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三义

2016-10-25 12:59范大宇
民间文学 2016年7期
关键词:大块道义二哥

范大宇

且说这区四发现了“猎物”,岂肯轻易放过,男人前脚进了银行,区四后脚也进了银行。区四看到男人卖了一枚金戒指,然后把钱揣进了上衣兜。区四就一乐,心说:该着爷爷我今天要发大财!于是趁男人推门走出去的一刹那,迅速出手。可是,突然之间,区四感到自己的右手被人死死地攥住了。天呀,要崴泥!

区四一急,用尽吃奶的气力,“噌”地挣脱出来,二话不说,冲出银行大门,撒丫子就跑。区四慌不择路地跑,听到后面追赶的脚步声,他急得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来。就在他觉得走投无路的时候,猛然间看到迎面过来一辆三轮车,蹬三轮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块儿!

区四这个乐呀,心说这叫什么?叫“天不灭曹”。他“噌”地跳上三轮,冲大块儿喊:“二哥,快调头!”

正闷头沿街踅摸主顾的大块儿冷不丁被区四这一蹿一叫吓了一跳,但大块儿马上反应过来,区四这是遇上大麻烦了。好个大块儿,“嗖”地来了个“原地180度大转弯”,直冲六部口方向飞奔而去。

那被偷的男人突然间遇上个程咬金,将偷他钱的小偷给救跑了,先是一愣,又是一惊,立刻招呼一辆路过的三轮,也跳了上去,冲前面大块儿的那辆三轮一努嘴,说:“你给我盯上!他到哪儿你到哪儿!”

大块儿拉着区四,绕着道一路哼着京剧悠悠地回了家。区四下了车,冲大块儿一抱拳,说:“二哥,麻烦了!”

区四进了院,而大块儿还要拉活去。可是他刚刚别过车头,就看到一个人站在他面前。这人是谁,正是那个被区四偷了钱的男人。那男人轻轻地叫了一声:“马伏骥!”

大块儿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猛然反应过来,定定地盯着面前这人,立时,全身就被汗水湿透了。为什么?你道这男人是哪一个,正是大块儿当年的老师,北京汇文中学的数学教师刘道义。大块儿的本名也不叫什么金伏山,而是叫马伏骥。俗话说:世界真大,世界又真小。一点不假。刚才,就在区四跳上大块儿三轮的那一刻,在后面追赶的刘道义一下认出这蹬三轮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当年的学生,北平有名的金融家马五爷的大公子马伏骥。因为这大块儿长得人高马大,太显眼了。刘道义知道,北平临解放时,这马五爷全家去了台湾,可怎么这马大公子却沦落成了一个臭苦力?他不敢贸然相认,于是跟踪而来。眼下,当大块儿在面前一站,刘道义断定,这正是马伏骥,没错!

刘道义没说什么话,转身离开了。大块儿也无心拉活,没精打采地回到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翻箱倒柜地折腾了一会儿,抬脚进了区四住的南房。

区四一看是二哥来了,就不好意思地讪笑,心说又是训我来了吧。区四为什么这么想,因为无论是二哥大块儿,还是大哥韩爷,都曾不止一次地要他改邪归正,别再干这缺德事儿了。可区四每每听了,只是一笑,说:“兄弟我任嘛本事没有,我能干什么?”

今天,区四又栽了一次,要不是遇上大块儿,他这会儿说不定就在炮局里待着呢。现在大块儿突然进来,区四不知说什么好。

大块儿看看区四,说:“三弟,你跟着我蹬三轮吧,好歹是个正经活儿!”

区四双手一摊,说:“二哥,我这用手蹬啊?”

大块儿一笑,从怀里掏出十张大票,往区四手上一摊,说:“喏,这是一百块钱,赶明儿,你去淘换辆三轮。”

区四愣了,随即像捧着块刚出锅的烫手白薯,“啪”地把钱丢在了地上。大块儿把钱捡起来,又递到区四手上,说:“你这是干吗?”

区四说:“二哥,这么多钱,你让我怎么还?”

大块儿瞪了区四一眼,说:“我让你还了吗?”

区四眨巴眨巴眼:“没。”

“这不结了,谁让你是我兄弟呢。我这做哥的呀,得帮你走上一条正道。别再偷鸡摸狗的,那不叫个事儿。”

区四早已是眼泪巴巴,连连点头。

大块儿思忖了一下,说:“三弟,你呢,一会去找下大哥,让他下了班直接去‘南来顺,你也和我一起去。对了,再叫上大嫂。”

区四糊涂了:“二哥,咱们都去那儿干啥呀?”

“废话,去‘南来顺能干啥?吃饭!”

区四看看大块儿,不像说胡话。但他怎么也琢磨不透:今儿是怎么了,二哥是要疯了吗?又是给我钱,又是要去“南来顺”的。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这晚上,大块儿请韩爷两口子、区四,加上自己全家,在菜市口最有名的“南来顺”饭馆美美地搓了一顿。当酒到三巡,人到半醒半醉时,大块儿重重地叹了口气,就把自己的家世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韩爷和区四都是一惊,定定地看着大块儿。

大块儿说:“大哥、兄弟,都甭这么看我,我说的是实话。我之所以没有告诉过你们,绝不是对二位不尊,而是有苦难言。临解放时,我已经是北平小有名气的银行家,我爸爸临走时非要拉上我,可我不愿意离开北平,就这样阴差阳错地独自一人,不,应该是我自己一家留了下来。解放后才明白,我这种人是不受待见的。我又不敢公开我曾经的身份,就更名改姓,做了劳动人民。但我掏心窝子说,论咱们哥仨,我绝对是一百一。”

韩爷点点头,说:“你们家马五爷,我早就知道,那琉璃厂一条街,都是你们家的买卖。”

区四不解,问:“那,干吗今天要说出来?”

大块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把遇到刘道义的事说了。韩爷说:“你现在是凭力气吃饭,他又能把你怎么着?”

“大哥不知,一是这刘道义虽然是个老师,但这人很阴,没有师德。他曾不止一次要我给他好处,都被我顶了回去,我们是师生,但早已结了梁子。二嘛,是我爸爸临走时,北平地下党曾找过他,希望他能不走,协助共产党保护好北平城。可我爸爸不仅没听,还把全部家当带到了台湾。你们说,这政府能饶过他的儿子我吗?”

韩爷摇摇头,说:“你多虑了。你又没干什么坏事,政府能把你怎么样?”

“可是我没有阻止我爸爸,而且还帮助过他。”

“哦?怎么回事儿?”

“唉,我也是急昏了头,有病乱求医。我爸爸当时要运送的东西太多,人手不够,我就让刘道义帮助找了些人。”

韩爷盯着大块儿,问:“那你爹给你留下不少细软吧?”

“天地良心,没什么。老爷子为了断我后路,也是为了逼我去台湾,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来。”

韩爷冷冷一笑,说:“二弟,我不得不说了,你们家是不是隔三岔五地开小灶呀?”

大块儿的脸“腾”地红了,他喃喃地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爹虽然没给我留下什么,但我太太,不,我老婆总还有点私房钱,也就是点金首饰吧,孩子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为了不亏了他们,我们就时不时地变卖点首饰,买回点肉,偷偷地给他们补补。”

原来如此。但韩爷和区四还是不明白,也不愿明白,这刘道义能把大块儿怎么样。

但大块儿的预感真的应验了,大约是第三天晚半晌,大块儿头脚进家,后脚警察就来了,刘道义在后面紧紧地跟着。警察出示搜查证后,就开始对大块儿家进行搜查。里里外外,连地都挖了三尺,只是搜出了二十多个金戒指。按当时的市价,应该是三百多块钱,算是笔巨款。刘道义手指着大块儿说:“马伏骥,你真是要顽抗到底呀,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现在只有坦白一条路。说!你爹那个老混蛋把金银财宝藏到什么地方了?”

大块儿苦笑一下,对警察说:“我虽然是资本家出身,但我没干什么违法的事,解放后,我是凭劳动养活一家人。我爹也没给我留下什么东西。不信,你们就搜好了。”

警察掏出手铐,给大块儿铐上了,警笛一响,把大块儿带走了。大块儿的老婆和孩子们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看着。

一个多月后,法院的判决下来了,大块儿因隐瞒身份,欺骗政府,又在解放前协助反动父亲把巨额资产转移到台湾,且拒不交代家中藏匿的巨款,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大块儿是全家的顶梁柱,也是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他入了大狱,这个家立即陷入了困境。

第二天,韩爷下班时捎回二十斤棒子面,又割了五毛钱的肉,一进门,就让兰花给大块儿家送去,说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去大块儿家不方便。可兰花不情愿,说:“咱和一个罪犯家属眉来眼去的,不好吧?”

韩爷火了,低低地吼道:“他大块儿犯了什么罪?他不就是一个资本家的儿子吗?他这是受了刘道义那王八蛋的陷害。我是他大哥,他遭了难,我不管谁管?”

见兰花还迟疑,韩爷重重地叹口气,说:“宝贝儿,当年你我素不相识,可你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救了我,就不怕牵连到你?前些天我去找贝勒爷的时候,你和大块儿以为我杀了人,你们两个追着找到我。人呐,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得拍着良心过日子。”

兰花听罢,提起棒子面就去了北房大块儿的家。

而区四呢,三轮没买,正好蹬上了大块儿的三轮。他把那一百块钱死活又塞给了大块儿的老婆,而且每天收工回来,就把一天挣的钱大部分给了大块的大女儿小丽。小丽不收,区四就说:“这是我前年借你爹的,说好了今年开始还的。你也知道我凑不齐整数,只能零敲碎打了。”

小丽将信将疑,可见区四一脸真诚,只好说:“那我代我爹谢三叔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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