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 王青云
生命的情态—忻东旺先生艺术回眸
整理王青云
忻东旺,新写实油画代表画家。其作品聚焦于生活的底层与边缘人物,表现了农民工和城市弱势人群的梦想与困惑。展现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的时代镜像和民生问题。在艺术创作中,忻东旺追求“精神的真实”,以“心觉”超越“视觉”,表现生命的“情态”。忻东旺生前曾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受家人委托,编者有幸参与忻东旺先生展览策划及相关出版事宜。在这一过程中,编者常常为忻东旺先生作品中的迁想妙得,及其在艺术创作上的独到见解而拍案称绝。本期特邀约荣宝斋《艺术品》期刊王登科主编为东旺先生撰文,并遴选忻东旺生前的重要论文,以及学者们对其为人为艺的评论与追思文章,以飨读者。
文/王登科
忻东旺 对弈 71cm×89cm 水彩 1989年
这几日,翻开东旺夫人宏芳女士惠赠的东旺的几本作品集和朋友、学生写给他的纪念文字,我仿佛是在翻开那些逝去的光阴和载记着他人生过往的日历,一天天、一页页……
其实,我早就想写一篇关于东旺的文字了,关于他的心路历程、关于他对绘画的热忱,甚至关于他独特的人生体验。但是,当我翻开他的作品集、读完他自己文字的刹那,我竟然不知所云了。其中原委有二:其一,东旺内心的强大与深刻出乎我的预料,他已远不止是一个所谓画家的心性和一点艺术的直觉。其二,作为视觉艺术的绘画是绝不能够用语言可以说清楚的,甚至越解读离画家的初衷越远。一如对诗的解释一样,总是费力却不讨好。这是我总踟蹰和犹豫的原因所在。
然而,对于东旺先生而言,我还是要说些什么。
最早关注忻东旺,应该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或许是自己学画的经历和身世的原因,尤其喜欢他当时画乡土一类的作品(同时关注的还有当年在哈尔滨的画家郑艺)。他们的作品里都有着浓郁的理想主义色彩,对土地的赞颂,对劳动的讴歌。平实与坚定的艺术格调,成为了那个时代“乡土主义”绘画的代表。
之后,东旺把绘画的主题一直定格在对“生活现场”的“记录”。《诚城》(1995)、《明天,多云转晴》(1996),这两件主题创作应该是他系统关注“农民工”的开始,他将油画的技法与主题创造性地融为一体,强化视觉语言心理暗示的同时,更加强化了绘画的精神指向。他甚至用泥瓦匠抹拭灰土、水泥的方法来描绘,创造性地将手段与内容浑然于一体。如果说,当年的忻东旺之所以会成为画坛的翘楚,其实绝不是什么学习了“弗洛伊德”那样简单。事实上,正是由于东旺在创作中全然忘却了技巧,一个心思、一种状态,全部的注意力皆贯注在人物与场景的营造上,我觉得这是东旺与当代其他画家的不同之处,同时也是他个人风格生发的特殊场域。
再之后,东旺又将兴趣和精力全部倾注在他的“人像”创作中。即便是像《早点》《武装》这样的主题创作,他依然将人像的刻画作为重点来表现。用人物气质的塑造来传达时代的气息,用人物形象的细腻描写展示丰富的心灵世界,所以东旺的作品有些像“彩色白描”,即便不描绘背景,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当下的场态。准确地说,作为画家的忻东旺是描绘“心灵”的高手。
“村民系列”是东旺“人像”绘画系列的代表作品。也是他油画探索的前沿和具有实践意义的重要尝试。在这些乡亲们的“群像”里,东旺一反传统意义上的写实“肖像”手法,满怀深情地发挥他“写意”的特长,准确却又朦胧地表达了他的主观心理感受。这里有他对故乡、故土、故人的一种奇妙的心理感受,又有他对个人命运与抗争、奋斗的茫然与诘问。他像一个哲思者,又如同一位充满理性思辨的田园诗人,只是他用一种特别的视觉形式,以人的面孔及表情为命题,开始了他一刻都未尝停息的思考。他描写茫然,描写无助,描写世俗的欢乐和忧伤,当然也有属于人生日常的各种表情。并通过扭曲、夸张、变形而彰显出浮生的荒谬与无常。所以,我觉着东旺的深刻恰恰就在于这里。他以一双明澈的慧眼,直观察照出人生的况味,正如他笔下的线条和油彩所呈现的调子,感伤又明亮。在他的视野里,故乡的土地与乡亲们的面庞应该是一种颜色和质感。那些他从小便耳熟能详的旧事与乡情更加激发了他描绘的冲动。
忻东旺 根儿 80cm×100cm 水彩 1988年
其实,东旺这些“村民”系列,都是在画他自己。每个面孔都是面镜子,映现出自己内心的表情与感受。这位从冀西北坝上走出来的画家,应该说是一边劳动、一边求索,带着对于绘画的赤诚,求道般地从他乡到异乡。一路的劳顿丝毫没有减损他对美好的敏感和描绘的冲动,偏远和出身也从未让他停歇过前行的脚步。他对油画的思考以及在语言的探索方面,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绘画的范畴。我相信这种探索不是仅仅表现在技术层面上的,而是在纯理性精神之上生发出的一种爱的光芒。
东旺是勤奋的,他像农民的“笔如农器忙”。他在近三十年的艺术生涯中创作了大量的作品,留给了这个属于他的时代。
东旺是深刻的。他从登场的那一天起,就用他那支生花的笔,描绘细节、观照心灵。在展示时代气象的浩繁里,他又开拓出一种表现心灵与生命体验的新途径。
东旺又是慈悲的。他笔下的人物及其表情都客观地映出他的泪光闪闪。对于命运,对于土地,对于劳动者和青春,他除了缱绻之外,更多的还有歌唱和关怀。
最是青春日将暮,
桃花乱落如红雨。
我敢断言,东旺英雄般的名字连同那些散落在这个时代的作品,一定会像春日里乱落的“红雨”一样,虽化作春泥,但却永远芳香四溢。
(本文作者为荣宝斋《艺术品》期刊主编)
文/忻东旺
忻东旺 石榴 40cm×30cm 油画 2011年
写实的意义 (节选)
学院式的写实在长期对客观规律和自然现象的研究当中,过分注重视觉的存在从而忽略主观心理的反映,久而久之便麻木了造型的精神参与,使写实的标准降格为客观的相似,使造型的追求满足于视觉经验的真实;这样将彻底违背了艺术造型的根本原则和写实绘画的精神命题……写实绘画大师从来没有惧怕或依赖过照相。即使绘画的手迹或风格在图式上明显区别于照相,但如果造型的意识没有建立在精神感受的基础上,也将是徒劳……当然技法是极为重要的,但是任何技法产生的前提必须是建立在特定历史条件和特定人文环境中的,与画家的精神感受有着血缘般的关系……
油画在中国生根发芽是随着清末以来对西方文化的需求与渴望应运而生的,并且它也暗含了中国社会发展的必然……西方文化主导了科学的发展并(因此而走上)强国(之路);而我们不正是追随着这一轨迹吗?但是我们并不能将艺术(水准)与社会(存在)等同视之,存在着先进与落后的差别……艺术价值唯一的判断标准是人精神中的光辉以及由精神控制和生发的艺术形式……虽然我们与欧洲的传统在技法、审美上有差距,但是决定艺术价值的精神标准是平等的;我们选择写实的精神根源是取决于中国的社会现实。虽然中国的社会现实落后于西方国家,但由不同社会现实所产生的艺术精神是平等的,由艺术精神而选择和创造的艺术形式是平等的……
如果说写实艺术离不开科学地对结构和解剖的客观理解,那么我认为比科学和客观更重要的是科学和客观下面潜伏着的主观生机……中国艺术的造型不以科学、客观为依据,而是以心理情感为基础。中国艺术造型中的形体是意象的形体;比例是心理的比例;结构是表情的结构;真实是精神的真实。
油画虽然源于欧洲,但它必须要融入中国文化的血脉之中。中国文化的血脉中包含着传统和现实的双重力量,只有这一力量才能够焕发油画的中国意识;只有中国意识才能够丰满油画写实的精神张力,才能延伸写实油画的学术意义,才能实现中国的写实油画在世界范围内的文化地位和尊严……
我所追求的写实是精神中的真实(节选)
我所追求的写实是精神中的真实,因此,必须要对自然表象进行“修正”,是“去伪存真”……因为自然界所有的生命信息,并不都呈现在人的视觉中,只有心觉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潜在。
我的造型是把自然的形态转化为感受当中的“情态”,“形态”是物象的客观表象,而“情态”则是艺术家心灵感悟的结果……
忻东旺 椰子 60cm×50cm 油画 2010年
表情中的社会——谈我的绘画
忻东旺 白菜 60cm×50cm 油画 2012年
我画中的主人公绝大部分是当今中国社会底层的人,他们是农民、农民工和城市无业者,画他们是由于一种文化遭遇和我的心理际遇。作为艺术家要表现什么如同早已在心田里埋下的种子,长出来的苗是土壤、空气、阳光、雨露共同作用的结果。
我出生和成长在农村,田园的温馨泛养为浪漫,贫寒的生活砺刻成心志,这是一种生命质感的萌芽期,慢慢长大的我心里涌动着热爱绘画的胚胎。土地在收获与苍凉的交替中板结着祖祖辈辈农民的身躯。我必须要飞起来,可恨却没有可以翱翔的翅膀。图画成为我逃避现实与孕育梦想的疆域,我在那里陶醉,我在那里栖息。我几次欲振翅高飞,可却又重重地跃落在烈日下焦灼的土地上。要么把身躯匍向大地,要么让心灵飞往蓝天。画画无法依附在劳作的农田,却是我想耕耘的理想心野。我走乡串户给农民画炕围子,收获虽微薄,但也可以弥补离开父亲与土地的歉疚。真正心酸的一件事是,父亲紧揣着我画炕围子挣回来的七块钱买年货,不慎丢失后大惊失色的样子。父亲是从里到外苦透了的,他仿佛是从泥土里站起来又倒在泥土里的一生。父亲用生命养育了我,但希望把我推离土地。经过辗转曲折我终于飞起来了,飞起来了!飞起来可以俯视大地。
忻东旺 石仙贺寿 36cm×60cm 油画 2012年
当我急切地飞向远方时,回顾却似日益紧拉的绳线。父老乡亲,他们也主动、被动地离开了土地,声色匆匆地置身于钢筋、水泥的丛林中。他们躲闪着城里人的目光,他们凝视着城市人的生活,外面是一片陌生的世界,心里是满腹焦躁的牵挂。没人关照的老父老母,等钱交学费的儿女子孙,孩子长大了没有能力考上大学,不得不又重蹈覆辙,经历着父辈的心历。堵上了新盖不久本用来娶妻生子的红砖房的窗户,卖掉了仅剩的耕牛,因为他们知道土地的获取难以为计,他们更知道困苦的命运已然清晰。小伙子们必须出走,因为姑娘们早已被点缀在了冷漠的城市:饭店、发屋、足浴、保洁,她们一个个身心憔悴;保安、速递、搬家、“拍戏”(群众演员),他们一个个满怀疲惫。他(她)们茫然的神情躲藏在繁华的商市中,他(她)们彷徨的心灵掩埋在嘈杂的汽笛里。
他(她)们出现在我的画中,是偶然相逢,还是不期而遇。我用心灵的脉搏静静地抚过。在学校的课堂中,在廉价的人力市场里,当学生和画家们把他(她)们仅仅当作练习绘画技巧的模特和组合画面的人物时,我却紧紧地读释着他(她)们的表情。从他们的表情中我读出了悲怜,从他们的表情中我读出了凄苦,从他们的表情中我读出了茫然,从他们的表情中我读出了怀疑……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心理的外化,但又必须由心理来解读。就这样一个个人物表情下的心理和心理上的表情串连成中国社会底层人群的精神代码。这一个个由表情串连而成的精神代码不就是中华民族底层的神经网吗?在西方现代主义的逻辑中认为艺术不应该承载社会内容,以此维护艺术形式的“纯洁”。疲惫于政治宣传和社会义务的中国油画终于迈出的轻盈的步伐,可以追赶世界艺术的潮流。抽象艺术、表现艺术、概念艺术、装置艺术、行为艺术,艺术的纯粹性和对形式创新价值的追逐,使人们渐渐疏离了绘画应有的感动。
当代艺术的激烈形式在刷新中国百余年来建立起来的油画“审美格式”的同时,也彻底撕裂了绘画对情感的依赖。与政治概念的勾结和意识形态的连媒,跨上了资本的快车速度驰骋在国际视野的风景线上。审美被扭曲情感已落荒,绘画以卖弄惊艳和释放蛮野演义着这个时代的“皇帝新衣”。当代艺术像是用钞票卷起来的棍棒,耀武扬威在一个个显赫的场所。
有人说:“你画底层人有意义吗?这已然是个全新的时代!”是的,底层人群与时尚无关,与新奇无关,与国际化无关。但他们却与中国的变革有关,与民族的苦痛有关,与社会的良知有关,与“艺术应关注涌动的大地”有关。
忻东旺 装修 200cm×250cm 油画 2004-2005年
钟涵(油画家,中央美院教授):东旺作为穷乡劳动人家之子选拔和培养出来的新生代知识英才,这个时代和人民的土壤的气息在他的艺术中鲜明地显露出来了。油画在中国发展到第四代就有了像东旺这样具有中国特色的新鲜成果,这多么令人鼓舞!
靳尚谊(油画家,原中央美术学院院长兼油画系教授):中国传统文化和民间文化对忻东旺有着很大影响,他后期在这方面的探索是很明显的,这就是他的文化基因给他带来的东西。所以,我说他既是当代的又有古典的,就在于他把古典的一些造型手段和当代精神结合起来了,将中国的传统文化、民间文化和油画结合起来了,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他的艺术个性很强,造型手段上有一种变形,使得画面人物的性格很鲜明。他的这种夸张完全是通过个人对世界的一种感受而来的,是通过他对底层人物的感受形成的,很有当代人的特点。这些不是偶然的,不是随意的,也不是别人所能代替的,这是他个人所形成的。
詹建俊(油画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忻东旺是个有追求的同时也是很善于思考的画家。他的艺术当中就包含这些因素,既包括他对东西方文化的认识和感悟,也包括他对社会生活中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和思考,这些在他每一张画的主题中都有所体现。他绝不是随便拿起来就画,他要在作品里充分去表现人物的精神层面,因此他才会特别地去选择人群。没有坚定的艺术追求、没有独到的思想感悟,他就无法取得这样的成绩。
在艺术本体的追求上,他通过人物画体现了中国艺术的理念,如“相由心生”“写意”这样的理念,这是他为中国油画发展所做出的一种成功探索,他所达到的水准给我们的油画艺术提供了艺术追求方面的重要参照。这些都是中国油画所共有的重要课题,这个课题有很多答案,需要我们用不同的方式来解答,忻东旺给出了一个非常精彩的答案,这就是很大的贡献。
忻东旺 武装 180cm×190cm 油画 2001年
贾方舟(美术批评家、策展人):忻东旺的艺术成就还不只体现在他具有高超的写实技巧,更体现在他作品中的人文精神。忻东旺的作品中充满了对边缘人的关注。他对社会弱势群体的同情,他以肖像的方式为这些弱势群体造像、立传,从而揭示出这一被边缘化的族群本有的生命价值和人性尊严。这些作品所显示出的人文情怀和人性力量,足以使每一个有良知的都市人去反省我们的社会乃至我们自己。忻东旺为他农村的父老乡亲、为浪迹城中的农民工兄弟、为一筹莫展的下岗工人建立起一个形象的长廊,将不仅是中国油画史中的杰作,也必将成为这个时代的缩影。
田世信(雕塑家):忻东旺有着强烈的民族自尊,有着强烈的使命感。在短暂的时间中,给后人留下了这么多的巨作,便已知晓。他果敢大胆,毫无顾忌的按照自己对绘画的认识去表现、去描绘。
刘巨德(画家、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从东旺所做的艺术探索来看,他一直满怀着东方艺术的理想和情结去攀登中国油画发展的高峰……东旺用自己的心灵折射了社会的现象、反射了众生的形象,笔下的每一个民工实际上也都是他生命精神的肖像。一个生命用光把众多的生命照亮,众多的生命中也就都有了你生命的光亮……我感觉到他在体会每一个生命的时候都用他的“伤口”来抚慰他人的“伤口”,这是很感人的,这是艺术家高贵的灵魂。
冯远(中国文联副主席、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很长时间以来,中国的油画界和学术界一直围绕“中国油画民族化”展开探讨、研究和创作。用传统语言回应油画发展所面临的当代问题是一种有益的尝试。忻东旺是以实际的探索行动在此方面形成独特艺术面貌和个人表率的中国写实油画的代表。他善于将中国绘画传统的“写意性”融入西方写实油画的绘画语言表达人物形象,传达精神诉求。
陈丹青(油画家、文艺评论家、学者):我曾经听到他的学生跟我回顾他怎么画画,有一句名言说:“要把汗水藏在画里面,不要让人看到你的汗水。”他就是这样。我知道忻东旺流了非常多的汗水,他拼命地追求每幅画的完美,从没有敷衍过任何一幅画。
杨飞云(油画家、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院长):忻东旺(笔下的)的底层人物众生相跨越了一种常态的审美,表现出人性的尊严和人文关怀,成为具象写实绘画整体格局中的一个不可替代的独特范例。忻东旺的艺术始终是接地气的,时代给他提供了施展才华的大舞台……
王端廷(艺术评论家、学者,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外国美术研究室主任、研究员、美术系教授):很多人在画农民工,但是忻东旺画出了农民工的精神内涵。他所使用的不是那种主旋律的、光亮喜庆的表达方式,而画出了农民工从农村走到城市之后的惶恐、无助、无奈、焦虑、失望和希望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受,所以他笔下农民工总给我们带来一种残酷的现实主义感觉,确实走入了农民工的内心。农民工既是为时代做出重要贡献的群体,同时也是被时代利益侵害的群体,所以他用一种知识分子的悲悯情怀走入农民工的内心,画出了时代的肖像。我觉得一个艺术家如果抓住了时代精髓就会被历史所记载,而忻东旺正是这样的画家,我相信他会被艺术史所铭记。
忻东旺 早点 190cm×200cm 油画 2004年
责编/杨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