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荼蘼

2016-11-04 07:50刘翠红
火花 2016年9期
关键词:仓央嘉情诗异乡人

刘翠红

爱到荼蘼

刘翠红

亦舒曾写道,有一种花叫荼蘼,颜色洁白,气味幽香,开在夏末,极其灿烂,她盛开之后就不会有别的花再盛开了。

想到荼蘼,便会想到逝水情殇,月光下独坐独饮的落寞惆怅,想到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两首经典情诗和一部叫《云水谣》的电影。

记得那个初秋的夜晚,我和友人在断桥烟雨的白堤苏堤上散步,浓密的绿柳,缠绵的雨丝,隐隐的荷香,点点的灯影,我的思绪也开始飘飞,眼神也开始迷离,脑海里不时闪现一个人的影子,内心有一个强烈的声音,给他打个电话吧,让他来,让他马上就来,只要他能飞到白堤,飞进此刻的夜色。我一切都可原谅,我们可以重新开始,那时的我一定柔情似水。

可我终究没有打那个电话。

因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回到青涩的从前,不知道他的柔情是不是已沉到了河底,被满湖的清辉放逐到了天际。

我只知道,时光的流水,已把那段古老的过往带走了。

那一年的秋风,吹走的不仅仅是他温柔的话语和模糊的背影,还有一个女人一生的梦幻和期盼。黑黑的秋水下,谁还如我这般怀念那一湖醉人的摇曳,聆听远方那个沙哑的声音?

世间有两种可以称之为爱的情感,一种是相濡以沫,一种是相忘于江湖。但我以为还应该加一种,那就是爱到荼蘼。这一种与相濡以沫不同,因为不能相见,不能朝夕相处,又与相忘于江湖不同,因为两人中可能有一方还没有真正地忘却。

对这样一份感情,是留还是弃?

很喜欢仓央嘉措的一首诗《见与不见》。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那晚,我在西湖岸边把它默念了两遍,当我再默念他的那首《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时,我的脸颊突然被树上的夜露打湿了。那一刻,我的心和三百多年前仓央嘉措的心通连到了一起。我甚至能感知他的望眼欲穿,他的柔情似水,他的无法言说,一个内心惊涛骇浪的才子,却要扮作心若止水状的佛主,是多么的无奈和不得已!

我想,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是为了和心仪的另一半遇见的。只是有的顺利地遇见到了自己的另一半,有的一生一世也没有遇见过。就像这位写出如此感天动地情诗的佛爷,他一生写了几百首让后人吟诵流泪的情诗,且有如此高贵的地位,却没有换得他梦想的简单爱情。

爱情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它与别人无关,只与自己某个时期特定的心理状态有关,就像那晚杭州苏堤绿荫下的荷塘月色,我深情地望着它们,它们却默默不语。

泰戈尔说,我抛弃了所有的忧伤与疑惑,去追逐那无家的潮水,因为那永恒的异乡人在召唤我。可我无法抛弃所有的忧伤和疑惑,去追逐那梦幻的潮水,因为没有那永恒的异乡人在呼唤我。

思念的滋味很苦,无处栖身的柔情,无处搁浅的寂寞,抽丝剥茧的痛楚,野草一般生长。我们只能用佛家的一种说法来宽慰自己,如果你今生看到谁,莫名其妙地讨厌他,那他一定曾在前世中恶待过你;如果你今生看到谁,莫名其妙就喜欢他,甚至甘愿为他放弃生命,那么,他一定在前世中帮助过你,或许,在寒冬大雪里给你送过一碗热粥。

这是真的吗?我宁愿相信它是真的。

一直以为《云水谣》是近年来中国拍得最好的一部爱情电影,它对爱与被爱、守望与思念、等待与忠诚作了最好的诠释。

故事讲述了上世纪四十年代两位台湾年轻人的感人爱情,他们一见钟情,私订终身,但由于局势动荡,男主角躲避迫害从台湾辗转来到大陆,两个相爱的恋人被无情的现实分隔在两岸,唯有坚守着“等待彼此”的誓言相互思念对方。

从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可爱小女生,到满头银丝的著名画家,数十年过去了,女主角并没有等到曾经纯美的爱情。她不知道,在多年前,学医的男主角在几度寻找无果后,与一位执着追求他的护士结了婚。一个女人就这样将生命中最灿烂、最繁华、最刻骨铭心的爱给了一个远方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对她而言,只是一种超越时空的信念,一个永远也等不来的"戈多"。在一次出诊中,那个梦中的男人和妻子双双殉难于西藏的雪山脚下,她最后等到的只是一朵开在天上的彼岸花。

长长的六十年呀,一个女人所有的娇媚青春,如花笑靥,都在这样遥遥无期的孤独等待中消逝了,如同夏末的荼靡,来自于心灵,却归于尘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是许多相爱的伴侣都爱表达的意愿。但我觉得,有时候,为了自己爱的人去死,反倒比为了一个你爱他,他却要你一直等到死也等不来的人来得简单。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在所有的爱情中,焚心最苦,因为由表及里,伤到了骨头伤到了筋,最终把自己烧得遍体鳞伤,片甲不留。

旧人是不适合见面的,旧情也是很难死灰复燃的,它只适合那个特定的季节,只适合一个人追忆。所以,聪明的导演安排了那位男主角的猝死和女主角数十年的空想,因为如果不这样结尾,那他们的爱情就太寻常,太司空见惯了。深刻的爱情需要悲伤来陪衬,需要死亡来定格,需要心如刀绞来感知,导演用这样的方式把爱推向了极致,推向了空灵,让爱情变得如枷锁一样让人沉重,如昙花一般让人唏嘘。当记忆的潮水一次次拍打那位年近花甲的女画家的心崖时,当一个人苦苦等待了一生,也没等到爱情花开时,世界也只有以安静的眼泪来表达对这位老妇人的崇高敬意了。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的真言。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不为修来世,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

深夜背这段诗句,我仍会流泪,只是已说不清是为他流的,还是为自己流的了,因为那夜的月光已濡湿了浮生所有的梦。

西湖的细雨中,我们已听不到白娘子声声凄切的呼唤,但遥遥的雷峰塔下,白娘子依然在守候她千年的承诺,因为她爱过,她无悔。

(插图: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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