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水英
(凯里学院 人文学院,贵州 凯里 556011)
从选本批评看宋初与梁代后期的文学共性及意义
——基于《文苑英华》《玉台新咏》的重诗分析
何水英
(凯里学院 人文学院,贵州 凯里 556011)
《文苑英华》历来被认为是续《文选》而来,其与《玉台新咏》的关系极少被关注。《文苑英华》与《玉台新咏》重合诗歌87首,这透露出宋初与梁代后期的三个文学共性:其一,对艳诗“吟咏性情”功能的认可;其二,对梁代永明体诗人与宫体诗人态度的相似性;其三,文辞尚丽的相类性。此外,《玉台新咏》在编纂体例上对《文苑英华》也有影响。从选本批评角度对宋初与梁代后期的文学共性进行探讨,可以更具体地了解分体编录型文学总集在宋初的演变特点,也能更清晰地认识宋初的文学观念。
《文苑英华》;《玉台新咏》;重诗;文学共性;意义
《文选》《玉台新咏》是南朝梁代两部重要的文学总集。梁代文坛分萧衍、萧统为核心的通变派、裴子野为核心的复古派与萧纲为主的新变派;裴子野复古一派的影响远不及其他两派,“通变”“新变”两派前后占据文坛主流,故而梁代文学实际以中期为界限可分前后两期。《文选》完成于梁代前期,尚典雅;《玉台新咏》完成于梁代后期,专录艳诗。两者录文差异较大,体现了编选者不同的文学审美趣味,可以说这两部总集很典型地反映出梁代前后两期的文学观念。《文苑英华》是宋初编纂的文学总集,也是我国继《文选》之后完整保存下来的最早的一部分体编录型文学总集,是研究宋初选本发展及文学观念的重要文献资料。该总集历来被认为是续《文选》而来,近年来已有学者将《文苑英华》列为《文选》类文学总集*郭英德发表于《中华文化研究》2004年秋之卷的《论历代〈文选〉类总集的分体归类》一文中,将《文苑英华》列入《文选》类文学总集。。但是《文苑英华》所录诗歌仅有9首与《文选》重合,而有87首与《玉台新咏》重合*内容相同是本文重诗判定的标准,某一诗歌诗句在《文苑英华》《玉台新咏》两总集中若题目、作者、少数字词相异但诗内容基本相同,就可视为重诗。此外,宋刻本《玉台新咏》收沈约诗《披褐守东山》,《文苑英华》所录只截取该诗14韵。此诗内容不涉及艳歌,旨在表达弃官归隐之情。宋刻本《玉台新咏》原注认为此诗是后人附录,而非沈约所作。从《玉台新咏》“撰录艳诗”的收录标准来看,宋刻本原注应该确切,故此诗不做重诗讨论。,且这87首诗《文选》均不录。具体而言,《玉台新咏》收录了从汉至梁的诗歌660多首,其中有530多首为南朝艳诗(不含陈代)。《文苑英华》收录了134首南朝艳诗,若剔除陈代艳诗16首,则为118首。这118首艳诗与《玉台新咏》相重87首。选本选录作品实际上是编纂者文学观念的映射,通过对《文苑英华》与《玉台新咏》重诗的考察,可透视出宋初与梁代后期的文学共性,挖掘其文学史意义。
《文苑英华》与《玉台新咏》所重合的87首诗歌,可分为四类:(1)内容及作者相同但题目不同者,如《玉台新咏》录沈约《望秋月》,《文苑英华》作《咏月篇》,这类诗共有37首;(2)内容相同但作者及题目相异者,如《玉台新咏》录何子朗《和缪郎诗月》,《文苑英华》作虞骞《视月诗》,这类诗有6首;(3)题目及内容相同但作者不同者,如《玉台新咏》所录梁武帝《采莲曲》,《文苑英华》作吴均《采莲曲》,这类诗有5首;(4)题目、作者及内容都相同者,这类诗有39首。
就重诗内容而言,《文苑英华》与《玉台新咏》87首重诗均为艳诗;按创作模式之别可分为直接抒情类重诗和描摹类重诗两大类。
直接抒情类重诗在内容上侧重于关注人物心理,以反映两性情感为主,抒情性强。如吴均诗《春咏》刻画了一位男性相思者形象,春意盎然之时,主人公却因相思而伤感。“无由得共语,空对相思杯”一句将男主人公的寂寥、忧伤的相思心理细腻展现,与女性的相思心理有相似之处。释宝月《行路难》、鲍令辉《自君之出矣》、沈约《悼亡诗》等都属此类诗。抒情类重诗有60首之多,是两总集重诗的主要类型。此外,抒情类重诗中有一首是以同性恋为题材的,即吴均的《少年行》(《玉台新咏》作《咏少年》):“董生能巧笑,子都信美目。百事市一言,千金买相逐。不看参差菜,谁能窈窕淑。愿言奉绣被,来就越人宿。”[1]955该诗首先将少年与古代美男董贤、子都类比,突出少年之貌美;再言不求窈窕淑女,只愿如楚鄂君子皙那样,与越人相惜相拥,点出对少年的爱慕之情。
描摹类重诗侧重于描写女性容貌仪态、活动场景等外在东西,不直接展现人物心理及情感。如梁简文帝诗《咏舞》以舞女为吟咏对象,重在欣赏女性舞姿、神情举止,并对此进行细致入微的描述,辞藻华丽,风格纤巧轻绮。刘邈《万人见采桑人》、张率《白纻歌》、萧纪《同萧长史看妓》等均属此,该类重诗共19首。此外,还有着力对女性歌舞整体景象进行描述的描摹类重诗,如萧纲的《新成安乐宫》《洛阳道》等,这类诗共7首。
就重诗的作者而言,《文苑英华》与《玉台新咏》重合诗歌涉及的诗人共28位。《文苑英华》《玉台新咏》所重25位,其中宋齐有吴迈远、鲍令晖、释宝月3人;梁代22人,大体可分前后两期。前期诗人有沈约、萧衍、何逊、吴均、柳恽、王僧孺、张率、何思澄、王筠、费昶、闻人倩、王淑英妻刘氏、刘令娴、沈满愿等人,其诗歌创作重视个体情感的抒发,大致沿袭永明诗风,可称为梁代永明体诗人;后期诗人有萧纲、刘孝绰、庾肩吾、萧绎、萧子显、刘孝威、刘邈等人,这些诗人大体属于梁代后期的新变派,也就是宫体诗人,诗歌倾向重娱乐,描摹细密精巧,诗风浓丽。就个人重诗数量多少而言,依次是萧纲(14首)、吴均(9首)、沈约(8首)、何逊(6首)、萧衍(5首)、张率(4首)、柳恽(3首)、费昶(3首),其余在2首以下。
在中国古代诗歌批评中,选本批评是常见的方式,选家通过作品选录传递出自己的文学观念。《文苑英华》和《玉台新咏》的重诗显示出这两部总集编纂者的文学观念的某些相似性,从中可以透视出宋初与梁代后期的文学共性。
(一)对艳诗“吟咏性情”功能的认可
《文苑英华》与《玉台新咏》的重诗既有重于抒情的“往世佳作”,也有宫体特征明显的“当今巧制”(《玉台新咏序》),包含思妇之情、悼亡之悲、离别之痛、对美艳女子的欣赏以及同性爱恋等各种情感,表明北宋文臣与梁代宫体诗派对艳诗“吟咏性情”功能的认可。
诗歌“吟咏性情”之论最早可推至《毛诗序》,其云:“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2]虽然作者主要阐述诗歌的讽谏教化作用,但在论及诗歌创作时,亦主张情、志相结合,从而肯定了“吟咏情性”的价值。“吟咏性情”简单而言就是诗歌以性情为本体,关注个体情感的抒发。这一诗歌创作主张在南朝得到普遍认可。创作者比较多地用“情”“性情”“情性”等词来阐述诗歌与个体的关系。刘勰《文心雕龙·体性》所云“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3]308,“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3]309,认为文学创作与个体心灵情感密切相关。钟嵘《诗品序》称:“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4]1“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4]4亦是看重诗之“吟咏性情”。南朝宫体诗人亦强调诗歌与性情的结合,萧纲批评时人“未闻吟咏性情,反拟《内则》之篇”[5]485,主张诗歌创作“寓目写心,因事而作”[5]482,即诗歌不论写景触事都要有感而发,标举性情。但是萧纲所论诗歌“吟咏性情”不局限于直接“写心”,他在《答新渝侯和诗书》中提道:“双鬓向光,风流已绝;九梁插花,步摇为古。高楼怀怨,结眉表色;长门下泣,破粉成痕。复有影里细腰,令与真类;镜中好面,还将画等。此皆性情卓绝,新致英奇。”[5]483将“步摇为古”“结眉表色”“破粉成痕”“影里细腰”“镜中好面”这类追求逼真的人物描摹也定为“性情卓绝”。这种文学主张使得诗歌“吟咏性情”内容以及抒发方式愈加丰富。《玉台新咏》1~5卷收录历代名篇,6~10卷以收录萧纲君臣新作为主,集中体现以萧纲为首的宫体诗派的诗学观念。
宋初文臣对提倡复古的裴子野文学集团态度亦可为其认可诗歌“缘情”说的佐证。裴子野文学集团除裴子野外,还有刘显、殷芸、刘之遴、顾协、阮孝绪、韦棱等。这一文学派别强调发挥文学的社会教化功能,反对丽辞。裴子野对时人为文“吟咏性情”提出了批评,称:“自是闾阎年少,贵游总角,罔不摈落六艺,吟咏情性。学者以博依为急务,谓章句为专鲁。淫文破典,斐尔为功,无被于管弦,非止乎礼义。深心主卉木,远致极风云,其兴浮,其志弱。”[5]462认为诗文追求“吟咏情性”,词采华丽,不致力风化,只能算“淫文破典”。《文苑英华》只录裴子野诗2首,这一派的其他诗人诗作都未被选录。这就说明宋初对诗歌“吟咏性情”的认可,不赞成片面强调诗歌的经世致用。参与编纂《文苑英华》的徐铉在《成氏诗集序》中也阐明了他的诗歌主张:“诗之旨远矣,诗之用大矣。先王所以通政教,察风俗,故有采诗之官,陈诗之职,物情上达,王泽下流。及斯道之不行也,犹足以吟咏性情,黻藻其身,非苟而已矣。”[6]徐铉所论诗之“吟咏性情”,自然也包括艳诗,可以说宋初馆阁文臣通过《文苑英华》选诗,实践了“吟咏性情”的诗歌理论主张。
值得注意的是,在古代艳诗中,女性历来是诗歌审美的重点。《文苑英华》与《玉台新咏》重诗亦以女性为主要吟咏对象,但两者重诗有以男性为吟咏对象的诗,即吴均的《少年行》。此诗涉及男风,将所咏少年与历史上的美男子都、董贤媲美。以楚鄂君子皙与越人的典故表达同性之爱。这首重诗意味着男性美及同性恋情均进入两集编纂者的审美视野,可见两者在艳诗传“情”广度上的相似处。
(二)对梁代永明体诗人与宫体诗人态度上的相似性
《文苑英华》《玉台新咏》所重诗歌的作者主要可分为承永明诗风而来的梁代永明体诗人与后期标举新变的宫体诗人两类。梁代永明体诗人中成就较高的除沈约外,还有吴均、何逊、柳恽等人。沈约是一代辞宗,何逊、吴均、柳恽三人在梁代享有盛名。何逊与刘孝绰齐名,人称“何刘”。萧绎也称赞:“诗多而能者沈约,少而能者谢脁、何逊。”[7]693吴均诗文“清拔有古气,好事者或学之,谓为‘吴均体’”[7]698。梁武帝赞柳恽:“吾闻君子不可求备,至如柳恽可谓具美,分其才艺,足了十人。”[8]《文选》不录何逊、吴均、柳恽三人,而《玉台新咏》《文苑英华》均收录,显示出《文苑英华》和《玉台新咏》对三人文学成就的认可。
梁代永明体诗歌讲求用事自然,音调注重和谐,语言追求自然流畅。尚“清”为永明体诗风的主要共性,如钟嵘《诗品》称沈约诗“长于清怨”,《梁书》称吴均“文体清拔有古气”,何逊在《哭吴兴柳恽》一诗中赞柳恽诗“清文穷丽则”,颜之推《颜氏家训》中称何逊“诗实为清巧,多形式之言”。上述四人诗歌皆尚“清”,但又有个体差异:从艳诗创作来看,沈约艳诗缠绵悱恻,清中有怨;何逊艳诗多借助女性表达知音渴望;柳恽艳诗情感悠远含蓄;吴均艳诗多用古意形式或乐府,颇有浑浑古气。《文苑英华》和《玉台新咏》对梁代永明体诗人的共性与个性均予以了肯定。
宫体诗历来非议颇多,宫体诗人因创作宫体诗也往往遭到批判。魏征评论:“古人有言,亡国之主,多有才艺,考之梁、陈及隋,信非虚论。然则不崇教义之本,偏尚淫丽之文,徒长浇伪之风,无救乱亡之祸矣。”[9]将宫体诗与治国联系,认为宫体诗百无一是。这种评价方式很有代表性,隋唐文臣如李鄂、姚察、李延寿等均从政治角度出发,否定宫体诗,甚至视之为亡国诗。而《文苑英华》收录萧纲诗歌居梁代诗人之首,与《玉台新咏》重诗中也是萧纲诗重合最多。这说明《文苑英华》并不以政治行为来评价宫体诗人的诗歌创作,关注的是诗歌本身的艺术价值。《玉台新咏》6~10卷多收梁代君臣有宫体色彩的新作,也以萧纲的诗选录最多。除了萧纲,刘孝绰、庾肩吾、萧绎、萧子显、刘孝威、刘邈等人的诗歌在《文苑英华》《玉台新咏》两集中都有选录,这表现出宋初与梁代后期对宫体诗人态度上的相似性。
(三)文辞尚丽倾向的相类性
《文苑英华》与《玉台新咏》的重诗既有长于抒情之诗,亦有描摹精巧的宫体诗,即徐陵所言“往事名篇”“当今巧制”皆含其中。长于抒情者,如鲍令晖《自君之出矣》、沈约《悼亡诗》、何思澄《班婕妤怨》等情感真切、文辞清丽,而如简文帝《咏舞》、刘邈《万人见采桑人》、萧纪《同萧长史看妓》、萧绎《夕出通波阁下观妓》等文辞华丽绮靡。两类诗虽有差异,但文辞皆尚丽,与《玉台新咏》整体收录诗风一致。《玉台新咏》因专录艳诗,其绮丽诗风也被后人屡屡提及。如赵均《后序》称“孝穆之撰《玉台》,其所应令,咏新而专精取丽”[10],许梿云《玉台新咏》“皆绮丽之作”[11]。梁启超认为编纂《玉台新咏》“目的在专提倡一种诗风,即所谓言情绮靡之作”[12]。《玉台新咏》诗风较明显地反映出梁代后期的诗坛发展特点。在梁代后期以萧纲为核心的新变诗派占据诗坛主流,宫体诗风靡一时,丽辞成为诗歌创作的一个要求。萧纲自幼喜诗,重视辞藻,嗜好绮艳,反对质直、无篇什之美的文风。萧绎提出“文”应该“绮縠纷披,宫徵靡曼”[5]489,要求诗文词韵优美。
与此相类,重诗文辞尚丽的倾向与《文苑英华》的整体选录诗歌风格及宋初文坛发展趋势也保持了一致性。胡维新《刻〈文苑英华〉序》中提及明人对《文苑英华》录文之“绮华”的批评,称:“或訾《苑》集渔采汜博,艳靡伤于华,雕镂乖于雅,骈偶牵于拘,纤媚沦于弱,使湮之,不足虑者。是论也,以品文也,指疵而掇粹也。兹刻也,以论世也,备戴而识遗也。若言咨翼圣文主明精,较瑕等瑜,存纯划驳,则《苑》之绮华不若《选》之雅劲,存乎《选》,《苑》可无刻也。《选》之雅劲不若经之精奥,存乎经,《选》可无刻也。审是文可尽废哉?”[1]5可见《文苑英华》录文“绮华”已经成为明人不支持刊刻《文苑英华》的一个理由。支持刊刻的胡维新站在“文不可尽废”提取《文苑英华》的价值,对《文苑英华》录文之“绮华”并不否认。明人“绮华”之论并非妄言。魏征论及南北朝文学的差异,称:“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13]认为南朝重在文采,文风清绮;北朝诗文刚正质朴。《文苑英华》所录的先唐诗歌主要是南朝诗歌。选录北朝诗歌亦是重在收录受齐梁诗风影响大的诗歌,如所录北周诗歌九成以上是由南入北的王褒、庾信两人的诗歌。“北朝三才”中,魏收诗“富言淫丽”,基本模仿南朝,被收录最多。《文苑英华》所录唐诗亦有文辞尚丽倾向,较多选录辞藻丰赡之诗,剔除语言质朴者。王珪《赋汉高祖》《咏淮阴侯》、魏征《咏怀》《咏西汉诗》等诗劝谏性强,质直古拙。王梵志、寒山等僧侣诗歌近似口语,《文苑英华》均不选录。居《文苑英华》选录数量首位的白居易诗,也多为其雅俗相融的杂律诗,而非其意激言质的讽喻诗。
宋初诗坛虽追求浅易之风,然丽辞亦为人所重。杨徽之是宋初少有的能诗者,在宋太祖时期,他的诗歌“必有雕章丽句,传诵人口”[14]。宋太宗尤喜杨徽之诗,曾御选其十联诗句命人写于御屏之中。这十联诗所出诗歌题材多为日常生活之事,对仗精工、清新秀丽。其所创作的“雕章丽句”也被传诵人口,这种诗风得到了宋太宗的赞赏,故而有“素闻其诗名,因索所著”[15]之举,可谓影响之大。
选本既可网罗众作,辑存文献,又可品评选编,荟萃菁华,可谓是最能体现文献学与文艺学相结合的一种形式。选本不但透视出选家的文学思想和编选崇尚,还折射出时代诗坛中的风气转向与演变轨迹,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时人、后世的创作旨趣与价值取向。历代都有大量文学选本出现,形式多样,其中“分体编录”型文学选本已经成为一种选本类型,并走入学者的研究视野。因诸多文学总集散佚,《文选》成为“分体编录”型文学总集的蓝本,《文苑英华》是《文选》之后保存完整的分体编录型总集,在此类文学总集发展史上地位很重要,其与《文选》关系也是焦点之一。而《文苑英华》与《玉台新咏》的关系几乎未被关注。
考察《文苑英华》与《玉台新咏》的重诗,这87首诗歌《文选》均不收录。重诗作者中,《文苑英华》所录鲍令辉、吴远迈、释宝月、刘邈、闻人倩、施荣泰、孔翁归、王淑英妻刘氏、刘令娴、沈满愿等10人的诗歌范围未超出《玉台新咏》所录,其中释宝月在两部总集中收录的诗歌题目、内容及数量都相同。《文苑英华》所录施荣泰和孔翁归诗歌在内容和数量上都与《玉台新咏》相同,只是题目稍有差异。《玉台新咏》收施荣泰和孔翁归诗歌各一首,分别为《王昭君》《奉和湘东王教班婕妤》,《文苑英华》也只收他们这两首,题目分别为《昭君怨》《班婕妤怨》。《玉台新咏》收闻人倩诗一首,为《春日》,《文苑英华》也只收这一首,截四韵录。此外,《玉台新咏》中萧纲的诗选录最多,其次是吴均和沈约。这一特点在《文苑英华》中同样有体现,在其所录先唐诗歌中,收录萧纲诗最多(93首),其次是吴均(79首),第三为沈约(58首)。这些特点显示《文苑英华》收录先唐诗歌受到了《玉台新咏》的影响。从体例而言,《玉台新咏》是专收某类诗歌的选本,《文苑英华》是分体编录型诗文选本,体例上受《文选》影响不言而喻,但是《文选》25类诗中并无专录艳诗的类型,而《文苑英华》音乐类诗下的舞与歌妓两子类所收皆为艳诗,这与《玉台新咏》“撰录艳诗”的编纂特点相似。从《玉台新咏》对《文苑英华》的影响中不难看出,宋初“分体编录”型文学总集不仅对前代同类文学总集有所继承,也吸收了其他类型的选本成果。探讨《文苑英华》《玉台新咏》两者关系,有利于拓宽“分体编录”型总集在宋初发展演变的研究视野。
此外,宋初诗歌在唐宋诗歌史上是一个相对薄弱的环节,这一时期诗歌创作的复古迹象明显,宋诗还未形成“宋调”的特点。当前研究者从作家作品、文化背景、社会制度、诗话文论批评等多角度切入,相对而言对宋初选本利用较少,而选本批评恰恰是宋初重要的文学批评方式。虽然近些年从选本批评视域探究宋初文学发展的学术成果逐渐增加,但仍有可拓展空间。从《文苑英华》《玉台新咏》的重诗所显示的文学共性中,可以看到宋初与梁后期文学观念的某些相似之处,这其实就为宋初文学观念提供了一个新视角。就艳诗而言,《文苑英华》《玉台新咏》对艳诗的包容态度、接受风格的多样性上存在一致性。《玉台新咏》大张旗鼓地倡导艳诗,但是受到的批评颇多,后人的接受态度明显要比与其时代差不多出现的《文选》冷淡得多。而敕修文学总集《文苑英华》亦收录艳诗,且有专收艳诗的小类出现,这说明艳诗在宋初存在的环境比较宽松,但是艳诗在宋初乃至整个宋代亦未繁荣。这些文学现象涉及到接受心理及其对于诗歌发展的影响也值得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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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春英)
Analysis of the Commonality and Its Significance in Literary Works of the Early Song Dynasty and the Later Liang Dynas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nthology: Based on the Same Poems betweenWenYuanYingHuaandYuTaiXinYong
HE Shuiying
(SchoolofHumanities,KailiUniversity,Kaili556011,China)
It is widely acknowledged thatWenYuanYingHuainherited Wen Xuan, but people pay little attention 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WenYuanYingHuaandYuTaiXinYong. There were 87 poems that both appeared in these two anthologies. It showed three common literary phenomena. The first, they recognized the lyric function of erotic poems. The second, there was a similar attitude to Yongming poets and Palace poets in the Liang Dynasty . The third, they loved beautiful diction. In addition,YuTaiXinYongalso had an effect on the compiling ofWenYuanYingHua. Analysis of the commonality of litera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anthology criticism, we can better understand not only the characteristic evolution of the literary collections, but also literary ideas of the early Song Dynasty.
WenYuanYingHua;YuTaiXinYong; same poems; commonality of literature; significance
10.3969/j.issn.1673- 8268.2016.05.021
2015- 09-2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文苑英华》诗学批评研究(14YJC751010);凯里学院古代文学教学团队项目(JXTD201202)
何水英(1978-),女,瑶族,湖南江永人,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I206.2
A
1673- 8268(2016)05- 0119-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