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 清
可读之境—浅论雪景山水题材的文学化与图式的情节性
文/任 清
诗画相通、诗画互补、诗画一律的思想对山水画起到了很大的影响。这种文学化的现象除了诗画的融合以外,文学典故也越来越多地融入到造境之中,成为启发画意、深化造境的手段。雪景山水画的造境在这个方面表现得尤其明显。
宋代的绘画出现了文学化的倾向,在欧阳修、苏轼等人的推动下,诗画相通、诗画互补、诗画一律的思想受到重视,尤其对山水画起到了很大的影响。这种文学化的现象除了诗画的融合以外,文学典故也越来越多地融入到造境之中,成为启发画意、深化造境的手段。雪景山水画的造境在这个方面表现得尤其明显。
郭熙在《林泉高致・画题》中说:“一种画春夏秋冬,各有始终,晓暮之类,品意物色,便当分解,况其间各有趣哉!其他不消拘四时。而经史诸子中故事,即又当各从临时所宜者为可。”在这里郭熙已经注意到经史诸子中的题材要与画中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色相适宜,他对画题主要是以自然景色的变化特征来区分归纳,如冬有“寒云欲雪、冬阴密雪、迥溪远雪”,等等。同时郭熙总结了“踏雪远沽、松轩醉雪、水榭吟风”等具有情节性的画题。文学性融入到绘画之中,令绘画除了视觉形象之外还具有丰富的情节性与可读性。在雪景山水画中,这种可以解读的故事情节成为一种造境特点,它与“以诗入画”一样,体现着“画者文之极也”的文人画思想,并对造境的图式和语言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但诗歌以达情为目的,并不擅长情节的叙述,因此,同样是在山水画中体现出文学性的特征,但其特点与所起的作用并不相同。情节原指叙事性文艺作品中以人物为中心的事件演变过程,情节的构成离不开事件、人物和场景。山水画中的情节性是围绕着画中的点景人物而展开的,人物置身的场景要随着人物的特定身份和行为来变化。因此宋韩拙说:“品四时景物,务要明乎物理,度乎人事……”
雪景山水画有许多特定的文学典故题材,如“雪夜访戴”“灞桥风雪”“踏雪寻梅”“剑阁栈道”“快雪时晴”等,在四时山水中具有独特性并形成了程式化的造境语言。《宣和画谱》记载王维有《剑阁图》,之后许多画家如元代王蒙,明代沈周、仇英等画家也喜欢画这个题材。剑阁古称剑门、剑州,地当秦蜀要冲,三国时期因为诸葛亮在剑门关凌空凿石修建飞梁阁栈道而得名,公元263年,姜维曾以几万人在此凭借天险抵挡了锺会二十万大军。唐李白《蜀道难》云:“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仇英的《剑阁图》正是以写实的手法描写一队行旅在雪山之中栈道上行进的情景,构图奇特、画法精微。自王维之后,“剑阁图”成为雪景山水画的一个专门的题材,现存仇英的《剑阁图》是非常精彩的一幅雪景山水画。
元 黄公望 快雪时晴图 29.7cm×104.6cm 纸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子猷访戴”是雪景山水画最为常见的题材之一,历代都有画家乐于描绘这一情景。《宣和画谱》记载郭熙曾经有《子猷访戴图》,王诜也有同名的山水画,可惜均已失传。今存元黄公望《剡溪访戴图》、明周文靖《雪夜访戴图》等作品。故事来源于《世说新语》记载的王羲之第五子王子猷雪夜访戴逵的故事:“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故事体现了魏晋时期文人名士潇洒自适、任诞放浪、不拘形迹的真性情,由于历代山水画家都推崇魏晋风度中这种超脱的人格和隐逸思想,因此“访戴”题材其实寄托了画家的隐逸情怀,这也成为隐逸山水中一个固定的题材。黄公望《剡溪访戴图》与周文靖《雪夜访戴图》是围绕着同样的故事情节来构思布局的,但体现出不同的想象力,“访戴图”成为一个雪景山水画的母题,每个时代的画家都由这个母题生发出自己的艺术情思和造境语言,诠释出不同的山水意境。
《快雪时晴帖》是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的行书书札,现存此帖为唐代双钩填廓临本,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其内容为作者写他在大雪初晴时的愉快心情及对亲朋的问候。黄公望的另一帧雪景山水《快雪时晴图》即是以此为创作主题,描绘出雪后初晴、红日初生的清旷意境,体现出“佳想安善”的愉悦心情。此图以纸本写成,与绢本的《剡溪访戴图》《九峰雪霁图》相比较,用笔更具书写意味,略施渲染,显得轻松明朗,与绘画主题相辅相成,达到了形式与主题的完美结合。
明沈周、吴伟等画家都绘有《灞桥风雪图》,这是一个著名的典故,明张岱《夜航船》记载唐代诗人孟浩然情怀旷达,常冒雪骑驴寻梅,曰:“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踏雪寻梅、驴背吟诗成为体现文人清雅、高致情怀的象征。
雪景山水画造境中的这种文学典故的情节性,是围绕着画中的人物展开的。韩拙说:“冬则画以人物:寂寂围炉,饮酒惨冽,游宦雪笠,寒人骡栖,运粮雪江渡口,寒郊雪猎、履冰之类也。”通过人物的活动,表现的是隐逸、访古、访友、行旅、渔樵、雅集等题材,对应不同的题材则生成程式化的组合方式和符号语汇。如“访戴”题材常常会纳入“隐逸山水”的造境,“灞桥风雪”则常常被描绘在表现文人情怀的“书斋山水”的情境之中。
明 沈周 灞桥风雪图 153cm×64.9cm 纸本设色 天津博物馆藏
雪景山水画中具有情节性的造境方法产生几个特点:一、画家在进行创作时不是单纯描绘静止的画面形象,而是在静止的画面中体现“动”的态势,人物与画中描绘的自然景色产生关联,绘画形象之间的布置安排也产生了合理关系。如明吴伟的《灞桥风雪图》中所示:一条路的起始回转,一座桥的位置,丘壑的布局,树的姿态形状等因素,都暗示着访梅人自何处来往何处去的问题,画中景都成为解读这个情节的无声的语言,传达出不能言说的情思与画意,情节的发展具有时间性,画中景的表现具有空间性,这样就体现出时空关系融为一体的造境特点。因此这样营造的山水意境是一个“活”的精神空间,是可望、可行、可居、可游的真山水,同时这种山水意境也是“可读”的。二、文学典故所具有的历史人文精神延伸了雪景山水画所表现的思想境界,是“思与境偕”和有“味外之旨”的境界。王国维言:“何以谓之有意境?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古诗词之佳者,无不如是……”对于雪景山水画的造境来说亦如此言。三、雪景山水画中特有的“子猷访戴图”“灞桥风雪图”“雪钓图”等题材在形成了专题化和模式化的造境语言之后,就形成了具有特定精神内涵的造境图式,具有固定的象征意义。当然这需要画家具有巧妙构思、迁想妙得的能力,不是简单的图解故事。明清之际文人画中过于程式化、符号化的造境语言对具有情节性的造境方式具有一定程度的弱化作用。
(本文作者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学博士)
责编/杨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