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其峰
摘 要:人的现实性是马克思高度关注的哲学主题,马克思对旧哲学漠视和曲解人的现实性进行了深刻批判,通过“物质生产活动”和“社会关系”从根本上规定了人的现实性,而且这两个根本性规定是具体的历史的规定,从而使人的现实性之揭示具有了批判的实践的意义。
关键词:人的现实性; 物质生产活动;社会关系
人的问题自始至终受到马克思的高度关注,诚如学者俞吾金在《问题域的转换》一书中所说的在马克思的诸多著作中:“始终贯穿着一条红线,那就是他对‘人这一哲学主题的高度关注。”[1]189虽然这条“红线”中有关乎人的各种各样的主题,但组成这条“红线”的基本质料是人的现实性,无论何种人的主题,都必须落实到人的现实性上。当马克思在揭示人的现实性之际,首先对旧哲学对人的现实性的漠视和曲解进行厘清批判无疑也是其现实任务和学理要求。
一、对旧哲学漠视和曲解人的现实性之批判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以下简称《导言》)中从人的现实性方面高度地总结了当时德国学界对宗教的批判,他说:“宗教把人的本质变成了幻想的现实性,因为人的本质没有真实的现实性。”[2]2,但在马克思看来,还需要重点批判旧哲学对人的现实性的漠视和曲解,因为“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2]2除了揭露人自我异化出来的神圣形象(即上帝),还要揭露人自我异化出来的非神圣形象,但在诸多非神圣形象中,无疑首先要着重批判人在旧哲学中所表征出来的非神圣形象,这样才能让哲学真正地为历史服务,“使哲学成为现实”[2]8,进而才能为揭露其他“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打下坚实的基础。虽然西方传统哲学中也不乏对“人”本身的关注和研究,但人的现实性却恰恰受到了严重的忽视,马克思无论在批判唯心主义和旧唯物主义都是紧紧地抓住这一要害。而这一要害的产生是唯心主义、旧唯物主义自身认识世界的内在逻辑所演绎出来的结果。
在唯心主义哲学方面,自哲学家笛卡尔开始便借由自我意识或自我确立了主体性原则(“我思故我在”),并依靠主体性原则使精神具有了能动性,而且这种精神的能动作用所贯彻的是理性主义,“我思”这种怀疑乃是一种思辨理性活动,虽然黑格尔的“实体即主体”命题使主体不再是自我意识或自我,而是绝对精神,但实际上也是一种大写的理性。因此,对于在现实生活中能被经验到人的诸多感性活动和力量在唯心主义哲学必然不构成任何重要范畴,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总结道:“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因此,人也只能被视为理性的自我或“绝对精神”实现自身的中介,在这一点上,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一针见血地说出:“思辨的思维把现实的人看得无限渺小。”[3]122唯心主义哲学从一开始就根本上截断了对人的现实性的追问。
在旧唯物主义方面,马克思在《提纲》中说 “对事物,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他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2]133对于事物如果只是从客体的形式去理解其实就变成了机械性的唯物主义,其代表性思想就是法国哲学家拉美特里所提出的“人是机器”,人从客体的形式把自身理解为自然存在物,人也只能单纯地具有自然属性而单向地受自然的支配,掩盖了人的主观能动性,但人之为人的根本从来不是在作为自然生物,人的活动也不是作为自然生物机械性的生命活动;而对于事物只是从直观的形式去理解则属于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哲学,虽然如马克思所说:“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而诉诸感性的直观”[2]135,通过借助于人对自身的感性直观把人的本质理解为“类本质”,但马克思批判费尔巴哈单纯地认为“某物或某人的存在同时也就是某物或某人的本质”[2]177,他把人的本质和人的存在混为一谈,不关注人的现实存在状况,因此人的“类本质”如果没有被揭示为人在感性活动中生成和实现的过程,那么也不具备现实的必然性,也只能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没有真正洞察到人的现实性。
由此看来,旧哲学对“人”思辨或感性直观出来的现实性我们不妨把它概括为“抽象的现实性”,这种抽象的现实性本质上也是“无现实性”,这样旧哲学所提供的“世界图景”也谈不上具有现实性的力量和改造世界的可能。
二、“人的现实性”的两个根本性规定
(一)物质生产活动
批判了旧哲学漠视和曲解人的现实性之后,接下来马克思便要揭示人的真正现实性。我们知道,马克思总是强调要从“人的感性活动”去理解人,虽然有学者研究得出第一个用感性活动消解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哲学局限性的人不是马克思,而是赫斯,但“人的感性活动”已经在马克思全新的哲学视界中逐步地获得了特定的本质内涵。在创立唯物史观之际,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说:“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首先,人的感性活动应该是从事实际的活动,那么什么样的活动才称得上“实际的”呢?马克思指出:“人们……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活动本身。”[2]158马克思用直白明朗的语言表明了“物质生产活动”乃是人的感性活动最基本的形式,人的感性活动作为人改造外在世界的实践活动虽有各种各样,但无论处于哪个时代的人们要从事其他任何活动的基础乃是进行物质生产。
物质生产劳动不仅仅在生物学意义上满足了个人肉体生存的再生产,更根本的是在生存论意义上开辟出了人自身,马克思说:“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出来。……同时间接地生产着自己的物质生活本身。”[2]147在这里,不能被简单地理解为马克思在为人的本质下定义,马克思已经不再受费尔巴哈 “类本质”概念的影响,而是紧紧地抓住现实性层面把人与动物区别开来,人作为感性存在通过自身的物质生产活动把自己规定为“现实的个人”从而去开展自己现实的物质生活,创造属于人自身的历史。而且马克思进一步揭示:“人们用以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方式,……是他们表现自己生活的一定方式。”[2]147,即人怎样去进行物质生产本身构成了人的生活方式的本质内涵。由此看来,所谓“现实的个人”、“物质生活”、“生活方式”都是必须通过人的物质生产活动而生成出来,毋庸置疑,这样“物质生产活动”也就从根本上规定了人的现实性。
人能根据自己的需要主观能动地从事着物质生产活动,创造属于人自己的生活和历史,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的实践活动不受历史条件的制约,恰恰相反,马克思说:“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2]151人要从事实践活动,必定受到前人创造的和自己创造的物质生活条件的制约,物质生产活动和物质生活条件两者之间是不可分割的,它们共同构成了人的感性世界(现实世界)。因此,“现实的个人”也只能是具体的历史的人,“物质生产活动”也只能是具体的历史的活动,因此必然要展开对处在一定历史阶段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考察。于是“物质生产活动”作为人的现实性之根本性规定获得了批判的实践的意义。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马克思发现工人的劳动已变成了一种异化劳动,异化劳动否定了人的本质性力量,人们在物质生产中所表现的劳动已不是作为感性活动本身,不是自由的自觉的劳动,这严重扭曲了人的现实性。
(二)社会关系
既然人的感性活动最基本的形式是物质生产活动,那么在物质生产过程中人与人之间必然地发生着感性交往,这是因为正如马克思在《形态》中说:“他们的需要即他们的本性和满足自身需要的方式,把他们彼此联系起来(两性关系、交换和分工),因而他们必然要发生相互关系。”这种“相互关系”发生的场域乃是社会生活,因此只能被规定为“社会关系”,其含义马克思把它表述为“许多人的共同劳动”[2]160。因为社会关系乃是奠定在物质生产活动及其方式的基础之上,因此在所有社会关系中最基本最主要的关系是物质的生活关系(等同于马克思不同文本中的“交往形式”、“生产关系”),在物质的生活关系的基础上才衍生出政治关系、法律关系、伦理关系等等其他社会关系。
在西方近代主体性原则运作下所产生的孤立的原子式的个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处在抽象共同体中人与人简单相结合的虚幻关系,而费尔巴哈人本主义中那种“类的平等化”关系虽然是一种感性关系,但马克思在《形态》中批评费尔巴哈:“除了爱与友情,而且是理想化了的爱与友情以外,他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还有什么其他的‘人的关系”[2]157。本质上,马克思都是在指认这些抽象的关系缺乏社会性。只要是“现实的个人”必定始终处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之中并且无法超脱一定的社会关系。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在《提纲》中所说的:“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135实际上是表明出人的本质应该在人的社会性中寻找和实现,等价于“社会关系”乃是作为人的现实性的根本性规定,这为我们认识“现实的个人”提供了一把钥匙。
虽然“许多人的共同劳动”作为“社会关系”的一般性意义,但马克思绝不是抽象地谈论社会关系,诚如在《手稿》中说:“人们按照自己物质生产的发展建立相应的社会关系。”[3]157“相应的”意蕴社会关系的历史性生成,在物质生产发展的不同历史阶段所形成的社会关系是不同的,社会关系也只能是一定具体历史条件下的社会关系,因此,“社会关系”作为人的现实性的根本性规定也获得了批判的实践的意义。马克思考察发现人的社会关系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已然转变为物的社会关系,即社会关系已经不是作为个人与个人之间的感性交往形式(共同的劳动或合作)而变成了物与物之间的打交道,把人降为物这造成了对个人的统治和个性的压抑,严重扭曲了人的现实性。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够更深刻地理解马克思为什么在《论犹太人问题》这篇早期著作中把人的解放定位在人的社会关系的复归,“现实的个人”要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在人的社会关系中乃是作为社会力量的有机组成部分,这样才能团结起来实现人的解放事业。
三、结语
长久以来,人的现实性经常被人提及,但有时在哲学探讨的语境中却显得模糊,马克思通过“物质生产活动”和“社会关系”构成了人的现实性的两个根本性规定,这两个根本性规定不可分割,互相联系,而且都是具体的历史的规定,唯有站在人的现实性这个根基之上,人才能自觉地占有自身的现实性,拥有个人的个性,实现个人的全面发展。(作者单位:中共广东省委党校研究生部)
参考文献:
[1] 俞吾金.问题域的转换[M].人民出版社,2007.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