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真山长
书道,第一关是临摹。
我们人生的一切都是临摹,临摹圣人所写的笔迹,即便不能得圣人之心,我们基本上能得圣人一个风雅的形。人生学道的过程、学习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临摹圣人的过程。
我们虽然生下来就有个良知在,但是后来在做事情的过程中给自己弄得庸俗化了。我们学佛陀、学上帝、学默罕默德、真主阿拉、学老庄孔孟……无非都是临摹圣人。我们在临摹圣人的过程中先是亦步亦趋,后来就印心了。就发现,哦,原来我有一颗和老庄孔孟一样的心。这叫先在行为上临摹他,然后得他心。这就是王阳明说的:“若圣人处此,更有何道?该当何念?”这就是临摹圣人。
并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得临摹圣人。在上古的时候,人人都是圣人。无阶级、无压迫、一切都无。后来人与人之间滋生各种各样私欲和纷争的时候,圣人与俗人就分开了,君子与小人就出现了。虽然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做君子或是小人的权利,但是它有一个终极的作用力在那儿:就是只要你觉得你可以义无反顾地去做小人,你就必须接受做小人带来的种种痛苦。做小人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甚至于比成圣需要的勇气、所受的磨难与担当还要多。
因为所谓做小人,首先你要跟你的良知做斗争,你要能够承受众叛亲离的结果。所以这样的人到最后,他的心基本被他搞死了,他已经活得不是人样了,活得鬼头鬼脑的。这也是天将降大任于他啊,让他变成一个鬼,他是要受多大的磨砺啊。
反之,成圣也不是一个玄虚的东西。所谓成圣,就是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就是圣。
圣人,是为万物定名分的人。所谓为万物定名分,就是让每一物都有尊严的存在。你不会轻贱一个茶杯,轻贱一个砖头,轻贱一个瓦砾……看什么你都不觉得自大,也不会自卑。——这是圣人,为万物定名分,让万物都各自在它的名分中得以安住。
这是书法的第一关。临摹,不是我写了你临,真正的老师一定会去选那些被历史筛选了的,合乎圣贤精神的字帖来临。这个临的过程,用宋朝一个伟大的画家所说的话,叫“师迹”的过程。师就是师法、效法,迹就是痕迹、脚印,师什么迹呢?师圣人当年留下的痕迹,圣人用毛笔在纸上、布上、石头上留下的痕迹,这是圣人留下的痕迹。
字是心生的。任何人写的字一定是他心性状态的表现,无论他练过字还是没练过字,没练过字的人,他的字一出来,你就能准确地判断这个人的德行状态。我们看看很多高僧大德写的东西,比如济群法师,虚云长老、弘一法师、八大山人笔下却有佛陀的慈悲感。
字,是毛笔写成的。
毛笔是手拿着的。
手是谁的手呢?我的手。我的手是由我的心来掌控的。
所以你手上画出的任何一笔,都是你心迹的流露。哪怕你想故意掩饰都不行,你都掩饰不了。只要是从你出来的东西,一定有你的气息。你如果以媚人耳目的心去学,你就是媚俗的人。而一个媚俗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高境来?当年范宽跟李诚学画画,说:“与其师迹,不如师人。与其师人,不如师心。与其师心,不如师造化。”
天道万物能出能进,生死相循,就叫造化。而科技造的东西是再也回不去了,叫往而不返。人与人之间,有个词叫礼尚往来。天地也一样,是讲究大礼的,有来有返。做学问也是秉承着天道的。
颜回对孔子便是“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这是师徒之间前期交涉平实化的过程。接下来又一句叹息,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张口结舌就跟不上了。因为性与天道,没有章可循,没有法可依,没一个形式可依托,那就进入造化的层面了。
它是每一个人都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终极的点,所以一般人是从这一物到那一物,从活着的物到将死的物。而圣人是由一个外在的物完成一个内化的过程。
书道也是,历代如此。从最早的刻画文字,到李斯这样有史可载的最早书法家的代表,一直到今天,在钢笔进入中国之前,读书人几乎人人用毛笔。但是我们知道,并不是人人都与书法发生关系,书法家依然凤毛麟角。敢称自己写的叫“书法”的人,一百年也不过一个。我们的祖先还有基本的自省精神,不敢说自己写的是书法。凡提笔写字的人总会说:字有碍观瞻,请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