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严治党”这四年

十八大之后，“退休往往意味着就平安着陆”的所谓惯例被打破。

“出口”被打开之后，中共中央又开始对党员的“入口”加强管理，控制党员数量增长过快的势头，防止泥沙俱下。2014年全国共发展党员205.7万名，较上年减少35.1万名，降幅为14.6％。

十八大之后，中央提出了“党内法规”的提法。三年多来，中央出台或修订的党内法规至少55部，此外还出台了党内法规制定和备案程序，对党内法规和规范性文件进行集中清理。这些都是中共党史上的第一次。

南方周末记者 吴天适

2016年10月24日，中共十八届六中全会在北京召开。会议召开前1个月之内，8名“老虎”相继被宣判。

9月30日，广州市委原书记万庆良被判无期徒刑，同一天，济南市委原书记王敏被判处12年有期徒刑。接着白恩培、申维辰、谭力、金道铭等4人先后被判刑。10月19日，山西省委原来的两常委聂春玉、白云同日获罪。此时离四中全会召开只有5天时间。

如此密集地对落马高官进行集中宣判，在过去比较少见。北京大学廉政研究中心副主任庄德水认为，这一系列宣判给会议的召开营造了声势，也契合了中共中央从严治党的基调。

此次全会的主题便是研究全面从严治党问题，并将制定新形势下党内政治生活若干准则、修订《中国共产党党内监督条例（试行）》。这样的议程设置释放了中国共产党进一步加强党的制度建设的信号。

十八大之后，中共中央始终将治党摆在突出位置，十八届三中全会将党的建设纳入全面深化改革范畴，四中、五中全会也都明确强调要加强和改善党的领导。

回顾十八大以来的将近四年，中共中央通过改进作风和反腐发力，同时试图推进制度建设的改革，从小到大，从外到内，勾勒出了一条治党管党的实践逻辑。

老虎吃天，从“八项规定”入口

2012年11月15日，十八届一中全会召开，刚刚当选为中共中央总书记的习近平表示“必须以更大的决心和勇气抓好党的自身建设”，随后他在中外记者见面会上提出“我们的责任，就是同全党同志一道，坚持党要管党，从严治党”。

但管党治党千头万绪，该如何下手？

在2016年1月召开的中纪委第六次全体会议上，习近平回顾了这一决策过程，形象地说在讨论党建问题时，就想到要解决“老虎吃天不知道从哪儿下口”的问题。“后来决定就抓“八项规定”，下口就要真正把那块吃进去、消化掉，不要这吃一嘴那吃一嘴，囫囵吞枣，最后都没有消化。”

规定制定后，2012年12月8日，习近平到访深圳莲花山公园，当时没有封园，也不封路、不安检，跟每个接近的人握手。广东省政协副主席梁伟发时任省公安厅长，负责警卫。事后据他回忆，习近平到莲花山公园时，他颇为焦虑，当习近平与民众握手时，“我感到压力非常大，衬衣全都湿透了”。

12月1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刘云山到北京市西城区主持召开座谈会，当时也轻车简从，没有封道，会议室内没摆放果盘、毛巾和鲜花。

以“八项规定”为起点，作风建设在随后4年，成为管党治党的重要内容。

2013年6月，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正式启动。习近平7月到湖北考察时提出，要“自我画像、挑毛病”，并要求开门整风，让群众提意见。“那么问题找出来了，你得医治解决啊。”习近平又打了一个比方，就像给人家做外科手术，“把人家肚子割开了，一看有东西又把人家肚子缝起来，什么也没管，那个不行”。

在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中，部分群众反映强烈的突出问题开始被正视。2015年10月，时任中组部副部长王京清公开了一组数字，据统计，教育实践活动期间，各地区各部门压缩会议24.6%、文件26.7%、评比达标表彰活动31.2%，调整多占办公用房2200多万平方米，压缩“三公”经费27.5%、达530.2亿元，查处公款送礼、公款吃喝3000多起。“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得到有力整治。”

在这次教育实践活动中，中共历史上批评和自我批评的传统也被恢复并发扬。2013年9月23日下午，河北省委专题民主生活会正式开始，重点是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习近平参加，由此在全国各级党政机关兴起了一股批评与自我批评之风。河北省随后甚至还出台了文件，将每年的9月23日定为专题民主生活日。

2014年10月8日，教育实践活动总结大会召开，习近平在会上提出“全面从严治党”，与之前的“从严治党”相比，多了“全面”二字，“全面从严治党”的主要精神初现端倪。当年12月，习近平在江苏考察时，首次提出了“四个全面”，将管党治党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教育实践活动结束后，作为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的延展深化，2015年4月，中共中央又开始在县处级以上领导干部中开展“三严三实”专题教育。此前习近平在2014年全国“两会”期间提出，“既严以修身、严以用权、严以律己，又谋事要实、创业要实、做人要实”。

2016年伊始，“两学一做”（学党章党规、学系列讲话，做合格党员）学习教育活动又被全面推开，此举意在强化党员的党员意识。

十八大以后的几次主题教育，跟以前历次党代会之后的主题教育相比，有个明显变化是，活动启动时间越来越早。“先进性教育”是十六大召开两年后启动的，“科学发展观”学习实践活动是十七大之后一年启动的，这次“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启动时，离十八大的召开刚过半年。国家行政学院教授刘峰认为，“这说明形势越来越紧迫了。”

重拳反腐

“形势紧迫”在十八大召开之前已被中共高层所察觉。2011年7月1日，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70周年的讲话中，已经指出党面临“四个危险”，这四个危险分别是精神懈怠、能力不足、脱离群众和消极腐败。

习近平正是在这种“紧迫”情况下接棒的，他上任之后就迅速抓作风建设，开展主题教育活动。

如果说作风整治能起到防微杜渐的作用，那么反腐败则能有的放矢地扫除害群之马，成为从严治党的发力点。

习近平就任总书记的第三天，在中央政治局第一次集体学习时曾表示：“大量事实告诉我们，腐败问题越演越烈，最终必然会亡党亡国，我们要警醒啊。”

新一届中央也因大力反腐给国内外留下深刻印象，2012年12月6日，十八大之后的省部级“首虎”李春城落马，此时距十八大召开不足一个月。此后的反腐，落马官员的级别、数量，不断刷新，尤以周永康的落马打破了“文革”结束后“刑不上常委”的局面。对郭伯雄、徐才厚二人的查处，掀起了军队反腐的风暴。截至目前，落马的中管干部已达109人，落马的“军老虎”也近50人。

这一轮反腐在节奏把握上也屡屡出新。2015年3月15日，全国人代会结束当天，时任云南省委副书记仇和被宣布落马。2016年3月4日，全国人代会召开的前一天，各省代表团还在开预备会时，辽宁省委原书记王岷被宣告落马。

十八大之后，“退休往往意味着就平安着陆”的所谓惯例被打破，已退出领导岗位的郭永祥、陈柏槐、赵少麟、阳宝华相继受到查处。大力反腐之下，也催生出一些过去不曾出现的名词，如“塌方式腐败”，南京、济南两座省会城市短时期内出现了书记、市长双双落马的局面。

在反腐不断推进的过程中，下级纪委书记、副书记的提名权被上收到上级纪委和组织部手中。一批纪检系统的干部被委派到地方，不仅纪委书记从中央调任，有些纪委副书记也开始从中央调任。先后有中纪委办公厅主任刘明波调任安徽省纪委常委、副书记，第三纪检监察室主任迟耀云调任山西省纪委副书记。

一些中央委派的纪检干部受到重用，比如由监察部副部长转任山西省纪委书记的黄晓薇今年10月升任山西省委副书记，她的副手迟耀云也在10月份升任中纪委驻文化部纪检组长，升至副部级。

观察人士认为，从严治党是套组合拳，强力反腐只是治党的一个方面，同时还要加强对干部的日常管理。在查处干部违纪违法行为的同时，从严管理干部也贯彻到了干部建设过程中。

在如何从严治吏的问题上，习近平强调，要以严的标准要求干部、以严的措施管理干部、以严的纪律约束干部，使干部心有所畏、言有所戒、行有所止。

十八大之后，中共中央持续开展一系列专项整治，截至2015年下半年，全国超配的4万多名副处级以上领导干部中，已整改消化2.5万多名，完成62.7%；全国共集中清理副处级以上“裸官”3961人，对不符合要求的1061人进行了岗位调整，有1790名拟提拔为副处级以上干部的考察对象，因抽查核实发现问题被取消提拔资格。

广受诟病的官员参加社会化培训如EMBA等，十八大之后也被整治，参加高收费培训的3094名干部被督促退学，停办了23个高收费项目。

加强红色教育

十八大之后从严治党的另一举措是清退不合格党员。早在2012年8月，十八大召开之前，中央党校党建部主任王长江就公开说过，政党成了执政党之后，党手里掌握了权力，就会有一些人的入党意图发生改变，冲着权力而来打算利用权力捞得好处。

自十八大报告提出党员队伍要“自我净化”后，2013年1月28日，中央政治局会议再次要求强化党员管理，及时处置不合格党员。3年多来，已有多地清退了不合格党员。

在中共历史上，也曾经多次采取措施清除不合格党员，比如井冈山时期和延安整风运动时期。

1989年、2001年，中共中央也部署过清退不合格党员，十八大之后的处置则涉及社会公德、干部形象等领域，范围更广。

中国社科院党建与党史研究室主任陈志刚说，中央三令五申要求处置不合格党员，说明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2015年中组部发布的数据显示，十八大之后结合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各地共认定不合格党员7.9万多名，其中作出组织处置6.2万多名。

“出口”被打开之后，中共中央又开始对党员的“入口”加强管理，控制党员数量增长过快的势头，防止泥沙俱下。2014年全国共发展党员205.7万名，较上年减少35.1万名，降幅为14.6％。党员总数净增幅从2012年的3.1%下降到2014年的1.28%。2015年6月29日，修订后的《中国共产党发展党员工作细则》公布，通过党内法规的形式确定了“控制总量、优化结构、提高质量、发挥作用”的原则。

按照中组部副部长王京清在2015年10月一次记者会上的发言，党员质量出现问题是一些党员干部出现了信仰迷茫、精神迷失的问题。

针对这一问题，在控制数量的同时，十八大之后，中组部又部署了“加大理想信念教育”的力度，帮助领导干部系统掌握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并在党性教育中加大了“红色教育”成分，浦东、延安、井冈山三大干部学院开发了红色教育现场教学点800多个，开设特色课程3200多门。

在“红色教育”热潮下，一大批“红色干部学院”应运而生。这些学院大多坐落于老区或革命圣地，以地名、伟人名或党史上的楷模命名，如河南的焦裕禄干部学院、河北的李大钊干部学院、淮安周恩来干部学院、安徽金寨干部学院、江西瑞金干部学院，都是在十八大之后成立的，对学员进行党性教育。

2014年12月26日，是毛泽东诞辰121周年纪念日，韶山干部学院正式挂牌成立，与湘潭市委党委“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学院主要对全国各地的学员进行党性教育。

党性教育固然重要，但按照中共中央的治党逻辑，仅有教育不行，还要有制度。十八大之后，中央提出了“党内法规”的提法，3年多来，中央出台或修订的党内法规至少55部，此外还出台了党内法规制定和备案程序，对党内法规和规范性文件进行集中清理，这些都是中共党史上的第一次。

“对党绝对忠诚”

与不同时期的治党一样，十八大后也强调“与中央保持高度一致”。2013年7月，习近平在湖北考察时就强调“坚决反对各种各行其是、各搞一套、尾大不掉、山头主义”。

在“保持一致”的实际践行中，“核心意识”被逐步提出。2015年12月28日至29日，中央政治局召开专题民主生活会，习近平就政治局当好“三严三实”表率提出4点要求，其中第二点是——中央政治局的同志必须有很强的看齐意识，经常、主动向党中央看齐，向党的理论和路线方针政策看齐。

相关地方党委在传达习近平这次讲话时，提出了“核心意识”的提法。此后一段时间，多省党委公开表示要“坚决维护习近平总书记这个核心”。

2016年1月2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审议《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听取和研究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全国政协、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党组工作汇报和中央书记处工作报告的综合情况报告》，首次在政治局层面提出“政治意识、大局意识、核心意识、看齐意识”。

听取上述有关机构党组工作汇报并不是第一次，2015年1月16日，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就召开全天会议，专门听取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全国政协、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党组汇报工作。

2016年1月7日，同样的会议再次召开，提出了“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加强和贯彻党的领导这一精神在随后出台的多项文件中都有体现。

在制定国企改革有关文件中，就明确提出了“国企重大决策须由党委讨论后董事会决定”，舆论出现了“是否和公司法冲突”的争议。2016年第十一期《求是》杂志上发表了署名国资委党委的文章，认为“加强党的领导与依法办事，是相互统一的，不是相互矛盾的”。

国企改革中提出加强党的领导，在十八大之后的党内文件中并非没有依据。按照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全面深化改革方案，“加强和改善党的领导”与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被摆到了同样重要的地位，也成了改革要解决的六大问题之一，被称作“六位一体”的改革。

此后重要会议上，多次研究党建问题，中央深改小组到目前共召开了28次全体会议，其中有9次讨论党建工作。中央政治局会议也多次研究党建工作。2015年11月23日召开的政治局会议，提出了“对党绝对忠诚是最重要的政治纪律”。

这使得“绝对忠诚”成了治党的又一重要命题。今年2月15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对党绝对忠诚是根本政治要求》的署名文章，认为对党忠诚胜过其他各种忠诚。

此次六中全会召开前夕，又有多名省委书记表态要“对党绝对忠诚”。9月27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湖南新任省委书记杜家毫在该省省委宣传部调研的讲话摘要，标题为《将绝对忠诚铸入灵魂》。不仅是杜家毫，8月底以来，新任省委书记陈豪、李纪恒、吴英杰、陈全国、李鸿忠、李锦斌都提到了“要讲忠诚”，并提出具体要求，其中尤以天津市委书记李鸿忠的表态传播甚为深远。

9月13日，李鸿忠就任天津市委书记，在当天的干部大会上就表示“对党中央绝对忠诚”。10月20日下午，李鸿忠在天津市委工作会议上再次阐述“忠诚”，他表示，“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