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雪
前不久,天涯论坛上一位嫁到荷兰的中国媳妇讲述的一件事,让很多中国人以为听了一个外星故事。据说这位婚龄五年的中国媳妇每次往国内打长途电话的费用,都被老公要求自己买单。有人认为荷兰老公不近情理,太没人情味,还有人主张这样的老公,不如趁早“休”掉算了。不过也有了解荷兰的网友认为这种事情稀松平常,因为和中国的“人情社会”不同,荷兰人凡事习惯分得清清楚楚,习惯用规则处理人际关系,不了解内情的人,肯定会觉得非常别扭。
安徽女孩蔡妙芝在阿姆斯特丹工作期间,也曾对此感同身受,但她从中也认清了一个道理:人情看似暖心,却可能留下麻烦和后患;规则貌似无情,却能简化人际关系,保障大多数人的利益,或许这才是人与人和谐相处的不二法门。
一家人也说两家话
在我工作的那个驻外办事处,约翰内斯是惟一的荷方雇员,他待人亲切和善,处事礼貌周到,是大家公认的“暖男”一枚。可是一次家庭聚餐,却颠覆了我之前对他的印象。
那是我们第一次去约翰内斯家做客,不料抵达时却不见了女主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约翰内斯的太太伊莱娜去机场接两个朋友。半小时后,女主人终于闪亮登场,伊莱娜的“惊艳”之处不只因为她和我想象中一样美貌妖娆,更在于她回家后所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递给老公10欧元的汽油钱。
睡一条被子的夫妇,连这么点油钱也要分摊,而且还要即时付费,这太冲击 “三观”了,我们几个中国人大眼瞪小眼,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反观约翰内斯夫妇,倒是一派镇定如常,仿佛这是天底下最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后来我才知道,分摊家庭费用最早是约翰内斯极力主张的。在他们家,夫妻的经济完全独立,两个人各有各的账户,自己赚钱自己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当然,他们也有一个公用账户,各项费用支出谁该支付多少,说得清清楚楚。据说两个月前,他们的大儿子斯托姆要进入一家有名的私立高中就读,学费就是按照四六的比例,由他们夫妇二人各自的账户支付的。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大多数中国人认为男人给太太提供物质保障是起码的结婚条件,“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更成为很多男人豪气冲天的浪漫誓言。不过在荷兰,男人在家庭生活中却显得有些“小家子气”,经济账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一分一毛都毫不含糊。令人惊奇的是,女人们对此也并没有多少怨言。我问伊莱娜,男女婚后难道不该成为不分你我的一个人吗?伊莱娜听后像碰到奥数题一样困惑不解。在她看来,一对夫妇再怎么如胶似漆也是两个人,不能混为一谈。尤其在钱的问题上,分得清楚是理所当然的事。
其实不只是夫妻,在荷兰人的家庭生活中,亲人之间明白算账的事情随处可见。有一次,我因为燃气管道的问题去找房东,偏巧房东的岳母也在,我进门时,她刚给到泰国旅游的女儿打了一通越洋电话。令人吃惊的是,这位岳母放下电话后,居然掏出3欧元放在桌上。更令人吃惊的是,收下电话费的房东竟然也心安理得,毫无愧色。这种奇葩的事情,还真是平生头一回见到。
中国人喜欢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是在荷兰,大家却好像害怕占到对方便宜一样,都极力和家人撇得一干二净。2012年夏天,我和男友请他的母亲一起乘坐游艇观海,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母亲说因为乘游艇时儿子没有零钱,船票钱是她支付的,所以午饭就各付各的。我连忙表示午饭就让我来请客,可这位身材高大的老太太却一脸威严地掏出20欧元,吓得我不敢再说二话,任由她为自己的通心粉买了单。
2013年的母亲节,男友请他母亲一起观看芭蕾舞剧,到了剧场,发现他父亲也来了。看完剧出来的时候,老先生主动将自己的那份票款交给了儿子。看着这对父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郑重其事地为一张剧票交钱付费,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有心阻拦,但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所以再不敢贸然行事。
荷兰人认为再亲近的关系,也撇不开“规则”二字。他们习惯“丑话说在前面”,什么事都要先立下规矩,然后再谈其它。所以在荷兰,婚前财产公证是每个人举行婚礼前都必须履行的法律程序,没有人会让爱情冲昏了头脑。尽管听你的另一半说他的花园洋房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让人感到有点心寒,可是规则就是如此,大家都需要照章办事。在荷兰,男女分手时为了争夺家产而斗得一地鸡毛这种事,是非常少见的。
当然,家人之间细算经济账,并不意味着荷兰人都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在他们不讲人情的背后,其实也有着一颗温暖柔软的心。
几年前去海牙旅行时认识的卡特琳娜,也有一个看场电影都要求AA制的老公。可是2013年8月她突然失去工作,打算去职业学校学习牙科护士课程,又一时凑不齐学费时,她那位平时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的老公默不作声地为太太补足了学费。“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双方经济上再怎么独立,金钱上再怎么分得清楚,也敌不过一个“爱”字。一旦有人遭遇了囊中羞涩的困境,估计不会有人坐视不理,否则,荷兰人的绝情指数恐怕就有点“非人类”了。
凡事立字为据
2014年2月,一家国外网站做了一项调查,评选最有诚信的国家,结果荷兰入围三甲。这家网站在分析荷兰的上榜理由时,提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那就是荷兰人或许是世界上最喜欢立字据的人,这可能也是迫使他们不得不讲究诚信的原因之一。在该网站所罗列的那些荷兰人的字据中,不但内容五花八门,而且很多还挺“没人性”,对于这一点,我的体会也非常深刻。
2014年春天,因为工作原因,我搬了新居。和房东签订合同的时候,他提出了一个条件:有些书籍他一时之间拿不走,想继续存放在房间里。虽然会占用一点空间,但他会少算我一些房租,这种互利互惠的事情,我当然不会拒绝。
不过,房东接下来的要求让我感到有点不近情理,他要求我必须写一份字据,保证不擅自搬动、翻阅、贩卖,甚至毁坏他的书籍,我一听就急了:我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这不是怀疑我的人品、污辱我的人格吗?可是如果不立字据,这么低的价位,恐怕再难找到条件如此好的房子。无奈之下,我只得忍辱负重地答应了房东的要求,然后在心里将“冷血”、“没人味”等形容词馈赠给他。
两个月后,由于洗手间的水管爆裂,房东留下的那些书籍遭遇“水淹七军”,损失惨重。我打电话通知他,还拿出了那张列有“因不可抗力造成的书籍损毁,相关损失由房东自负”条款的字据给他看,他苦着一张脸只得自认倒霉。这样想来,我还真要感谢自己当初签了那份字据,否则,纵使我有一千张嘴,恐怕也说不清楚了。
经此一事,作为受益方的我第一次理解了荷兰人为什么那么喜欢立字据——虽然这件事有时会显得不近人情,但是白纸黑字就摆在那里,大家对话的时候也有据可依,不必做无谓的纠缠,为当事双方都减少了麻烦。
不过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两年前我给男友海默签订的那份字据。当时,我们正为一起生活找房子,他提议房租必须AA制,早已被荷兰人洗脑的我一口应承下来。一个月后,租房账单寄到,海默认真算好后,将一半房租交给了我,“亲爱的,剩下的一半房租就归你搞定喽。”我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不就是一半房租吗?多大点事儿呀?可是海默随后的一句话,却让我瞬间火大:“别忘了给我写个收条啊。”
这简直太侮辱我的感情了,凭着我们的亲密关系,难道我还会私自吞掉他的这笔钱吗?可是冷静下来之后,我想通了:在一个亲兄弟都要明算账的国家,一对未婚男女写一份收据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心情豁然开朗,从此不再自寻烦恼。
2015年5月,我们驻外办事处新招了一个叫芬妮的办事员,小姑娘做事麻利认真,大家都很喜欢她。一天中午,我和芬妮去附近一家中餐馆吃饭,结账时,她突然拍着脑袋一声大叫,原来是匆忙之间,她忘了带钱包。我笑说这顿我请,她绷着小脸严辞拒绝;我说那就算我借钱给她,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随后却叫服务员拿来纸笔,要签借据。
同事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了一份宫保鸡丁和米饭签订借据,那显得多生分呀?我想劝阻芬妮,可她却拿出签订正规合同的劲头,搞得我也不得不认真对待,将芬妮用订餐纸写好的借据小心地塞进钱包的夹层里。据说在荷兰,同事之间几乎不会有借钱不还的尴尬,我想,这肯定都是那些借据的“功劳”吧。
心意点到即止
和讲究热情待人,与人为善的中国人不一样,荷兰人总给人隔着一层的感觉。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有些“寡情”。但事实上,他们的不近人情之处也大都能讲出自己的一番道理。
今年春天,我去埃因霍温出差,一位离职后嫁给荷兰厨师的前任同事邀请我去家中做客。原本以为可以尝尝大厨的精湛手艺,没想到吃饭的时候却有些扫兴:一张不大的桌子上只摆了四个盘子,里面分别盛放着牛排、沙拉、薯条和甜点。而且每样食物看起来都不是很足的量,应该只是按照三人份来准备的,这让我每一次伸出刀叉都要费尽思量。
同事看出了我的迟疑,连忙解释:一般荷兰人并不轻易请客,如果请客的话,也都是算计好食物,准备出不多不少的量,这样就不会造成浪费了。我问她,那如果突然多来了一位客人,该怎么办呢?她说她们家每次请客之前,都会给对方打电话确认人数,因为大家都了解规则,所以也没有人会做临时性的拜访。这就难怪我在出门之前招呼男友海默一起去同事家造访,他要坚决推辞了。
通常情况下,荷兰人很少求人,这似乎也是一种暗示,告诉别人最好也不要求他,但那并不表示他们不乐于助人。对于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貌似不近人情的荷兰人其实是爱心满满、非常富有人情味的。
两个月之前,男友的妹妹埃莉莎结婚。婚礼结束的时候,男友的父母经过酒店门口,看到了一个箱子,上面写着为当地的盲童捐款。这两位就连吃饭和看戏都要和儿子分摊账单的老人,却毫不犹豫地各自掏出100欧元,投入了捐款箱,这难道不是人情味吗?
还是男友的父母,在听说我的家乡今年夏天遭受了严重的水灾之后,像待女儿一样,牵着我的手来到一家华人社区,拿出1000欧元捐了出去,那份动心动情的样子,让我感动得阵阵鼻酸。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得到自己帮助的人到底是谁,但却把浓浓的“人情”传送到了千里之外,谁又能说这样的荷兰人没有人情味呢?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