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夫妻一世爱

2016-10-21 10:37钟虹
中外文摘 2016年5期
关键词:大姨外婆回家

钟虹

父亲自小聪慧,高中毕业后考取了军校。由于是地主后代,成分不好,被退档。爷爷每次提起这事,总觉得有些对不住父亲,“军装都发下来了,最后没走成,很可惜”。父亲不想那么快步入社会,就考取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

这是一所半工半读的学校,在这里,父亲遇到了母亲。

母亲出生于穷苦人家,在她三岁那年,外婆就去世了。她八岁那年,外公娶了现在的外婆。所以母亲从小就习惯了隐忍,任劳任怨。大姨比母亲年长10岁,她14岁那年就进城工作,后来还当了一家企业的党委书记。大姨心疼母亲,坚持要让母亲读书,母亲这才断断续续地念到大学。

父亲和母亲的爱情,在校園里悄悄萌芽。父亲故意向母亲借书,还书时,书里经常夹着五毛钱或一封信。有时母亲打开课桌抽屉,发现里面还被人偷偷塞了几块糖。他们互生好感,但是囿于保守传统的校园氛围,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纸。

大学毕业后,父亲和母亲开始正式谈恋爱。起初,爷爷不同意,但是父亲很坚决,1983年1月,他把母亲娶进门。

尽管日子过得清苦,但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那是他们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父亲和母亲一直有阅读的习惯,每晚父亲会读报纸、杂志给她听。

改革开放后,父亲也响应政策去做生意,走南闯北不着家,母亲就带着三个孩子守在家里。父亲经常一周回来一次,偶尔一个月,甚至半年才会回家一趟。

母亲在等待中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后来,父亲的生意逐渐步入正轨,家里经济条件也越来越好。他不需要再东奔西跑,但是脾气也越来越大。父亲掌控着家里绝对的话语权,他的喜怒哀乐主宰着全家所有人的心情。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父亲母亲就没有爱情,也许只是他们的表达方式变得更加深沉。高一那年,有一天我下晚自习回家,看见母亲从老家喝喜酒回来醉倒在床上,父亲一遍又一遍地帮母亲擦脸。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外面的事情父亲做主,而母亲打理家里的一切。父亲不止一次地说,我和年轻时的母亲长得很像。每次,母亲听了都很高兴,似乎在我身上找到了青春的回忆。

2004年11月,父亲去广州出差。他知道母亲喜欢喝点小酒,办完事后就给她打电话,说回家时给她带两瓶酒回来。其实,他带了两箱酒回来,想给母亲一个惊喜。见面后,他还特别叮嘱母亲,不要送人,自己留着慢慢喝。

然而,就在这一天,父亲突患脑溢血,当晚8点,突然离世。那时,姐姐和我在南昌上大学,弟弟在赣州读高一。我们从各地飞奔回来,只看到穿着一袭黑色大衣、眼睛闭着的父亲。

火化前,父亲被裹在一层黑色油纸里,搬上殡仪馆的车时,母亲突然飞奔出来,向叔叔、舅舅他们高声喊着:“烧之前,一定要给他再整理整理衣服,他一辈子都爱干净整齐,一定要记住,记住。”我看着母亲,她披头散发,嗓音沙哑,眼睛红肿却流不出泪了。

之后四年,母亲一直没有笑过。一日三餐,她如往日一样会在饭桌前摆好父亲的碗筷。每次吃饭前,还要放一遍父亲最喜欢的歌曲《再回首》。

有段时间,我很害怕回家。因为回到家,心情特别压抑,屋子里到处都是父亲的影子。

而对母亲来说,这段时间应该是最艰难的日子。除了丧夫之痛,当了二十多年家庭主妇的她,还得从头扛起父亲的事业和债务(父亲去世前,留下700万元债务)。我们曾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打工赚钱还债。而母亲坚决不同意,她说,再苦再难,也不能让三个孩子辍学。

700万,从2004年到2008年,娇小的母亲一点一滴盘起父亲的事业,并还清所有的债务。我看着她老了,皱纹多了,头发也白了。

时光如水,今年母亲已经58岁。我曾鼓励她再找个伴,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她没同意。自父亲去世后,每年2月14日,母亲都会买一束玫瑰花放在父亲相片前。她说,爱过、恨过、怨过父亲,但是这一辈子都分不开。

我曾经问母亲:“您想和父亲葬在一起吗?”

“不,”母亲态度很坚决,“下辈子我和他再也不要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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