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忠佩
一场雨从向山尖与通天坞飘来,雨滴中仿佛夹着香樟与枫香混合的体味,以及青草的气息。湿漉漉的雨气,幽幽的清香,似乎是随着河水在流淌的。河,呈S形,清澈而隐秘。如果没有村妇的捣衣声和鸭子的叫声,剩下的是鸟与蝉的合唱,还有缓缓的流水声。
相对于杨村坞与横坑口的小溪,河要开阔得多,朴实的村民就称大河。河的源头在浙源水,一条出于浙东的浙岭,一条出于浙西的斧头角,一路奔泻在沱口汇合成大河。大河淌过花园店石碣,就进入了一片山水组成的秘境:山峦,河滩,水埠,甚至河面上的倒影都是饱满的绿,静谧、深幽。石壁,鹅卵石,水草,还有岸边的水柳,芭茅,蒺藜,藤蔓,共同铺展了大河的河床,河床上经年流淌着大河久远而散漫的故事。埠头渡口呢,系缆插篙的石杆石础依在,那摆渡的艄公,还有小船都不见了踪影。一个夏天的早晨,我在河边只看到一位村民撑着竹排放渔网,清澈的水面和悠悠的场景,还漾着几分古意与生动。
在时间的长河里,大河应是婺源浙源沱川茶商木商的一条通道,经清华水入星江,可以通往鄱阳湖和长江。五里长街,十里花园,二十里平坦,讲诉的就是大河一带的历史景象。我虽然没有机会与历史上的茶商木商邂逅,但他们捐资修桥补路的善举还在村民中口口相传。在遥远的年月,大河上燕嘴三拱的罗云桥就是茶商木商捐建的。一座桥,不仅可以从此岸抵达彼岸,而且可以抵达沿河村庄过往的时光。据说,罗云桥原来是一座廊桥,一年连续的暴雨引发山洪,洪水涌过桥面,桥上的廊亭被冲毁了。村里一个叫江敬裕的人,在村口的关帝庙许愿要重建罗云桥上的廊亭。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生前一直未能如愿。
奔流的大河,曾经起起落落的篙声桨声已经远去,但一条河流清澈古朴的质感还在。夏日里,吸引而来的是一批批喜欢亲水的漂流者。在杨村坞水埠头,是吴建阳搀扶村里茂生老人的一个细节让我认识了他。那种亲近与热情,是他内心善良朴实的表达。建阳是村民新溪的叔叔,他小时却是从下游长滩过继到村里的。村庄的大河是他的梦境,他在外地漂泊了几十年,还是回到了大河边的村庄。清河道,修河埠,禁渔,让大河回到过去的养生河,成了叔侄共同的情结。在他们心里,一条香樟遮岸鱼虾悠游的大河,就是梦境中故乡的样子。
或许,每一个走出村庄的人,心中都流淌着一条河流的情结,都有一脉清流连接着自己的故乡。于是,村里有人渴望沿着河流离开村庄,就有人急切溯着河流回到故乡,而有的人一生只属于河流,譬如那位摆渡的艄公。
河流,在遥远的年月,是村庄的水路,是河畔人家鲜活的标签。
在村里老人的语境里,杨村坞是一个蟹形的村庄,临河的冷水窟(津泉)是巨蟹冒水泡的出处。六七十户人家,三四家渔户,一直是溪畔人家保持的底数。既然村庄的名字叫杨村坞,那就说明吴姓在明代万历年间从口坑山迁入时,原先还有杨姓人聚居过。虽然,能够还原村庄历史的至德堂、书堂,已是断壁残垣了,而粉墙黛瓦的民居却鳞次栉比。我无数次路过杨村坞村口,却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进入村庄的内部。我对一个村庄的感知,不仅是脚步的丈量,还需要用心与村庄的深度对话。
雨,把大河长滩的绿过滤得更纯净。一滴一滴的雨水从香樟的树叶上滑下,在河面上溅起点点的水花,此起彼伏。水鸟的出没,打乱了盈盈的水花。直到水鸟扑棱棱地飞走,带着香樟味的水花又开始复原。风,推起了涟漪。一场雨的到达,比我从河埠到茶楼的脚步更快。水埠的对面是延展的洲滩与幽深的小塘坞,坞边是绵延的九股山。从雨雾中看去,大河随着河岸洲滩蜿蜒,而九股山与蟹形山似是在聚拢相拥,交合在一条大河的深处。
选自《江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