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别恋

凉雨

2016年的夏天，既是一个充满金钱和投诚的休赛期，也是一个满是情感伤害和破碎心灵的休赛期。

在NBA，有些球员并不只是球员，而是代表了一支球队的光荣与传统，代表了一座城市的精神与文化，是无论男女老少争相崇拜的对象，是人们低落沮丧时的精神寄托，甚至是向别人介绍你的家乡时可以大声炫耀的象征。对于这些球员，我们习惯称他们为“队魂”，而一旦“队魂”离开转投他队——无论原因如何——总会有铺天盖地的争议和批判席卷而来。

人是一种有着难以捉摸的情感的神秘动物，球员、教练、老板、球迷皆如此，无论他们看上去有多离心离德或情比金坚，当重要的决定摆在眼前，他们所表现出的行为或态度都不会让其他各方满意，2016年的休赛期，就是这样特别的一个夏天。韦德、杜兰特、罗斯纷纷离开了那片曾只属于他们的土地，给了我们情感上的巨大冲击。但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再回过头来理智地看待这几件事情时，可以发现其中的共通点，那就是球星自主意识的觉醒，而这个共通点或许也可以说是队魂们决定离队的深层次原因。

队魂的表现特征

在如今这个薪资高涨、追求价值多元化的时代，职业生涯从一而终的球员已经越来越少，而随着邓肯宣布退役，联盟当中效力一支球队超过八年以上的球员只剩诺维茨基（18年）、托尼·帕克（15年）、吉诺比利（14年）、哈斯勒姆（13年）、尼克·科利森（超音速+雷霆13年）、麦克·康利（9年）、马克·加索尔（8年）、德安德鲁·乔丹（8年）、威斯布鲁克（8年），这九人当中，能被称为队魂的也仅有诺维茨基一人。而有资格和德国人比肩的韦德、杜兰特、罗斯都在这个夏天离开了曾经只属于他们的球队。

什么样的球员能被称为“队魂”？泛泛来看的话，你得在一支球队里待够了年份，赚足了荣誉，面对他人抛来的糖衣炮弹，你都断然拒绝，而你为球队做出的牺牲，付出的血与泪，还得获得圈内圈外的一致认可。

在历史范畴内，队魂有着独特的表现特征。第一个表现特征就是自我牺牲。以邓肯和诺维茨基为例，在他们效力各自球队的过程中，都不止一次为了球队降薪。去年夏天，邓肯以两年1085万续约马刺，为球队签约阿尔德里奇节省了空间。而诺维茨基也曾在前一个赛季年薪高达2270万美元的情况下，主动降薪以三年2500万与球队续约，给了球队更多的薪金空间来追求钱德勒·帕森斯等自由球员。

队魂不仅表现为自我牺牲，也是一种通过自我管理所受到的认可。无论曾经是怎样的特权球员，都有江河日下的那一天，而球员可以通过良好的自我管理，获得球队上下以及球迷的一致认可和尊重。诺维茨基是一个极为注重饮食、睡眠和训练习惯的球员，也正是因为有了如此严格的身体管理，才让他在如此“高龄”之时，仍然是球队大名单中得分最多的家伙。

而队魂的第三个表现特征就是球队至上。纵观NBA历史，球队至上是一名球员（特别是明星球员）表现忠诚的最好方式。尼克斯最伟大的球员威利斯·里德将职业生涯的10年全部献给纽约；历史上著名的“矮中锋”昂塞尔德终生效力华盛顿子弹队。他们最大的特点是，当成为球队的当家球星后，便有了一种将球队的荣誉和个人利益合二为一的使命感，这种使命感驱使着他们从一而终。上述二位都有着收获总冠军的美好结局，但有些队魂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作为NBA最伟大的控卫之一，斯托克顿为爵士效力19个赛季，征战到40岁，然而，最终也只落得无冕之王的称号。

如果非要找出队魂的反例，保罗·皮尔斯算一个。这位曾经的绿军之魂在2013年夏天被交易到篮网，很多人为他无法善始善终感到惋惜。但实际上，这笔交易不是凯尔特人总经理丹尼·安吉一个人的决定。彼时的凯尔特人已经决定重建，对胜利的渴望使得皮尔斯不愿承受重建的阵痛，因此答应离开，并且亲自打电话说服了手中握有交易否决权的加内特一同离开。要知道，交易否决权，这个只有在NBA效力超过8个赛季，并且连续效力同一支球队4个赛季以上才有资格获得的罕见权利，在历史上也没有几人享有，但享有该特权的人绝对都是各自球队的队魂级人物。

按照以上标准来看，韦德和杜兰特绝对是当之无愧的“队魂”，罗斯可能还达不到这个级别，但自从加入公牛队之后，多年来，他也一直都是芝加哥的象征。那么为什么他们都在这个夏天选择离队？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对了，作为队魂，你可能收获了无数个人荣誉，却始终无法实现团队的最高目标；或是在金钱上不断地让步，好让管理层去为自己的球队补强，到头来却发现依旧是在扯淡；或是为球队拼得了一身伤，直到出现了足以代替自己的人；最好的结果，放弃了部分的收入，但起码收获了理想，在精神领域上，也许能得到一点点的满足感。但问题是，有没有既可以获得利益，又可以收获理想的方式呢？也许有，但你得首先摆脱“队魂”这一虚无缥缈的荣誉称号对你的捆绑。

自主意识的觉醒

韦德、杜兰特和罗斯勇敢挣脱了束缚，当然，他们离队的原因各不相同，但究其本质，或许可以总结为球星自主意识的觉醒。

当初詹姆斯离开热火，原因到底是什么，现在仍是个谜。而韦德离开热火，不像詹姆斯那样守口如瓶，但他在接受采访时，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发现自己仍有力量去主宰自己的命运，这种感觉很神奇。”

无论是当初詹姆斯离开骑士投奔热火，还是后来离开热火回到骑士，他都受到了球迷和一些所谓专家的批判，这大抵是受过去“从一而终”思想的影响，球迷希望他们的队魂和武侠小说中的侠客合二为一，而忽略了其职业球员的身份。侠义不老，而青春有限，詹姆斯想摆脱资本家束缚，主宰自己的命运，这样的思想迄今很少被提及，所以他的行为一再被批判。但詹姆斯不是第一次表达这样的思想：球员需要当家作主，而不是任资本家摆布。这一思想在2011年劳资大战期间表现得尤其明显——他本来不是劳资谈判的成员，但最后主动加入，以其个人影响力为球员最后分得50%的篮球收入做了贡献。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NBA对于“成功”的定义是总冠军加上对所效力球队的忠诚度，因此很多球员即便明明知道在母队不可能夺得总冠军的情况下，也不愿破坏自己“忠诚”的形象。于是当巴克利、马龙等超级巨星选择为了总冠军而“抱大腿”之后，他们的江湖地位也自然下降了一个等级，更何况他们还没能夺得总冠军，这也成为了江湖笑柄。即便是像德雷克斯勒实现了自己的总冠军梦想，可他也只能被笼罩在奥拉朱旺的阴影之下。

进入二十一世纪，“成功”的定义悄然发生了变化，从一而终已不再是衡量“成功”的充分必要条件，总冠军越来越成为核心要素。詹姆斯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用三个总冠军戒指扭转了自己的形象，也让人忽略了他的两次“决定”。而之所以会发生如此变化，主要是因为国际大环境决定的。金融风暴之后，现实主义越来越成为主旋律，大家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仅仅依靠一己之力，那最终必定是共同灭亡，这种情况下，守着“队魂”的荣誉称号已经毫无意义了。于是“抱团生存法则”、“强强联合”越来越被大家所接受。

实事求是地讲，在当今的时代，职业体育里的忠诚，与其说是判断一名球员伟大与否的终极考量，倒不如说它是一件只有少数球员可以拥有的奢侈品。因为球员作为“商品”，如果其不能满足球队的要求，随时可能被交易或是裁员。而这里又出现一个问题：当我们在谈论“忠诚”这个字眼的时候，总是想到球员对球队的忠诚，就像总会先想到女人对男人的忠诚一样。但爱是双向的，忠诚也要分两面。球员对球队的忠诚，毫无疑问受到资本的强烈控制，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个劳动对象，他们所有制约的规则，正是合同和薪水。而球队对球员的忠诚，则总是被忽略的。奥拉朱旺、尤因的故事还在眼前，他们为一个城市、一支球队打拼江山，最后晚节难保，被弃如敝履。资本家们对于使用价值和实际价值的判断比谁都准确，他们可不会跟资本玩情义。

所以，在这里我们需要明确一件事情，既然“忠诚”是双向的，那么就不能只要求球员对球队忠诚，如果球员认为所效力球队无法给自己带来荣誉或是利益，他也有权选择离开。因此，詹姆斯虽然注定与“忠诚”二字无缘，但他在2010年与2014年所做的两次“决定”也不应被看作是一种道德上的背叛。毕竟时代已经不同了，衡量成功的标准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而球员的交易与“流通”，恰是NBA高度职业化的一种体现。

理性与感性的拔河

“从一而终”的思想主导了球迷舆论，但现实世界往往不那么美好，所以，当杜兰特去勇士，当韦德去公牛，球迷心中的美好愿景被打破了，不愿接受现实的他们只有用批评和指责来发泄心中的不满，甚至用道德来绑架他们。

自从2006年的圣诞节开始，韦德就把迈阿密美航中心称作“我的主场”，十三年间，他为这支球队和这座城市带去了太多的回忆。戴在他手上光芒四射的三枚总冠军戒指，就是他热火队史头号球星、迈阿密城市象征的最好证明。

但在这个夏天，“一生热火人”就这样离开迈阿密，回到了家乡芝加哥，这就像科比离开湖人、邓肯离开马刺、诺维茨基离开小牛一样。两年前詹姆斯走的时候，也有传言说韦德可能会回家，但他仍然放弃不了在热火终老的梦想。这次韦德走了，别无选择，就是想找到一个能让他感到爱意的地方。掘金首先出现，然后是公牛，热火并没有。

韦德为热火付出了太多，却从来没有拿到过与他身价相匹配的薪资。他带领着热火在2006年走上顶峰，但工资最高的是“大鲨鱼”奥尼尔；在球队最低估的时期，工资最高的是小奥尼尔；在后三巨头时期，他用伤痕累累的膝盖拖着球队前行，但工资最高的依旧不是他，而是克里斯·波什。虽然韦德连续两年都透露出不满，但这种裂缝已经被很多热火球迷无视了，总认为他们的队史头牌肯定会留下。但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给韦德类似于科比的退役礼物——比如一份两年5000万的合同，在情怀角度是站得住脚的，市场上也不乏球队愿意这么给钱。但莱利被称作商界中一位著名操盘手和演说家是有原因的，在他面前，球员并不平等，他把球员看作是比赛中可以拼接的部件。他的做法无可厚非，但关键在于，对待队史头号球星，他们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尊重，莱利不该给未来的名人堂成员提供半吊子的合同，阿里森不该稳坐钓鱼台任由事情发展。而在经历了一系列让人失望的事情之后，韦德忽然发现，詹姆斯所说的球员要做自己的主人，竟是那样生动而具体。

与韦德相比，杜兰特受到了更多的批判，外界纷纷指责他的做法是一种懦夫的表现，而他的离队宣言之“舒服说”，更是让球迷感到匪夷所思，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加入一支打败你的球队让你感到更舒服吗？

你可以用“不择手段”来形容，也可以说是杜兰特对总冠军太过于渴望，即使到勇士当不了球队一哥，即使他想到遭受全世界球迷的唾骂，但仍然执著地选择“背叛”。也许，杜兰特看到了詹姆斯的成功，哪怕曾经受千夫所指，但只要拿到总冠军，连克利夫兰的市长都可以把城市改名成“勒布朗城”，从这一点就足以看出总冠军对球星来说有多少重要。

杜兰特的决定，对于雷霆队的球迷甚至是大多数人来说都非常愤怒，但NBA说到底不仅是一个体育竞技联盟，更是一个商业联盟。“我们应该看到篮球商业的一面，我认为很多专家、球迷，往往将篮球与商业混为一谈。你得注意到球员个人产出的价值，以及为市场带来的收益，而不能另当别论。”科比曾如此说道。杜兰特去了勇士要少拿700万美元的工资，从这一点出发，说明他至少真的是非常想拿总冠军，即使背上全世界球迷的骂名。很多人说他是懦夫，背叛兄弟，背叛亲手培养他的球队，投靠了敌人，但没有人会唾弃NBA的总冠军奖杯和戒指。

现在的联盟已经回不到过去一个球星带一支球队的时代了，联盟的格局已经在改变，巨星抱团终将成为趋势，新赛季开始的时候，水到渠成，只要球队打得漂亮，最终赢得总冠军，球迷们谁又会真的在乎杜兰特的背叛呢？毕竟历史首先记录的终归是成功者，詹姆斯已经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而罗斯的情况与韦德和杜兰特都不同，或者说他还不够这两人的级别，毕竟他从没将公牛带到总决赛的舞台上。而离开芝加哥，对他和公牛来说，或许是一个双赢的选择。当然，对许多公牛球迷而言，从情感上他们心痛于罗斯的离开，毕竟这位土生土长的芝加哥人的职业生涯就是在风城开始的，在这里他效力7个赛季，并成为史上最年轻的MVP。但从理智而言，最近几个赛季，罗斯一共缺席了162场比赛，公牛已经等待他足够长的时间。交易走罗斯，巴特勒可以摆脱“玫瑰”的光环，公牛也可以正式走上重建之路。

伟大的球员和赢家能凭一己之力得到尊重，但这样的尊重是有限的。比起球星，球迷总是更加依恋球队。这样的区别在现在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明显，但是球迷对球队的爱仍然胜过对球星个人，因为球衣的颜色与其所生活的城市意味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