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敖+董文鑫
最新消息是,自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公布后,获奖者鲍勃·迪伦始终保持沉默,诺奖委员会也无法与其取得联系。到底他会不会现身颁奖典礼,成为舆论关注的新一轮话题。在此之前,吃瓜群众们热烈讨论的则是:鲍勃·迪伦不是个唱歌的吗?凭什么能拿文学奖!
那些觉得迪伦得奖奇怪的人,可能并不熟悉诗歌批评界的情况,所以会大惊小怪。2004年当代最重要诗歌批评家之一Christopher Ricks 写了本评迪伦的书,把他跟密尔顿、布莱克放在一个传统里讨论,瑞克斯是大手笔,诺奖评委肯定看过他的书。下面是旅美诗人王敖2009年写的一篇旧文,然而今天重读依然完全适用。
怎么形容鲍勃·迪伦呢?“巨星”显得有些商业气的庸俗,“大师”则过于权威和专业,“传奇”又有太多浪漫的夸张。换句话说,他早就不需要这种赞誉,他不需要宣传。老年的迪伦仍在积极地创作和演出,但仿佛早就是一位历史人物,应该跟“猫王”和甲壳虫乐队一起站在蜡像馆里。他就像自己在人间的形象代理人,只需要继续露面就可以了,不用为证明自己的能力而做任何事,在台上咳嗽一声都有人鼓掌。
今年,听到迪伦出版新专辑的消息,很多人都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来他还在唱啊。2009年发行的《浮生共渡》是他的第33张录音室专辑。如果你是个从后朋克和新金属听起的摇滚青年,听了这张专辑,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这是迪伦的大手笔,在舒缓低徊中透出雍容的气度,音乐和歌声互相熔炼为强韧的合金,老乐迷听了也会感到惊喜,仿佛在重温旧梦的时候偶遇新欢。
封面有意怀旧,旧日公路上的感觉带着回忆和怅惘。音乐继续乡村和布鲁斯,还有些许墨西哥的风味。在音乐上,迪伦积极向他的布鲁斯根源靠拢。从录音到制作风格,《浮生共渡》都在向芝加哥的Chess Records唱片公司致敬。该公司捧红的布鲁斯大师“泥泞之水”马蒂·沃特斯和“嚎叫之狼”豪林·沃夫对迪伦重大的影响。
最令人惊艳的是,迪伦的歌声比以往更加打动人。其实,年轻时代的迪伦,在模仿老一辈布鲁斯歌手的时候显得有点刻意,甚至有点神经质,这也成就了他的风格。现在则不同,迪伦的嗓子真正达到了民谣乐手的最佳境界,沙哑淳厚自然成趣,充满了苍劲的质感。比起老一辈的布鲁斯的歌手,迪伦已经毫无愧色,单凭声音一项也是美国音乐的国宝。
第一首歌《在这儿之外,一无所有》,给这张专辑定下了基调,迪伦唱道,
只要你跟我同在
整个世界都是我的王座
在这儿之外,一无所有
没有什么是我们的……
在这儿之外,一无所有
只有过去的群山。
简单的几句唱出了爱与悲悯的交缠,还有面对时间的无助。我们知道,迪伦曾经有过多次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他的文字功力超过很多成名的诗人,在营造词语的幻像,暗用典故方面尤其出色。当代诗歌批评大家克里斯托弗·瑞克斯(Christopher Ricks)就是他的崇拜者,瑞克斯曾经在2004年推出一部五百多页的专著,研究迪伦关于信仰和罪的观念。要知道,瑞克斯以往研究的都是经典大诗人,比如密尔顿和济慈,在批评界备受尊重。当年的《新共和》杂志的标题是,“迪伦做了什么,以至于能让瑞克斯写一本书?”答案是,迪伦绝非一个歌手那么简单,瑞克斯不但挖掘出了迪伦歌词里的大量关于宗教文化的典故,而且经常把它们跟很多大诗人的作品相比,从莎士比亚到布莱克,从丁尼生到艾略特。
比如,在《答案飘在风中》这首歌里,迪伦也提到过群山与人。瑞克斯认为这跟威廉·布莱克的诗有关:
当人与群山相遇,伟大的功业就会实现。
做到这一点,靠的不是街上的横冲直撞。
瑞克斯说,《答案飘在风中》这首歌和布莱克的诗一样,本身就属于“伟大的功业”,它们同样指向迪伦所歌唱的社会良心,“是的,还要有多少人丧生,直到他醒悟太多的人已经死去。”这是迪伦真正的力量所在。
在新歌《我感到变化正在出现》里,迪伦不但征引了《旧约》,还呼应了约翰·班杨的宗教诗。我们可以举出很多比迪伦更伟大的诗人,但没有谁能把宗教体验,人生经历,诗歌和音乐融为一体,进而达到迪伦这样的水准:
整夜我都在听痛苦的声音,
这扇门永恒地关闭了,
如果,真的有这扇门。
——《善忘的心》
背后的音乐是干净的布鲁斯,摇曳着就像多年前情人的眼泪,为我们摇晃着整夜,整世界的爱,遗忘与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