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

蒋春雷 黄庆妍

上 1955年的中国，万象更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今天是9月初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为了庆祝抗战胜利十周年，位于北京海淀的中国人民大学礼堂正在播放电影《赵一曼》。礼堂里座无虚席，静穆无声，哎观众中有一位二十四五岁眉清目秀的男青年，神情专注看得特别投入，看到动情之处禁不住还红了眼眶。随着一曲优美动人的片尾曲响起，电影从高潮走向尾声，观众们纷纷离场，只有俚还坐在那，好似还沉浸其中，跟着音乐哼唱着“蜂儿酿就……”

下 “喂，陈掖贤。”

上 “哦—”

下 “你怎么还在这，有人找你，就在外交系接待室，快去吧。”

上 “好，谢谢你”要紧出礼堂，一路小跑奔到外交系接待室。叫么叫接待室，其实就是一间办公室，面对面摆了两张长椅，当中有张长茶几。虽然简陋，却打扫得窗明几净。门上“笃笃”两下，咦，没人应答，难道等不及走了，他轻轻的拿门“恍”推开—

下 里面坐着一位五十多岁面容清秀的女性，身上穿一件蓝布旗袍，正低头看手里的东西，突然好像感觉到了有人进来，她“啪”头一抬。

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和一张慈祥而端庄的面孔，既陌生又似曾相识，一霎那，陈掖贤的心统一跳，直觉告诉他，这位不速之客和自己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请问，是您找我吗？”

下 看你进来，她放下东西慢慢站了起来“你—就是陈掖贤！”

上 “是的，我就是外交系的陈掖贤，请问您是？”

下 “像，真像，真是太像了！”

上 听得陈掖贤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路“老人家，您？”

下 “你爸爸叫陈达邦，姑姑叫陈琮英，任弼时同志是你姑父，你的小名是不是叫宁儿？”

上 “是！”

下 老人显得有些激动，走过来“扎”把他的手紧紧抓牢，眼泪夺眶而出“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了，找的我好苦啊！”

上 陈掖贤有些手足无措了“老人家，您别哭，您能告诉我您是谁，找我有什么事，或者您认识我爸爸和姑姑？”

下 “不，我不认识他们，但是我认识你妈妈，孩子，你还记得你的妈妈吗？”

上 “妈妈” 陈掖贤脸上表情渐渐凝固了，从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是个被抛弃被寄养的孩子。原本爸爸一直在国外，自己只能和妈妈相依为命，可是，妈妈却突然把她幼小的孩子丢弃了，她留下了一张照片就再也不见了，这么多年甚至没来过一封书信。无数次的期盼换来的只是无穷的失望甚至是绝望。妈妈，已经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的消失了。突然，一股怨气油然而生，啪，松开老人的手“对不起，我从不记得我有过妈妈，因为她早就抛弃我了，如果您今天是为她而来，请您原谅，我要告辞了，因为我实在不想谈起她”说完要走……

下 “孩子，你别走，我晓得你从小没有妈妈，你心里头苦，但是，你妈妈不是有意要抛下你，她是爱你的啊！”

上 “爱我，就是把我寄养在人家，从此不管不问，爱我就是一去23年，从此音讯全无吗，生而不养，这难道就是爱吗？”

下 “孩子，哪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啊，她也是实在没办法……”

上 “好了，您别说了，既然她爱我，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

下 “因为，因为她——不能来见你。”

上 “恐怕都是借口吧，因为当年我只是她的累赘，所以她选择了抛弃我，找寻她的幸福去了，是吗？”

下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是有原因的。”

上 “什么原因，能让一个本该尽责的母亲毫不犹豫的抛下她3岁不到的儿子，您能告诉我么？”

下 —

上 “ 或许，她有千百条的理由。但对我来说，留下的却只有伤害。既然您不能回答我，那就让我来说吧。当初她扔下我不管不问，现在她老了，我长大了，就想来找我了，是么？如果是这样的话请转告她，我小时候不需要妈妈，现在不需要妈妈，今后也不需要妈妈！”

下 “不，孩子，你真的误会了你妈妈，她不是不来看你，而是因为她——她早就不在了。”

上 “什么，早就不在了，这是什么意思？”

下 “你的妈妈她早在1936年就离开人世，为抗日而牺牲了。”

杜鹃声声啼血痕，

英雄芳名千古存。

只为河山沦陷濒破碎，

日寇是狼烟滚滚逞暴行，

国破家亡大厦倾。

遍野哀鸿声声唤，

东北乡亲苦难云。

她投笔从戎意志诚，

毅然决然舍子行。

国破家难存，心系众苍生，愿洒一腔血，唤醒民众心，齐心协力来逐倭人。

白山黑水尽奔走，红衣白马震敌魂，出生入死为他人，何惧漫天战火纷，誓将日寇赶出门。

哪知她志未酬竟牺牲，心坦然笑脸迎，换来那长夜过去见黎明，哪怕碎骨粉身亦甘心。

“她可能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是她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上 “什么，您是说我妈妈当年抛下我，是为了去抗日，之所以一直不来看我，是因为她早就以身殉国了”这番话把他以往的猜测击得粉碎，陈掖贤好似给人当头重重一击 “怎么会，您不会是在骗我吧，这么多年，我爸爸和姑姑一直在找她，一点消息都没有，既然她早不在人世了，您是怎么知道的，您又是谁，怎么知道我，找到我的？！”

下 “孩子，我怎么会骗你哦，你妈妈原名叫李坤泰字淑宁，后来改名叫李一超。我叫李坤杰，是你妈妈的二姐。”

上 “姨妈”难怪一见面就似曾相识“您说的都是真的？！”

下 “其实我也不愿相信，可这一切都是真的。”

上 他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默默走过来，轻轻扶她坐下“究竟是怎么回事，您能告诉我吗？”

下 “你妈妈1926年考入黄埔军校6期后来去了苏联，我们就断了联系，全面抗战前，我才知道你妈妈在苏联结了婚，回国后生下了你。我四处打听，可就是找不到你们。直到前一阵，东北抗联组织部的同志来宜宾落实情况找到我，我拿了照片请他们辨认，结果他们一眼就认出了你妈妈，这时我才知道，你妈妈去了东北还改了姓名，她就是名闻全国的抗日女英雄——赵一曼啊！”

上 “赵一曼”名闻全国的抗日女英雄“她——是我妈妈，我妈妈真是赵一曼？！”

下 “这里有些东西，你看了就会明白了”一面说，拿茶几上只信封交给他。

上 轻轻的信封，此时拿在手里却重有千钧，陈掖贤的手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赵一曼是自己的妈妈，这个突如起来的消息使得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费了好大劲才把信封里的东西抽了出来。一张信笺上，摆放着一张年代久远已经发黄的照片，这是一张多么亲切熟悉的照片啊，照片上一位身穿旗袍的美丽女子怀抱一个两三岁大虎头虎脑的男孩，这不是妈妈和自己唯一的合影吗？这么多年，每次想妈妈恨妈妈盼妈妈都会看这张照片，虽然怨恨妈妈，这张照片仍旧是他的无价之宝珍藏至今，此时的陈掖贤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您——怎么会有这张照片的？！”

下 “这张照片，你妈妈本来一直带在身边。后来当她知道要下乡打游击，会随时牺牲，就寄给了她的同学，请她一定要转交我。最重要的是，她托我一定要找到你，照顾你，好好的抚养你，你妈妈从来没有抛弃你啊！”“里面还有你妈妈在去刑场的路上用仅存的左手留给你的遗书和她在监狱中所作的一首诗，在她人生的最后时刻，她的心里只有你，她至死都在想着你——她的宁儿啊！”

上 陈掖贤只觉心跳加快，呼吸要停止了。他从没想过，自己怨恨盼望了几十年的妈妈竟是以这样的一种身份重新回到自己的生命中，瑟瑟抖，双手打开信笺

下 “宁儿：母亲对于你没有能尽到教育的责任，实在是遗憾的事情。母亲因为坚决地做了反满抗日的斗争，今天已经到了牺牲的前夕了。母亲和你在生前是永久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希望你，宁儿啊！赶快成人，来安慰你地下的母亲！我最亲爱的孩子啊！母亲不用千言万语来教育你，就用行动来教育你。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1936年8月2日，你的母亲赵一曼于车中。”

上 这一段滴血的文字，字字似钢针般刺入他的心房，难以置信啊——那位受尽酷刑始终坚贞不屈的女英雄就是自己体弱多病的妈妈。电影中的一幕幕情景顿时又浮现在眼前，赵一曼受伤被俘后，日寇拔光了她的指甲牙齿，对她施以最惨无人道的酷刑，她始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整整8个月啊——。行刑前她已经是遍体鳞伤，可丧心病狂的日寇居然还让狼狗吃掉了她的遗体。想到妈妈所经受的那些非人的折磨，想到妈妈最后尸骨无存，想到自己对妈妈的种种误会，陈掖贤顿时心如刀割，肝肠寸断。原来，这才是真实的妈妈，是与我血脉相连的妈妈……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成碎片在不停的滴血，他第一次如此深切的体会到妈妈深沉的爱意，原来妈妈从不曾忘记自己。终于，他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妈妈——妈妈——我的好妈妈！”“宁儿，我的孩子，妈妈不在这吗？”（“妈妈，是你，真的是你么？”）“是我，宁儿，我来看你了。”

恍惚迷离神思纷，

犹闻慈母叮咛声。

只见她含笑微微眉儿展，

轻声细语暖我心。

“宁儿！你长大了，妈妈真高兴啊！”

她殷切切情深深，真好比寒冬消逝春已临，满腹怨恨一扫清。妈妈啊！自从母子分离后，欲诉离愁不见亲，枕边常把泪流尽。寄人篱下我心悲切，多少次，多少次啊梦里寻，盼妈妈把儿亲。

“妈妈，你知道吗，这么些年我一直好想你啊！”

“孩子，妈妈也好想你啊，不论是冰天雪地的战斗前沿，还是阴暗航脏的血腥牢房，妈妈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你啊！我多想陪着你，多想亲亲你，多想看着你长大成人，多想再看你最后一眼啊！”“妈妈，我现在知道您一直是爱我的，可当年您怎么舍得抛下幼小的宁儿啊？！”“傻孩子，哪有妈妈舍得抛下自己的孩子啊！只是国难当头生灵涂炭，国都要没有了，我守着你还有什么用呢。所以，妈妈尽管万般不舍，也只能舍小家顾大家，为民族大义而割舍骨肉之情！”“妈妈—”

下 “妈妈的一生是短暂的，我没有辜负中华儿女的称号，我对的起党，对得起四万万同胞，可是，妈妈对不起你啊——

上 “不，妈妈，是我错怪了您……23年，我终于等来了您的消息，可您却早已与我阴阳阻隔，宁儿再也不会有妈妈了”

下 “别哭我的宁儿！是的，我死了，但死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人终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如泰山，为国家民族而死，鞠躬尽瘁，我死而无憾。孩子，你能理解妈妈吗！我—想把这首七律送给你。”

誓言为人不为家，跨江渡海走天涯。男儿若是全都好，女子缘何分外差。未惜头颅新故国，甘将热血沃中华。白山黑水除敌寇，笑看旌旗红似花。

上 陈掖贤泣不成声，妈妈为赴国难身先死，而我却一直在埋怨她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他为自己感到深深的羞愧“妈妈，您是一个好妈妈，是儿子不懂事，不该怨恨您，请您一定要原谅我！”

蓦地心中悔恨起，我不该将你怨将你嗔。以为你为享安乐撇亲生，把骨肉之情早忘于心。哪知你为理想为人民，千斤重担挑在身，为山河甘愿献青春。那鞭儿抽电椅刑百般折磨你受非刑，遍体鳞伤你信念存，文弱的妈妈你怎能忍。伤在了妈妈的身，痛在了宁儿的心，教孩儿，肝肠寸断痛彻心！那惨绝人寰，枪声响，母子从此阴阳分。再相逢除非梦里寻，妈妈呀！如今是么乌云散红日升，山河重振焕一新。宁儿已身长大，遗志嘱咐我铭记心。你的英魂千古留汗青，夙愿已偿你要笑盈盈。

几十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霎那之间，他完全理解了妈妈，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儿女，儿女不爱自己的父母啊，正是因为心中怀揣着对亲人深深的爱，正是因为如爱亲人般爱着普天下千千万万的人，正是因为这种浸入骨髓，融进血液对国家民族的真挚的爱，才使得那些无私的生命前赴后继，不惜抛家舍业，赴汤蹈火，慨然赴死！上善若水大爱无疆，这—才是真正的爱，这—是爱的最高境界，这是一种无声的—“大—爱”。

春蚕到死—恍惚间，电影《赵一曼》优美的片尾曲又重在耳边响起……

“只愿香甜满人间”这不正是妈妈的真实写照吗！

“妈妈，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