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存云
最近,县文化局的苏局长因为保姆的问题上了火。前些天,他忽然患上了急性阑尾炎,连夜赶到医院做了手术,眼下得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可谁知漏屋偏逢下雨天,他的老母亲又不慎在买菜路上摔断了腿。家里突然多了两个病人,一下子就乱了套,他老婆颜萍养尊处优惯了,上得了厅堂却下不了厨房,没办法,只能花钱雇保姆了。
苏局长本来以为找保姆只要能干活儿就可以,可事实证明,挑保姆这差事其实挺让人头疼的。介绍所先后介绍了三个保姆,可手脚勤快的保姆话多,话少的保姆做事慢,话不多做事快的保姆贪图享受,颜萍二话不说,都一一给辞了。
这天,县黄梅剧团的江团长登门拜访,他不知从哪儿弄来几只土鸡,说是给局长补一补,顺便问苏局长申请的那笔经费到了没有。
这些年黄梅剧团的日子不好过,毕竟这年头看戏的人少了,剧团一直靠外接演出解决演员工资,但团里的排练厅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装修的,戏服又老又旧,江团长春天就打了报告,通过文化局向上级部门申请了一笔经费。其实,那笔钱早到了,但事有凑巧,苏局长的小舅子说他急需一笔钱救急,说好最多一个星期就还,苏局长就脑子一热,巧立了一个名目,挪用了这笔经费中的十万块,借给了小舅子,不想这小舅子是个不靠谱的主儿,拖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迟迟不肯还钱,苏局长头疼不已。
江团长此时又提到这笔钱,苏局长强作镇定,安抚江团长说:“快了快了!刚打电话问过,正在走程序呢。”
江团长不甘心,在一旁不住地唠叨。正在做家务的颜萍这时又出来抱怨苏局长,说他连个好保姆都雇不着。两面夹攻,苏局长心烦意乱,就对江团长说:“你也看见了,我们家最近事挺多。这样吧,只要你能帮我介绍个好保姆,我就替你解决经费问题。”
还别说,这江团长还真是个办事的人,第二天一早就领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来到苏局长家,说这是自己老家的表妹,叫王玉,因为单位发不出工资,才出来当保姆。她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每个月工资能按时发就可以了。
颜萍见这王玉衣着朴素,长得眉清目秀,就是脸上有几个绿豆大小的痦子,不过这样也好,保姆就得有个保姆样,太妖艳了她反而不放心。等到王玉手脚麻利地把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做好,她就更满意了。就这样,王玉在苏局长家做起了保姆。
苏局长一高兴,就把剩下的那一半经费先给了江团长。江团长问还有十万呢,苏局长说:“第一批就这么多。你放心,只要王玉做得好,剩下的经费包在我身上。”江团长就不敢多说了。
颜萍很喜欢这个保姆,还拿出一些自己穿过的旧衣服送给王玉,叮嘱她穿好看点。谁知第二天王玉还是老样子来了,问她,就说衣服太好舍不得穿,要留着走亲戚穿。
颜萍哪里肯依,立刻又从衣柜里找出一套衣服,硬逼着王玉换上了。还别说,真是人要衣裳马要鞍,这王玉换上颜萍的品牌服装后,马上变了个人似的。颜萍十分满意,当下带着她去小区广场绕了一圈,然后自己留下跟人聊天,让王玉先买菜回去做饭,她过一会儿就回去。
颜萍一直玩到快吃午饭才回家,一进门发现家里气氛不太对,王玉脸上讪讪的,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肯说。
颜萍又到老公房间询问,苏局长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他忍不住埋怨她:“你没事让王玉穿你的衣服干什么?刚刚我出去上厕所,看到她穿着你的衣服在厨房干活,我还以为是你呢,就想悄悄从背后抱一下,谁知道抱错了人——你说尴尬不尴尬?”
颜萍一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吃起醋来:“什么?你还抱了她?”
苏局长连忙捂住了她的嘴:“不能怪人家,都是我的错。好不容易请了个好保姆,你可别给我把她咋呼走了!她要是走了,家务活全归你!”
颜萍尽管心有不甘,也只得忍下来,但她再也没好脸色对王玉了。
一周后,苏局长忽然接到单位的电话,挂了电话后,他急忙把颜萍喊到身边,惊慌地说:“不好了!”
颜萍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苏局长又说:“省厅的黄副厅长后天要来我们县视察,他还点名要看一场黄梅戏,说是要看康……康青凤的演出——哎呀,我也说不上来,多少年没看黄梅戏了。我只是担心到时候江团长和黄副厅长谈起经费问题,毕竟是我拖欠他的。你赶快打电话给你弟弟,让他今明两天务必还钱,我要尽快把这笔钱划给剧团,不然非捅出娄子不可!”
颜萍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连忙去给弟弟打电话。
苏局长又给江团长打电话,交代了黄副厅长要来看康青凤唱戏的事,让他动员大家卖力演出。
江团长表示希望经费能尽快解决。苏局长忙给了他一颗定心丸,说:“我正想告诉你,剩下的一半钱已经到了,等明天演出成功,马上就发给你们。”
江团长问苏局长:“那个,苏局长,能不能让我表妹回来一趟?她家里明天有点急事。”
苏局长一口回绝道:“我家里现在离不开人,你赶快准备演出吧,别管这些没用的事。”
但颜萍很快给了他一个坏消息——她弟弟生意失败了,暂时没法还钱。苏局长一听就火了,责令颜萍立刻出去想办法,先把钱凑齐再说。
颜萍只好出去求朋告友,一直忙到晚上,才凑够了十万块钱。看着这一摞钱,想着这钱马上就从自己指缝间溜走,她很是不甘心。
这时,王玉在外面跟她打招呼说自己要下班回家了。颜萍嘴里答应着,却一个劲儿地招呼王玉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再走。王玉推辞不过,只好留下了。席间,三人还喝了一点小酒。
第二天一早,苏局长被妻子呼天抢地的呼叫声给吵醒了,苏局长一惊,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妻子说十万块钱不见了,准是王玉偷的!苏局长心里一紧:“不会吧?她那么老实的一个人……你再好好找找……”
颜萍说:“还找什么找?除了她还有谁?反正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苏局长顿时火了:“胡闹!报什么警?那笔钱是公款,被我私自扣下已经违反规定了!”
颜萍慌了:“那怎么办?”苏局长沉吟了一下:“眼下只能说是临时取出来,准备今天一早带给县剧团的。你记住了,到时可别穿帮了!这样尽管不合规定,也比……唉,大不了我写份检查……”
两人正在核计呢,王玉打来了电话,说今天家里有急事,要请假一天,这下连苏局长也怀疑她了。
苏局长为了稳住王玉,装出很痛苦的样子说:“小王啊,快来救命啊!我刚刚摔了一跤,扯动了伤口,需要马上送医院,可我爱人一早出去遛弯了,我现在就等着你来救命了!”电话那头的王玉听了,答应马上赶过来。
王玉是在苏局长家门外掏钥匙时被警察截住的,尽管王玉解释说自己并没有拿苏家一分钱,但还是被带走了。王玉被带走以后,苏局长连连摇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能想到这么老实的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说实话,我还不一定有这个胆子呢!”说到这里,他发现老婆脸色有些异常,似乎有些紧张,便问道:“你怎么了?”
颜萍打了个哆嗦,领着老公来到大衣柜前,打开抽屉,给他看那捆原封未动的钱。苏局长一看钱还在,再看看老婆紧张的样子,一下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个笨女人,肯定以为装作钱被偷走就不必还了,苏局长不禁勃然大怒,抬手就要打她,然而手举到一半停了下来。他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但此刻无法做出应对,因为副厅长马上就要到了,他必须立刻去单位准备接待工作,并通知剧团赶快排戏,确保下午演出成功。
江团长接到通知后很不情愿,电话里说经费没批下来演员都没干劲。
苏局长只好先稳住他,说钱已经到了,等下午演出结束后,就转到剧团的账上。江团长大喜,试探着问苏局长:“那个,苏局长,能不能让我表妹回来一趟?她家里有点急事。”
苏局长不敢把实情告诉他,只说家人离不开她的照顾,不准假,说完,就撂了电话。
上午,黄副厅长按时到达,苏局长先给他接风,然后陪黄副厅长来到剧场看戏。尽管演员们表演得很卖劲,但黄副厅长看了一会儿,还是不满地问:“怎么没有看到康青凤?我可是她的同学加粉丝啊!”
苏局长一向对戏没兴趣,也不认识什么康青凤,听领导这么一说,忙叫来江团长,吩咐让康青凤登台。江团长面露难色,当着两位领导的面拨通了康青凤的电话,谁知康青凤在电话里说自己正在派出所,来不了。
现场噪音太大,江团长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知道来不了,便跟两位领导如实汇报了。黄副厅长一听不高兴了,他用自己的手机给康青凤打电话:“青凤,我是黄强,现正在剧场等着看你的表演呢!”
电话里传来康青凤的声音:“哎呀!厅长大人,您亲自过来看我唱戏啊?我真是好大的面子!不过今天真是对不起了,我实在是身不由己,来不了了!”
苏局长在旁边听得真切,气不打一处来:“这位想必是个‘角儿,架子可真大啊!”
黄副厅长问:“你现在到底在哪里?我去看你。”
“你可千万别来啊,我在派出所呢。”康青凤声音里透着无奈。
黄副厅长吃了一惊,当下顾不上看戏,立刻要赶去派出所看望老同学。苏局长和江团长只得陪同。
谁知等康青凤一出来,苏局长便傻了眼:“怎么是你?”他万万想不到这位 “角儿”,竟然就是自家的保姆王玉。
黄副厅长一听康青凤居然给人做保姆,不由气恼地质问江团长:“她好好的一个演员、艺术家,怎么给人去当保姆了?”
江团长不敢隐瞒,他看了看苏局长,只好说自己为了团里的经费主动请缨,答应给苏局长找个好保姆的事。但是一时间上哪儿去找好保姆?是康青凤知道他的烦恼之后,想着自己干家务不赖,主动要求去给苏局长当保姆的。康青凤本身就是个演员,演什么像什么,每次去苏局长家干活的时候,她都会化个“保姆妆”,使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个保姆,至于脸上那些痦子,自然也是化妆的效果了,她本人可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啊!
黄副厅长听完脸都气青了,冲苏局长冷笑道:“苏局长好大的架子!居然找剧团的一流演员当保姆!”
苏局长明白大事不妙,连忙解释说纯属误会。黄副厅长不想听他解释,又问康青凤是怎么进的派出所。
康青凤见身份已经穿帮,只得摘下了脸上的痦子,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就涉嫌偷盗雇主家的巨额公款被审讯,因为担心剧团的经费泡汤,她到现在还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呢。这让派出所的办案人员十分恼火,这不,正僵持着,就接到了黄副厅长的电话。
黄副厅长又问苏局长是怎么回事,苏局长语无伦次地说:“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我马上打电话让内人再找找!”他哆嗦着拿出手机,黄副厅长瞥了他一眼,说:“是不是误会,你跟我说了没用,还是自己去纪委解释吧!”
苏局长一听,顿时瘫软在地上,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这算是请了一回天价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