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头头牛（组诗）

凌晓革

一张纸突然提起身躯

一张纸突然提起身躯

轻多好

没有自己的骨肉

多好

只要跟风简单地商量一下

就能被带走

如果一些树枝跟到高处挽留

也可以短暂地停下来

在空中旅行寂寞了

甚至可以抱住一根电线

亲密亲密

看，这个带电的身子

不发出火花时，多么的温柔

一只鸟把心脏收在羽毛里

一只鸟把心脏收在羽毛里

想跟它见面时

就低下头用尖尖的喙

在羽毛里翻找

一只鸟可以把胸口的一架架钢琴

搬出来，从不把心脏

搬出来，那鲜红的一点

怕被风擦掉了

有许多许多的担忧

一只鸟最怕雷霆

然后是暴雨的鞭子

往骨头里抽

一只鸟最喜欢穿着光鲜的衣服

给人看，天空好像是它的走秀台

有时候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了

阳光不得不用掌声捧住它

除了一头头牛

除了一头头牛

田野里还有低头劳动的人

镰刀是他们长着牙齿的手

铁锹是他们安装着钢片的腿

还有一把吃土的锄头

是他们沉甸甸的筷子

他们喜欢把它扛在肩膀上

从不生锈

一亩亩地是他们一年四季

都吃不完的佳肴

累了就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拔一棵小草剔牙缝

一顶草帽就是他们的扇子

汗珠吧嗒吧嗒从青铜的脸上掉下来

仿佛是黄金

一条河流隔着大堤喊他们的名字

他们总不答应

一只只鸟从天上赶过来跟他们分享

他们从不生气

一缕缕炊烟站在村庄的上面

像一根根绳子

他们和一头头牛看见了

一前一后同时被牵回

暮色里有一面大鼓

暮色里有一面大鼓

在旷野里一敲

得到命令的星辰必须列队而出

最先听到声音的肯定是落日

在被棒槌完全击碎之前

它必须缓缓撤退

河流收藏起身上的金币

村庄必须把炊烟送上去

做出饥饿的样子

一只只鸟必须准时在林子里集中

然后穿着窠巢

让天暂时空在那里

被牛的蹄子踩痛了

一条条小路拼命往村子里赶

还乡的人，不要急，路再远

梦是一件温暖的衣服

灯光打瞌睡的时候

月亮会提着一盏小油灯

替你挂在树梢上，清清白白

一只鸟被树梢紧紧握着

一只鸟被树梢紧紧握着

一只鸟好像喜欢这样被紧紧握着

一只鸟好像忘记了天空

在一根根粗大的手指里

很难把飞跟这个漆黑的石头连在一起

漆黑的石头被一些漆黑的羽毛包着

搁在树梢上便于被人看见

肯定有一些目光这时在到处找它

它暂时还不肯发出声音

一块发烫的石头被紧紧握住

等风用凉气把它从里到外

慢慢解开

一头牛慢悠悠地在田野里走

一头牛慢悠悠地在田野里走

一头牛一边走一边用鼻子发出很响的声音

一头牛走的时候甚至用弯弯的角挑了一下夕阳

一头牛走的时候用尾巴跟一条小河打了一声招呼

一头牛走的时候河流的大埂有些舍不得

它们弯弯曲曲地跟着

直到一些小草小声地提醒

直到被一些炊烟喝住

直到星辰被灯光拽出来

一头牛终于走回家

村庄像一条厚厚的被子

一头牛被捂在里面

反复地跟胃交代

亲，把一天的宝贝取出来吧

没有人跟你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