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愿赢那盘棋

2016-10-24 17:46拥措
特别文摘 2016年19期
关键词:发辫汗珠棋局

拥措

不知从何时起,我接触了象棋,认识了“帅”、“卒”和“车”,知道了“马”走斜线“炮”翻山,“士”不离“帅”“象”走田……常常在棋手的较量场上留下我关注的目光,常常在休闲的棋盘上留下我纤细的手纹。不知下过多少盘棋,但胜利从来不属于我,偶尔享受一下胜者之荣,可前提都得是“战斗”开始前便“敌”寡我众,真正呈一种虚荣心的暂时满足,而我的对手除父亲之外很少会有别人。

有一天我赢了!居然是在双方力量均衡而对方丝毫未谦让的情形下赢的。我悄悄流泪了——不为我获胜,而为了我从不言败的父亲!从此我少有下棋,不为别的,我怕赢。

难忘那场我不愿赢的棋——那场棋局摆在十八年前,不在温馨的家,也不在高雅的棋室,而在远隔千里的省会城市。纸造的棋盘摊放在一床折叠成四方形的白色被子上面。父亲倚靠在钢架床的上方,我侧倚在父亲的脚旁,室内无一人助威。围观的只有放在父亲床边的液体架、氧气瓶——棋局艰难地进行着,父亲失去血色的手握着棋子缓慢地左右移动,奋力抵挡我全线的攻击,偶尔有一两次进攻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断地渗出,见这般辛苦,我劝父亲休息,但父亲执拗地要下完一局,并严厉告诫我不能让他半步。

我捏着棋子的手汗湿了,为了父亲的执着!我尊重父亲的意愿,毫不留情砍杀着,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未能挽回败局,笑着掷棋认输。我拿来毛巾为父亲轻轻擦拭着额上的汗珠,父亲为我整理着零乱的发辫。见我一脸茫然,父亲慈爱地逗我开心,指着棋子笑着说:“看来老伙计许久不见认生了,竟偏爱我女儿了。”

迎着父亲深情的目光我不得不做出十分得意的样子,希望父亲认为我真的为胜利而高兴,接着我草草收拾好棋子,扶父亲躺下,借口打水拿着脸盆冲出病房——离开了父亲,我的泪再也没了约束,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我知道父亲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大手术,下棋是为了恢复记忆,为了训练思维,我知道凭父亲的毅力不用多久他就能恢复对他所钟爱的象棋挥洒自如的运作,就像他刚从病床上下地行走一样。先前东歪西倒非得靠人搀扶才能行走,当病房走廊中留下无数脚印、洒下无数汗粒之时,父亲又能像往常一样自如行走。但我怎么也不能抚平当时那心痛的感觉。在我的心目中父亲是那样的不可战胜!他拥有高大的身躯、英俊的面容;拥有相当的智慧、灵活的头脑;拥有宽阔的胸怀、不凡的气度;拥有刚毅的性格、善良的秉性。这样一个刚强汉子竟然会被病魔折磨得一切从零开始,那是多么残酷、多么令人心痛的现实!

自那盘棋战后,我再未与父亲下过棋,我不愿成为父亲的对手,我不想战胜父亲!从此我常与父亲聊天,常给父亲读报,常陪父亲散步,常给父亲修脚剪指甲,常与父亲畅想以后的欢乐日子……一年后我守在父亲身边送父亲平静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十七年了,我偶尔逢棋局,总要想起我赢过的那盘棋,总要想起父亲超常人的坚强,总要想起父亲常留给我们全家的笑容,总要想起父亲抚摸我发辫的手……

(摘自《零散的记忆》作家出版社 图/陈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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