人类学笔记》中,马克思为了能够彻底掌握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证明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暂时性,有意对东方社会的古代公社制度进行了详尽的考察,并得出结论:资本主义社会必将和历史上其他社会形态一样,具有历史暂时性。马克思在考察到东方社会遭受资本主义殖民压迫的惨状之后,开始思索东方社会的解放路径问题。对俄国的关注以及对其特定历史条件的剖析,使马克思认为俄国极有可能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寻求一条直接踏进社会主义的道路,这使得那些受压制于殖民统治之下的东方社会看到了解放的曙光和希望。马克思晚年笔记显示马克思的理论视域真正拓展至全球。
马克思从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出发,自始至终探究的都是人类每一个阶段的发展状况和突破,其精神境界是一以贯之的,所辐射的是整个人类社会的解放,而绝不仅仅是部分地区和部分人的解放;其理论视域实现了从欧洲到全球的拓展。从整体而言,马克思的学说既有最为直接的现实根据,又有全球化的眼光和视野,它“反映了一个时代具有国际普遍性的问题和呼声”[6]。这正体现出作为伟大哲学家的马克思不拘泥于一时之历史、一隅之地域的广阔胸怀。
二、理论中断还是理论延续
马克思晚年笔记中所阐述的思想,表现出其理论视域从欧洲到东方社会侧重点的转移,凸显出马克思的全球视域和全球观念,从而驳斥了持马克思“欧洲中心论”的观点。而随着马克思晚年笔记的问世以及学者对其进行的深入研究,如何看待马克思整体思想的脉络体系发展与衔接的问题便成为了学界的热点问题。对该问题的阐发,学界主要有如下几种观点:
第一,中断论。中断论认为晚年马克思所关注的是人类学,是与其前期成果截然不同的一种研究取向,晚年马克思的思想与其早年思想相比而言是一个在新领域拓展的结果,而不是对其早年思想的延续发展。曾经特意去阿姆斯特丹对马克思晚年笔记加以潜心研究的美国著名学者诺曼·莱文就持此观点,他认为马克思在其晚年已经离开了经济学这一领域,离开了英国工业问题,也离开了在《资本论》中所探讨的19世纪的西欧世界。这一观点将马克思早年思想与晚年思想相互割裂。美国学者唐纳德·凯利也同样秉持“中断论”的观点,认定马克思在其一生中最后十年左右的时间里,认识到自己研究的两大盲区——前资本主义社会及东方社会,开始产生了“去西方化”的倾向,强化了对“前西方”和“超西方”的各种社会制度的兴趣,并把注意力从原先的政治经济学转移到了对古代社会和俄国发展道路方面,并作为自己的一种重大计划;认为马克思正是基于这种兴趣或计划,才没有能够或许从未打算完成《资本论》的全部写作,晚年马克思的思想不仅与其早年思想断裂,更与其《资本论》所阐发的思想相断裂。中断论的观点似乎忽视了马克思晚年笔记与《资本论》的衔接问题,相对缺乏对马克思撰写晚年笔记动机和历史情境的挖掘。
第二,复归论。复归论的着眼点在于马克思晚年笔记中关于人类学方面的阐述,并将之与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展现的人本主义相联系,认为其晚年的人类学思想完全是对人本主义思想的重拾,是一种思想上的折返。最早将马克思晚年笔记真正公布于世的劳伦斯·克拉德曾表达了这一倾向。他认为马克思晚年从《资本论》的撰写工作转向研究人类学,其实是在更厚实和坚固的前提与积淀之上重回到早期受费尔巴哈思想影响的哲学人类学或人本学。他把马克思一生的哲学探索及其演变历程直接概括和归纳为从早年的哲学人类学到晚年的经验人类学的演绎。坚持复归论观点的并不仅仅有劳伦斯·克拉德,如他的弟子西里尔·勒维特,就对劳伦斯·克拉德的观点作了肯定性解读,认为马克思晚年“人类学笔记”是对其早年哲学人类学的重大突破和发展。复归论可能较多关注于《人类学笔记》的研究,而没有将研究视域拓宽至《历史学笔记》等其他几大笔记,观点难免偏颇。
第三,困惑论。困惑论主要是基于马克思所处的历史境遇及其革命运动的现实状况等所得出的结论,认为晚年马克思在亲眼目睹资本主义日渐发展和强盛,而无产阶级革命却逐渐走向衰弱之后,不免开始对自己之前的革命预测及形势发展持怀疑态度,甚至逐渐困惑其理论的现实指导意义和科学性等。在现实与理论的巨大差距之间,马克思晚年只能沉浸在这一困惑之中而难以自拔,为了极力摆脱困惑,他“转而去从事陌生的东方社会和人类学研究”[7]。笔者认为,困惑论在马克思关于无产阶级革命思想的理解问题上可能出现了某种偏差。虽然巴黎公社失败之后,无产阶级革命确实逐渐走下坡路,但是马克思从未放弃过无产阶级,也没有放弃无产阶级革命的道路。马克思在巴黎公社失败后认为,“成立国际是为了用工人阶级的真正的战斗组织来代替那些社会主义的或半社会主义的宗派”[8]。巴黎公社的失败是无产阶级自身不成熟的结果,并不代表无产阶级革命道路是条死胡同,因此马克思依然充分保留着对无产阶级革命的希望。
第四,整体论。持整体论观点的学者将马克思晚年笔记中的思想理解为对早期思想的延续和发展的结晶,认为马克思晚年笔记所呈现出的思想与早期思想具有一致性,是一种延续性发展的关系,这种观点无疑是对晚年笔记的认可与肯定。有学者将晚年马克思分布在各个笔记中的观点,与《资本论》中所涉及的思想进行对接,认为这些笔记各自研究的侧重点存在差异,但写作动因和思想主题具有共性,“都和《资本论》体系构想的后半部分息息相关,紧紧相连,是《资本论》完整的科学理论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9]。也有学者认为马克思晚年笔记是其唯物史观持续发展的观点,“进一步发展唯物史观,才是马克思晚年走向社会人类学研究的理论动机”[10]。
笔者认为,整体论观点更加契合马克思晚年笔记的内容及其撰写动机,是对马克思晚年笔记较为合理的解释。一种新思想的涌现是不断成熟和发展的过程,也是不断突破自我而创新的连续性与非连续性相统一的过程,我们不能只注意非连续性而忽略连续性,割裂看待马克思早期、中期、晚期的思想,都是主观地割裂了马克思学说的历史性。马克思曾指出,“不论我的著作有什么缺点,它们却有一个长处,即它们是一个艺术的整体。”[11]将马克思早中晚期思想视为一个整体加以考察与研究,更符合马克思的本意,更贴近马克思的思想始端。总之,马克思的思想在整体上具有一致性,都是以对人类的生存境遇的终极关怀为主线,其晚年笔记中的理论是其早期思想的延续。
三、何种意义的拓展及其根源
人类解放是马克思的根本旨趣,是贯穿其一生的终极理想。但是由于受到所处社会历史环境的外在影响,以及自身审视人类境遇的内在局限,马克思在早期对人类解放问题只能够诉诸欧洲的无产阶级革命,期望作为资本主义发展最早、无产阶级成长最为成熟的欧洲能够首先实现解放,从而带动全人类的解放。但欧洲革命运动的现实并没有按照马克思原有的设计思路进行,尤其是资本主义殖民侵略在全世界范围内的扩张,马克思意识到必须要关注全球范围内的革命斗争。马克思在晚年将东方社会,尤其是俄国、印度、中国等具有代表性的国家纳入其视野范围之内,着手研究和洞察非欧洲国家人民解放的可能性。马克思一生思想所蕴含的全球性与人类性,充分表达了马克思的理论在宏观意义上的连贯性和延续性,在具体的问题域上实现了从欧洲到全球地域的拓展。
马克思为什么会在晚年出现如此变化,或者说这一变化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它到底是历史的必然还是历史的偶然?笔者认为,关于这些问题的解答必须从马克思对所处时代无产阶级地位和私有制状况的揭示中寻找答案。
第一,欧洲社会的革命形势迫使马克思在全球其他地域寻找新的革命火种与解放的突破点。《共产党宣言》的发表对欧洲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起到了一定作用,让无产阶级开始意识到要跨越国家、民族界限进行无产者联合的必要,因为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殖民扩张和迅猛发展,使全世界劳动人民都遭受着资本主义带来的迫害。随着资本主义压迫的加强,无产阶级及其他被压迫人民所进行的反抗斗争也持续强化,尤其当资本主义打通了世界各国的通道之后,全世界的受压迫人民更加意识到资本主义是他们共同的斗争对象,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也成为必然。正是在这一大形势之下,第一国际成立并带领无产阶级进行了跨国家的世界性抗争。第一国际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领导下,一度将革命运动推向高潮。然而,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热潮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资本主义在拓宽世界市场的过程中获得的迅猛发展以及无产阶级自身存在的问题,使得第一国际所进行的革命运动在后期显得越来越举步维艰,尤其是1871年巴黎公社的失败,更是对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重击。虽然马克思对巴黎公社给予了相当的赞赏,声称“历史上还没有过这种英勇奋斗的范例”[12]。但是巴黎公社的失败实际上成为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重大转折点。自巴黎公社失败之后,欧洲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便逐渐走向衰弱,一时难有重新回归革命高潮的转机,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资本主义的持续发展和壮大。从历史上看,在巴黎公社失败后的连续30年间,资本主义迎来了黄金发展的时期,其殖民版图不断扩大,国际资源不断聚集于资产阶级手中,世界市场也陷于资本主义的控制之下,以致欧洲的无产阶级要再次发动像第一国际时期的革命运动已经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力不从心。马克思作为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实践者和参与者,自然也能够体悟到历史潮流的转向。他认识到欧洲作为资产阶级的主场,已难以爆发有威胁和冲击力的革命运动,必须寻求欧洲之外的革命爆发点,希望能够以此持续革命的热度,坚持人类解放的推进。而东方社会,尤其是俄国便自然而然地进入到马克思的考察范围与视野之中。可见,革命形势的发展,是马克思理论视域拓展的现实原因。
第二,东方社会在资本主义国家的殖民入侵的条件下,展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马克思曾揭露了资本主义国家对东方社会的殖民侵略,但马克思在看待这种侵略时,明显地坚持了其辩证分析的方法论:马克思既对殖民侵略予以无情揭露和批判,认为殖民地的贫困和衰落都是这些外来殖民者带来的直接影响,当地的人们也由此遭受了无可挽回的沉重伤害,马克思称之为“罪人”,又认为正是资本主义经济和政治的侵入,使东方社会开始了一场社会革命。他声称资本主义对殖民地的人们带来了痛苦,但同样为当地带来了一场社会革命,资本主义在客观上推动了地区觉醒,成为发展的“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13]。同时,马克思通过对俄国的分析与探究,发现了其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所展现出来的强大生命力:马克思在俄国找到了其农村公社具有二重性的证据,即它原本所具有的公有制经济体制使整个公社组织处于相对稳定的结构和状态,而部分财产的私有化,例如耕田、产品等,又使蕴藏于公有制内部的个性得到认可和发展。正是俄国农村公社所具有的这种二重性使俄国具有特殊的境遇,即私有制的一面使得俄国能够融入并吸收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并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获得发展,而公有制的一面则为其实现社会主义转变和过渡提供一定基础。同时,随着资本主义的持续发展以及殖民扩张,资本主义的先进技术、先进生产方式等都被带入到被殖民国家之中。而俄国作为当时时代的参与者,完全可以借用资本主义的已有成就,并使之转化为自己发展的基础和工具。[14]马克思开始对欧洲之外的其他国家进入共产主义社会进行尝试和努力。
第三,为驳斥美化资本主义私有制的言论,论证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历史暂时性,马克思开始了对东方社会,特别是东方社会的古代社会的研究。在巴黎公社之后,资产阶级在自身获得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向无产阶级鼓吹和美化资本主义私有制,以消磨无产阶级的革命斗志,使他们认可资本主义的价值观与生产关系。他们不断宣扬资本主义经济原则永恒存在,认为私有制从人类诞生之日起就已经存在,等等。马克思对这些观点予以坚决批驳,他在早年已经对资本主义的历史暂时性予以了论证,并依次推演,认为之前的人类社会都是遵循这一规律发展而来的。这便是马克思在研究人类社会发展问题上所采用的“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15]的“向后回溯”的考察方法。但人体解剖只能够作为钥匙而存在,不能够完全替代对猴体本身的解剖。马克思需要从人类社会的“原生形态”入手,并挖掘在“原生形态”中公有制是如何转为私有制的。早在撰写《德意志意识形态》时,马克思就开始对“原生形态”进行探讨,并将之确定为部落所有制,但其奴隶制的内在本性决定了部落所有制不可能是作为无阶级存在的“原生形态”。而后马克思还探讨以“亚细亚生产方式”取代部落所有制作为“原生形态”,但都遭到了其自身的反驳。马克思对该问题的探索曾一度陷入困境。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的问世,使马克思豁然开朗。他坚信摩尔根找到了古代氏族社会的实质及其对部落的影响,并充分肯定摩尔根的这一发现揭示了古代氏族社会内部结构的一般方式。也正是在《路易斯·亨·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中,马克思剖析了原始社会的生产结构,确信氏族公社才是原始社会的本质特征,而之后的部落、农村公社只不过是由“原生形态”演化而来的。马克思终于发现了原始社会也存在从公有制转向私有制的历史,从而为其批驳资本主义私有制“自古有之”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在这一寻找证据的过程中,马克思将目光投射到了东方社会,将理论视域拓展到了全球范围。
第四,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形成和发展促使马克思拓展自身的理论视域,将全球、全人类作为其哲学的研究视野。马克思曾对于《资本论》的总体结构反复推敲,他高度关注“世界市场”,把“世界市场”作为《资本论》体系构想的逻辑归宿。这其中主要有两方面原因:资本主义的内在本性决定了资本主义的发展必然会促使“资产阶级社会越出国家的界限”[16],构建其跨越地区界限的世界市场;世界市场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前提、基础和生活条件。依赖于世界市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才能够得以产生,资本主义经济关系才能够得以存在和发展。对马克思而言,资本主义在世界市场上的危机爆发,为他揭示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端、阐发其历史暂时性提供了条件。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就已经明显地将世界市场和全球性作为其研究范围。马克思晚年笔记延续和发展了《资本论》的思维理路,将世界市场纳入思考的对象,将全人类作为自身哲学的考察视域。
马克思晚年思想在马克思人类解放思想系统中占有重要位置,虽然在晚年他并没有对人类解放问题进行直接阐述,但其思想深处却无不渗透着强烈的解放气息,这与马克思毕生专注于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发展、共产主义社会的构建、人类解放事业的实现息息相关。如果用一个词语对马克思毕生思想进行归纳和总结的话,“人类解放”必然是唯一的而且是最好的答案。
〔参考文献〕
[1] 胡大平.马克思对现代性想象的超越及其思想史效应[J].哲学研究,2013(10).
[2] 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5.
[3][4] 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20,325.
[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66.
[6] 杨学功.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的出场语境和理论形态[J].哲学研究,2013(11).
[7] 张奎良.马克思晚年的困惑[N].光明日报,1989.5.29.
[8][11][1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67,231,353.
[9] 王东等.《资本论》体系构想与马克思晚年笔记关系新探[J].马克思主义研究,1997(2).
[10] 江丹林.马克思晚年为什么研究社会人类学[J].学术月刊,1988(3).
[13]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82—683.
[14] 参见刘明如.《人类学笔记》在马克思思想发展史中的重要地位[J].天津社会科学,1990(2).
[1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9.
[1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21.
(责任编辑: )
From Europe to the World: Expansion of the Visual Threshold of Marxs Theory
SHI Ying-zhe LIU Tong-fang
Abstract: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rx thoughts development and change, "the European Central Theory" generalize the Marx theory's applicability is a kind of misunderstanding. Marx's thought in the whole is consistent with the ultimate concern for the survival of human beings, and the theory of the notes in his later years is the continuation of his early thoughts. The global and human nature of Marx's life thought, fully reveals the coherence and continuity of Marx's theory in macro, and realizes the expansion of the region from Europe to the world in the specific problem domain. From the position of the proletariat and the state of the private ownership that Marx revealed in his times, the origin of the expansion of Marx's theory can be found.
Key words: Marx Theoretical visual threshold European centre Global conce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