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分析《废都》的女性世界

2016-10-26 00:47冉恬羽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6年8期

冉恬羽

摘 要:《废都》作为出版后饱受争议的一部小说,其女性形象却极少有人专门论之。本文试用格雷马斯的矩阵理论来分析《废都》中最重要的四个女性:牛月清、唐宛儿、柳月和阿灿,由此发现她们之间的关系及对构成小说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矩阵理论 《废都》 女性世界

《废都》自问世以来,以男主人公庄之蝶为中心人物的论争始终未断,而对其所描写的女性世界却少有人专门关注,但它却是构成整个“废都”的不可缺少的部分。作者一开始就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描写了四朵颜色各异的奇花的开谢,这其实是暗指围绕在庄之蝶周围并和他发生过性关系的四个女人:牛月清、唐宛儿、柳月和阿灿。这四个女人虽性格不一,但她们各自不同的性格却很能代表在一个新旧交替时代的女性的样貌,通过格雷马斯的矩形方阵我们可以看出不同的女性在“废都”中的生存样态和她们的内在关系。作者在建构女性形象时,寄予了深深的忧患意识,而这些忧患意识对当代女性的生存和发展提供了诸多启示。

一、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理论

“符号矩阵”的英文”semiotic rectangle”,它源于对亚里士多德逻辑学中命题与反命题的诠释,也就是二元对立。“格雷马斯受索绪尔与雅各布逊关于二元对立的基本结构研究的影响,认为人们所接触的‘意义产生于‘语义素单位之间的对立,这种对立分两组, 实体与实体的对立面,实体与对实体的否定,他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扩充,提出了解释文学作品的矩阵模式。”[1] 其具体操作方式如下:设立一方为X,它的对立一方为反X,还有与X矛盾但并不一定对立的非X,又有反X得矛盾方即非反X。因为在格雷马斯看来,文学故事起于X与反X的对立,但在故事的发展过程中又引入了新的因素非X和非反X,当这些方面的因素都得以展开,故事也就完成,如图所示:

二、《废都》女性世界的符号矩阵模式

运用这一矩阵模式,我们大致可以看到《废都》中几个女性形象各自的特点以及她们之间的复杂关系。第一个是牛月清,她是庄之蝶的妻子,她的性格可以用“妻子”来形容。这里的贤妻更多包含了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对于妻子的要求。牛月清任劳任怨、一丝不苟地打理着庄之蝶的生活,而她自己却不喜欢打扮,当庄之蝶排说牛家过去的历史,牛月清却斥责他道:“你这么四处张扬,是嘲笑我牛家后世的败落吗?我娘就是没生下个儿来,若是有儿,也不至于现在只守住那几间平房的!”[2]36不幸的是,结婚多年的牛月清未生个孩子,她很是着急,竟然寻了偏方来怀孕,同时还把这个偏方给了自己的干表姐,想着自己不能生干表姐生了还能过继给自己,而且这个偏方是专门生男孩的偏方。作品中多次描写了她与庄的“夫妻生活”,但大多庄都处在一个被迫或不满的状态,庄甚至说出如“奸尸”这样的话。牛月清发现了庄和唐的坏事后也尽力隐忍,全为庄之蝶考虑:“你庄老师虽是伤透了我的心,他不要了自己的前途事业,功名声誉,我还要尽力挽救他。”[2]444

牛月清所表现的是一个中国传统女性的做派,儒家文化的“三从四德”在她身上集中体现出来。由于她的父亲已死,虽然庄之蝶也戏谑自己是她家的上门女婿,但她基本秉持了“出嫁从夫”的原则,而且还在极力为“夫死从子”(生儿子)做准备。 “四德”中的德、言、容、工,即品德、言语、相貌(指得体不轻浮的行为举止)、治家她也是做得比较到位的。在她和庄之蝶彻底决裂之前,她是没有自我的,她处处为庄之蝶考虑,处处为这个家考虑,为自己考虑的东西却很少。她可以牺牲自己的身体为这个家传宗接代,可以不顾自己的感受一心只为维护庄之蝶的名声,只是因为她是庄之蝶的妻子。其实她有自己的工作甚至还在经商,经济的独立使她完全可以做一个独立的女人,而传统思想给她打下的烙印使她甘愿只做庄的妻而不是“牛月清”。

和牛月清相比,唐宛儿的性格有更多的复杂性。作者似乎有意把她塑造成一位带有古典气息的女子,她不但有美丽的外表而且她还很擅长打扮自己,而无论是她的名字还是她所读的书(《浮生六记》、《翠潇庵记》《闲情偶寄》等)都可以看出这个女子的古典性。唐宛儿绝非一般的古代那种小家碧玉的女子,她初来西京时,看到西京的报话大楼,就说过:“人若要死,从钟表上跳下来,死也死得壮观吧!”而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的一句话,结构了整个《废都》。当周敏得到工作正愁不知道写什么文章时,唐宛儿出于对庄之蝶的崇拜,对周敏说:“你要真能写, 何不就写写庄之蝶?”[2]20这样不经意的一句话,便促成周敏写了文章,也是这部文章,把周敏、唐宛儿、庄之蝶、孟云房、景雪荫等重要人物连缀在了一起,构成了整篇小说。不过真正现代意义上的唐宛儿的心理特征主要体现在她对男女性关系的认知和行为上。在和庄之蝶初次接触之后唐宛儿对他产生了更多的好感,庄之蝶给她送铜镜时她竟然“身子下边像安了轴儿似的倒在了庄之蝶的怀里。”[2]84有了她和庄之蝶的第一次后,由于很久没见到庄之蝶,唐宛儿极度思念他,竟然主动跑到人代会的会场去找庄之蝶,并在那里有了一番内心的诉说,似乎已经完全理解了作家在她面前表现的性压抑,自己可以变着花样满足作家。甚至可以容忍庄之蝶在她面前和其他女子发生性关系,还瞒着庄之蝶主动去打掉了孩子。总之,唐宛儿绝不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传统的“佳人”,但也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现代人,她更多的是在这中间游离,找不到自己的定位,这种状态其实是很真实地写出了在那个世纪末中找不到归属感的女子想依附于男子的一种生存状态,她本身就出生于相当于农村的小镇中,没有经过正宗的儒家文化的熏陶,又想融入“废都“这座将死的古城,却在融入中迷失了自我。相对于牛月清这样一个传统的“贤妻”,唐宛儿在内心绝不是主观反传统的,只是她在边缘文化中的原始性使她没有受过那么多的规训,即使她想融入这座“现代的古都”,也总是那么不彻底,所以既不是反传统又不是传统的人,我们可以把她称作“非传统”的唐宛儿。

再一个是奇女子阿灿。她的性格表现出一种彻底性,使她不同于《废都》中的任何一个女人。在所要分析的四个女人中,阿灿出现的次数是最少的,但有了她整个小说显得更加精彩。在小说中,阿灿只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庄之蝶为了找她的妹妹阿兰帮助钟唯贤的事,恰巧阿兰不在家,后来的接触中,二人发生了性关系。第二次是阿兰疯了以后,她们姐妹俩也遭到了陷害,庄之蝶专程去找阿灿后她们在“求缺屋”也发生了性关系,最后阿灿划伤了自己的脸并把墨水倒在了上边,使自己毁了容貌,她发誓不会来找庄之蝶,他们也不会再见面。在阿灿的言语系统中,有一个关键词:自信。我们可以把它解读为一个人的自尊,庄之蝶和她发生了关系并说了喜欢她,她便从中找到了自信。后来王主任在外面疯传她和阿兰的谣言,到庄之蝶家去找他也遭到牛月清的不待见,她说:“我的自信更没了”。[2]302她没了“自信”,整个人生仿佛也没了意义。她是《废都》女性中唯一有精神追求的人,她出身本不差,只是因为一些人生遭际使她沦落到了现在的地步,她很是不甘,自信找不到后,她只是得过且过。但遇到庄之蝶后却因为一个名人的喜欢让她重拾自信,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她最后的要求是要和庄之蝶睡一觉了,因为她现在唯一能找到自信的地方就是和庄之蝶睡觉,而她最后为什么要自毁容貌,就像俗语所说的“人活一口气”一样,她的生命就是在这一次交媾中完成了,她以后的人生将与自信无关,所以有没有容貌也就无所谓了。

如此看来,阿灿完全是牛月清的对立面。牛月清是绝对的传统,而阿灿则是彻底的反传统。其实阿灿和牛月清是有相似性的,她们的出生本就不错,但由于政治原因阿灿去了新疆支边,结识了她现在的丈夫。丈夫虽然没什么特长但人老实,但这样的丈夫是抓不住阿灿的,她从来没有爱过这个丈夫。她想要重拾“自信”找到一个能给自己带来自信的人。她本可以在正常的家庭里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但她不能忍受自己没了自尊。这就是她和牛月清最不同的地方,她虽然最后从庄之蝶身上找到了“自信”,但她需要自信还是从自我出发的,是从她自我的人格上需求出发的,而且当她明白无论怎样都不能改变现实后,她选择了彻底地与自我的决裂,毁掉容貌,亦即一个新的阿灿的开始。所以,在自我发现和自我需求的层面上,阿灿完全是一个现代人,她和《废都》中任何一个女性都不一样,她不需要依附庄之蝶得到任何诸如金钱、名利等东西。她只想找回自己的自信。

最后一个是柳月,她来自农村,是庄之蝶家的保姆,她也是小说中一个很复杂的人物。在见了庄之蝶第一面后不久便“不请自来”地到了庄家,在发现庄之蝶对她不一样之后便越发“得志”了起来,前后简直判若两人:本来就生得不错的她更喜欢打扮了,甚至瞒了牛月清用买菜的钱去买鞋子穿。她对庄之蝶的情感是很微妙的,不像唐宛儿是一心想跟了庄之蝶。她虽然爱慕庄之蝶,但她有自己的分寸,她会时时为自己打算,她看到了庄之蝶为帮助钟唯贤给钟所爱的女子写的信,她便故意让这个信被牛月清看到,其居心是叵测的。柳月撞破了庄唐二人的好事后,庄为封口也和柳月发生了性关系,但这时柳月并没有因为委屈而将此事告诉牛月清,反而帮他们隐瞒了。直到牛月清发现了“鸽子事件”后,柳月发现瞒不住了,“为了取悦夫人,减轻自己过错,把有的说有,把没有的也说成有。”[2]443没有付出多少代价,但直接的后果是牛月清和庄之蝶的关系有了裂痕,庄之蝶和唐宛儿也不敢明目张胆了。我们仔细梳理庄之蝶的沉沦之线就可以发现,除了唐宛儿,柳月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物,她的保姆身份决定了她可以和庄之蝶朝夕相处,但她没有成为拯救庄之蝶的人,而是使他越来越堕落。

“为自己打算”成了柳月性格的关键词,所以她可以毫不忌讳地先献身于赵京五然后答应嫁给市长的儿子,在嫁之前她还和庄之蝶进行了“最后一夜”并说出了一番点睛之语:“是你把我、把唐宛儿都创造成了一个新人,使我们产生了新的生活的勇气和自信,但你最后却又把我们毁灭了!而你在毁灭我们的过程中,你也毁灭了你,毁灭了你的形象和声誉,毁灭了大姐和这个家。”[2]460有的评论家说这种话不应该是柳月说出来的而是作家的自白,但笔者却不这样认为。因为在整个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柳月有野心,但她的野心是一步步显露出来并实现的,她是最知道自己身份和未来的人,虽然有一些小动作,但她从来就没有真正想占有庄之蝶的心,如果说,阿灿是这个小说中最具有“浪漫主义气质”的人,那柳月就是最具有“现实主义气质”的。作为一个农村人,她的天性是没有受到规训的,当她进入城市以后,生活的艰难让她明白了更多的生存法则,怎样更好生存才是她所思考的,因此什么传统、反传统都与她无关,她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中间人,即是“非反传统”,既不传统,也没有反传统。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大概可以用格雷马斯的矩阵列出《废都》女性世界的模式了:

那么列出这个模式有何什么意义呢?

三、《废都》矩阵模式的意义分析

首先,我们可以通过这个矩阵发现,在传统和反传统的对立中,牛月清和阿灿都获得了“重生”。先看牛月清:“她的身上开始脱落皮屑,先是并不注意,后来穿袜子的时候,袜筒里有许多麦麩一样的东西,早晨起来扫床,床上也是,就觉得浑身非常痒。脱了衣服,才看清身上皮肤发糙,像蛇皮纹,像树皮纹,她就在晚上脱光了衣服,拿一把刷子刷着身子,又一遍一遍地洗。”后来,她又去文眉、美肤、垫鼻、除皱、瘦脚……再说阿灿,虽然她只在文中出现了两次,她的重生也是从外表开始的,不过她是毁了自己的容貌,而牛月清则是变美了。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她们的性格都很彻底,而性格彻底的人物在“废都”中却是最难生存下去的,因为“废都”这座城就是一座将死不死,要生不生的城。所以,牛月清想彻底的回归不可能,阿灿想彻底的反叛也是不可能的,想要在这座城中生存下来,必须要使自己重生。唐宛儿和柳月与她们不同的是,唐、柳是城的外来者(虽然阿灿也是外来者,但她以前也是城里人),她们从来就没有融入过这座城,所以她们一直在寻找融入这座城的办法,且一开始就想依附这座城,庄之蝶就是这座城最好的代名词,所以唐宛儿愿意打掉自己和庄之蝶的孩子,柳月愿意嫁给大正。不过,柳月和唐宛儿毕竟不是一个人,唐宛儿才是那个满足了庄之蝶所有想象的情人,她既现实又浪漫,既可人又风骚,她开启了庄之蝶的沉沦之路,同时也关闭上了庄之蝶求生之门。在笔者看来,正是唐宛儿这种复杂的性格,让她成为《废都》重最重要的女性。

其次我们可以发现,唐宛儿和牛月清之间显示出了另一层的相似性。她们其实是找不到自我的,如:牛月清从来不为自己活,而在唐宛儿亦如是,只是她们的出发点不一样,就像雷达先生所论述的一样:“应该说,唐宛儿的性格不乏率真、热烈、坦诚的一面,也不无令人同情的一面,但后来就显得芜杂,不少戏谑的成分是硬添上去的,使之失去了统一性。例如,希望她痴情,就不时堕泪,希望她曼妙,就精通‘态学;希望她善淫,就花样翻新;希望她放荡,就满嘴亵语;希望她工愁,就望月怀伤。总之她时而野心勃勃,时而贞静自守,一切以庄之蝶的需要为转移。”所以,在她们身上更多的留下的是传统文化中的劣根。

最后,在这个废都中,想要“传统”的人丢失了自我,反传统的人也消失不见了,随波逐流的人也随着“废都”的毁灭而毁灭。但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唐宛儿。她离开了废都,成为废都女性中唯一成功的出逃者。作者似乎有意这样安排,不管是她的离开夫家还是发电报最后让夫家找到她,作者心中的唐宛儿终归是要回去了,这不禁让我们想起了梦格列特的叙事转化:平衡——打破平衡——回到平衡,可以说没有唐宛儿也不会有废都故事的产生。

因此,笔者在分析矩阵模式最想得出的结论是:《废都》不只是一个男性的文本,其中所有的女性都是“废都”的参与者而不仅仅是男性的附庸。有些女性主义的批评者批评《废都》其实是站不住脚的,笔者反而觉得他们这样做是站在男性的立场上做出的,因为她们从来没有去认真分析过小说中的女性对于结构整部小说的重要性。总之,笔者认为《废都》中女性性格的互补性恰好完成了整个小说“废都精神”的建构,而且这些女性不是模式化的,她们自身的性格都有其生成的动因,这个矩阵只是重新分析评价《废都》女性的开始。

参考文献

[1] 特伦斯·霍克斯.结构主义和符号学[M].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6.

[2] 贾平凹.废都[M].北京出版社,1993,6.

[3] 雷达.心灵的挣扎——《废都》辨析[J].当代作家评论,19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