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晰
农村题材艺术电影的无力呐喊
——解读电影《喊·山》
牛 晰
电影《喊·山》剧照
由扬子执导,郎月婷、王紫逸领衔主演的电影《喊·山》于今年8月26日上映,电影根据山西女作家葛水平的同名小说改编。保存了小说中原有的故事框架,却在故事结构和拍摄手法上作了大胆的尝试,成为一部“用商业片手法包装的农村题材艺术电影”,为了创新,导演还尝试运用国际化团队进行拍摄,电影也成为了了釜山电影节的闭幕电影。然而这些国际化的元素并没有让这部影片更加成功。导演想要表达的主题很多:凄美爱情、农村问题、悬疑追踪,然而对每个主题的讲述都不够彻底。爱情与大背景格格不入,对社会问题的批判浅尝辄止,叙事手法也存在问题。
故事由一个封闭的山村里发生的一场意外事故开始讲起,村里的青年韩冲(王紫逸饰)放在山里用来捕猎的炸药误将外来户腊宏炸死,留下哑巴妻子红霞(郎月婷饰)和两个孩子。正值老村长身体多病、新村长还未上任之际,村里人怕报案会给村里留下“污点”,于是决定让韩冲赔钱私了。但红霞却不要韩冲的赔偿,村里人认为红霞神志不清,于是让韩冲照顾红霞母子。而两人也在相处的过程中日久生情,正在这时,却传来腊宏是杀人犯的消息,村民的态度急转直下,要把红霞驱逐出村,韩冲执意要去自首,以换得红霞在村中生活的权力。然而红霞却先他一步向警察交代是自己杀了腊宏……
故事采用正叙、插叙、闪回等叙事方法,尤其是用闪回的方式对红霞过往经历的回忆是影片中一直潜行的暗流。电影也借此向观众解释了她行为的动机,为最后的结局提供了合理的解释。红霞小时候在一个富足的家庭长大,有过良好的家庭教养,在一次元宵节的灯会上被人贩子拐卖,之后又因为偷听了腊宏杀人的事实而被腊宏害成了哑巴,腊宏把她带到这个山村,以夫妻的名义共同生活,把她当作发泄欲望的工具,稍不如意就动手打骂。在这个过程中韩冲同情过她,为两个人情感的发生埋下了伏笔。
影片也通过韩冲父亲的描述揭示了韩冲小时候的成长环境。小时候,父亲犯罪入狱,由母亲一人把他抚养长大,父亲回来后经常与母亲吵架,后来母亲去世,和父亲的关系也成为韩冲心中的一个结。而在这个故事中,父亲从一开始对他的愤怒,到后来对他的支持,也隐隐表达了父子之间随着成长带来的冲突与包容的亲情主题。
电影最后用了开放式的结尾,在韩冲要去认罪的一刻,红霞率先向警察自首。然而事情的真相真的就是红霞所供述的那样吗?会不会是韩冲杀了腊宏、红霞是要替他顶罪?影片没有给我们最后的答案,这算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一方面给观众留下了想象空间,但另一方面也给人一种故事没有讲完整的感觉。影片插叙、闪回的手法避免了故事的平铺直叙,然而还是存在节奏安排拖沓、男女主人公之间感情的发展也缺乏精细设计、整体内容简单贫乏等问题。尤其是作为一部高度依赖问题冲突的电影,导演没有设置出有效的手段将冲突激烈化是这部电影在叙事手法上存在的一大问题,这部电影中最大的冲突是在片尾韩冲与村民对抗的戏份,演员表演足够卖力,然而前期铺垫不够,并不能引起观众强烈的共鸣。在这部电影里,导演想表达的问题很多:对凄美爱情的赞美、对社会问题的关照、对案件发展的探索。然而由于叙事方式上的不足,最后带来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作为一部描写农村社会的电影,导演一反传统,没有拘泥于对农村破败荒蛮场景的描述,而是拍成了一部“用商业片手法包装的农村题材艺术电影”,这算是这部电影想要创新的一大卖点,但最后的结果却不能说是亮点,无视农村现实环境,故意突出“文艺、清新、唯美”等要素,只能给人一种混乱与胆大失真的感觉。
首先是时代感营造得极其失败。导演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时代背景,根据宣传来看,电影是发生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山区里。影片中女主角头上的红头绳、一寸黑白照片、警察的制服等看来也是如此。但在红霞的回忆中,深门大院的大宅子、一身长袍的父亲、家中的仆人装束、房内家具的布置又给人一种民国时期的感觉,而男主角韩冲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你行你来”等又充满了现代社会的气息。
在人物造型上也存在这个问题,片中人物服装的差异也让人感觉很混乱,除了作为背景人物的村民穿着几十年不变的粗布衣服,剧中主要人物的服装无一符合80年代的设定。郎月婷一开始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就好像身处五六十年代,后来的白色开襟衫又有种现代社会文艺青年的感觉,后面剧情中玫红色棉衣的崭新精致更是与之前形成了明显的反差,仿佛腊宏一死之后,红霞的物质生活条件反而莫名得好了很多。另外,琴花的白色印花外衣在村民中显得尤为突兀,90年代的城镇居民装扮也不过如此。韩冲花纹条纹毛衣加上牛仔外套,使他现代城市颓废青年的气质更加凸显,放到如今这样的年代中也相当新潮。
演员气质的脱节也是这部电影存在的重大问题。郎月婷和王紫逸的表演不可谓不卖力,但他们在这部电影中始终没有突破身上所自带的那种现代化气质,这使得他们的这种“卖力”更显得突兀,更容易让人出戏。他们一个是颓废的都市青年,另一个是忧郁的文艺小清新,怎样看都不像80年代穷乡僻壤的乡里人,严重使观众无法认同这两个主要角色。倒是两位配角——成泰燊饰演的韩冲父亲与余皑磊饰演的腊宏表现很让人惊喜,余皑磊成功的表现出腊宏的残忍、龌龊的个性,成泰燊也演出了一个内心矛盾、饱经沧桑的父亲形象,是片中最为可圈可点的两位演员。
电影的画面也被处理得唯美而清新,在描写乡村景象的镜头上,农村的封闭落后被搁置,加入了很多小清新的因素:韩冲与琴花通过呼喊的方式隔山传情,玉米糊浆通过磨盘慢慢地流下来,红霞把猫咪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素白色的衣服、有些忧郁的眼神,韩冲用小车拉着红霞、一边走一边唱山歌,这些画面凸显了农村爱情片中文艺、唯美的一面,然而美则美矣,却不真实。
导演自己的解释是想让观众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故事本身,然而这听起来更像是没有诚意的借口。符合年代设定的道具安排不会让故事本身失色,混乱的背景才会让观众不断出戏。除了时代背景,电影中的乡村与现实中的乡村、原著中作者笔下的乡村也都有着本质的区别。现代社会的农村社会都并非如此,更遑论80年代。想必就一个在农村长大的人物以及饱受农村弊病之苦的人物而言,这个偏僻的山村并没有那么美好。这样文艺而唯美的设定也都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喊山”这一行为的力度。
对现实问题认识深度的不足是这部电影存在的最大问题,中国乡村电影一直具有的天然张力,然而却没有在这部电影中展现出来。导演并非没有意识到农村问题的存在,然而却没有通过这部影片来表现出农村话题中的沉重,很多问题都有个隐约的影子,到最后却是点到即止。
最重要的自然是拐卖人口问题,红霞被人贩子拐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其间遭受了身体和精神上的种种折磨,然而这些放在这部电影中好像只是一段凄美爱情的陪衬。更多的还是为女主角文艺忧郁的气质添加了一个合理的背景。除了长时间折磨带来的忧郁,电影并没有表现出红霞作为一个被拐卖而来的女人心理上的感受,包括最后警察来带走她,也是因为她自己承认杀了人,与她被拐而来的身份没有太大关系。
影片还提到了村民的法制观念和社会关系,面对法律,他们也有敬重,但也有一套在法律之外的处事方式——类似于传统社会中的乡党制度,村中年长者或者有话语地位的人掌握着现实的走向,这些人决定着到底要不要依照法律行事,也左右着村中其他人物的命运。就像韩冲在片中喊的那样:凭什么听他的,最开始隐瞒不上报的是他,现在要赶人家走的也是他,所有的选择是你们决定的,你们有谁听过别人是怎么想的。但这样的关系也有一定的优点,比如当村里出事的时候,他们也会互相帮助,比如在村中长者的主持下,他们也会一起安葬腊宏。电影也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人性的阴暗面:琴花的自私、专横和霸道,村民的愚昧、冷漠和容易被操纵。他们在得知腊宏是杀人犯的消息后,一开始对红霞的一点同情也消耗殆尽,同时为了避免事端,他们决定把红霞赶出村子。他们的意见受村中某几个权威的操控,没有自己的主见,是一群彻底的乌合之众。
可以说,导演是认识到了这些社会问题的:落后的山区、杀人、罪恶、拐卖人口等等,然而对其挖掘都是浅尝辄止。这些问题应该呈现给观众的是这个社会的悲剧,任何一点背后都是一个现实而又深刻的话题。然而,在这部电影里,这些问题都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再加上唯美的小清新画风,导演对社会问题的讲述更成了轻描淡写。对村民形象的塑造也流于表面化和定型化,这也说明导演对农村生活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入。
虽然说凄美的爱情故事是故事的主线,但是对现实问题的轻描淡写,也势必会造成这份爱情深厚性上的流失。导演把主要精力放在对这段爱情的描述上,最后用拍偶像剧的方式拍出了一部沉重现实题材的电影,我们没有从中看到导演对现实的关切、同情甚至真实的认知,更多的是让人们感觉到导演对农村贫穷、落后以及各种社会问题的消费。
电影的片名叫《喊·山》,山代表着那个闭塞的小山村,也代表着那一个个左右哑巴红霞命运的社会问题,“喊”则具有声嘶力竭的效果,红霞最后无声的呐喊,表达的是对直击内心的苦难的反抗,有着一种突破阻碍的意味。然而在《喊·山》导演杨子唯美文艺的镜头中,观众既没有看出“山”的深厚与给人深切的压迫感,也就很难感受到在“喊”中的痛苦与力量。早在《喊·山》之前,同样根据山西女作家葛水平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电影《喊·山》早已上映,而《喊·山》之所以在中间加那一个圆点,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区别于当年那部电影。先前的《喊·山》也并不算十分出彩,而如今这部《喊·山》更没有“喊”出在社会现实中人们的心声,与类似题材的《盲山》相比也有很大差距。可以说,揭示农村真实生活的电影,还有很大的创作空间。
牛 晰,女,河南郑州人,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讲师,硕士。
本文系2016年度河南省教育科学“十三五”规划课题;2016年度河南省教育厅科学技术研究重点项目;2016年度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2016-QN-064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