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欢
“人们好像在一种神经质的状态下竭力等待意外。”观看冯立的《白夜》,我也有一种好像在等待意外(出现)的感觉。不是等待快门按下前几秒发生的什么真相,也不是等待照片中人们背后连结的巨大网络,而是有那么一瞬,让我隐约察觉到“冯立的影像来了”。
我们当然可以找到许多形容词去描述冯立的摄影,可以说它恐慌、暴力、幽暗……而事实上,面对这些无解的图像我似乎又很难找到更贴合感受的形容词去表达。总觉得使用任何词汇所写下的感受都不足以视觉那一瞬间所带来的刺痛。
曾经在某场公共活动的现场看到过一次冯立本人进行拍摄行为,大致程序就是不做声响地观察,然后不顾及任何条件迅速移动到“该出现”的位置按下快门。因为速度有些快,以至于被拍者还来不及防备或者说连下意识准备出面对镜头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我们发现这些照片即使是使用大量闪光灯,但人们也不曾有过多的错愕,而是保持原貌,尚未收起哭泣状态的脸庞,连续舞动身体的一个环节,沉浸在观看里未曾移动的视线等等,只是,这个原貌被冯立的摄影进行了某种特有的化妆。
显然,这些照片是出于一种日常的随机遭遇,而冯立的高明之处在于,把这种获得图像的偶发几率近乎提升到了一种必然,一种甚至在任何场域下都能获得的必然。它们虽产出于一个冯立无法操控更多的外部空间,却有着如剧场般的导演式再现,“演员们”在那里悉数登场。
由于摄影时常被视作复刻现实表象的工具,而冯立的摄影本身又多源于瞬间的爆发力,以至于,那一瞬间将思考的时间收缩的微乎其微,就此下断说“这是流于视觉表面的摄影”我认为是不准确的。
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曾欣喜地说:“摄影酝酿了这场拯救运动,通过这场运动,人类及其周围世界将相互变得陌生,这就打开了一个自由的场域,任何隐私都将让位于细节的明晰。”于是,对于人们来说,日常的重要不在乎一种显而易见的普遍性,重要的东西是不可见的。作为一个摄影师身份的冯立,至少,在这些照片上,让我们看到对于观察世界这件事,冯立有着出色的洞察力,以及,把这种洞察捕捉到的细节抽离来放大展现。“身体最动欲之区不就是衣衫的开裂处吗?”日常最迷人之处也就是那被剥离开的、不曾多见的日常背面,而冯立的照片就是以一种极度威慑的姿态展现着这些不曾多见的日常(甚至是只有在冯立的摄影里才能看见的日常)。
有一种声音是说:“冯立的摄影是捕捉到了那些中国社会中的奇异现象”,继而得出这些就是中国当下社会的某种真实面貌,尽管它有些疯狂。诚然,这些照片取材于中国社会的种种角落,但它并不能意味着冯立的摄影是关照社会的。恰相反,我认为这些照片和中国社会没有过多联系。首先,因为冯立的生产方式可以使这些照片生产于任何地方,任何角落,任何人群,它可以是中国的街头,也可以是世界上的另一国度,只是,它刚好是中国。其次,这些得以进入到镜头里的人们是出于某种特点或当下的状态吸引到了冯立,在这里他们作为独立个体的身份显然是大于社会身份。以至于说,照片中的人们是短暂地剥离社会和文化身份的个体被强调出来——作为一个独一无二、不能替代、无法重复的个体。而冯立对照片上的人和物的交集或许只有一个1/125秒的快门时间,除了用闪光灯的一声招呼外,我们对这些人所知甚少,更无从谈起他们之于中国社会可以意味什么,或者断言他们所承载的就是当下中国的一面。
当下的中国社会很难在这些照片中看清样貌。而姑且不说社会性,就单论这些人本身,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照片中的人们就是在自己的轨迹上从事某种社会活动(劳动、工作和行动),可冯立偏偏就是在社会的“范畴下”回避社会问题,带着摄影的蛮荒,以一种英雄式的个人行动切入他人的世界,从而关注人的境况。
所以,冯立对人的境况所持的关注并非不痛不痒的,而是以一种独特的修辞来展现一种极端的样貌,从而,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所谓的“差异性”(每个人都不同于现在、过去、未来的其他任何人)在这种极端的样貌中得到了揭示。当然,还有一点补充声明的是,即使这种样貌的“风格”看起来有些幽暗,但本质上还谈论不到人性概念中的善恶,即非行善,也非作恶,就是把一种原始袒露无疑。
最后,即使有那么多谈论冯立摄影的言辞,我还是为冯立自己的那句所感动,并以此作为结尾——“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摄影,但我相信这就是现实的另一面。 我无法解释这些照片的确切含义,就像我依旧没有彻底弄明白这个世界一样……”
冯立
1971年生于四川成都,现居成都;
展览及奖项:
2005年“旧金山国际摄影博览会”,旧金山;
2005年“平遥国际摄影大展”,平遥;
2006年“第二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广州;
2007年“广州国际摄影双年展”,广州;
2009年“第五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连州;
2009年“异视——成都青年摄影师九人展”,成都;
2009年“纵目——成都当代摄影展”,成都;
2010年“三影堂摄影奖”,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北京;
2011年“成都纵目二摄影展”,成都;
2012年“济南国际摄影双年展”,获最佳摄影师大奖,济南;
2012年“第八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获评委会大奖,连州;
2013年“成都纵目三摄影展”,成都;
2014年“云南罗平国际摄影节”,云南;。
2014年“第十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中国当代摄影十年”,连州;2015年“重庆长江国际当代影像展”,重庆;
2015年“集美-阿尔勒摄影季” ,厦门
2015年“北京国际摄影双年展” ,北京;
2016年《白夜》个展,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南京。
简访
FOTO:《白夜》系列,源起何时何地?
冯:始于2005年至今,基本上绝大部分的照片都是在成都拍的。
FOTO:为什么要在白天使用闪光灯?
冯:闪光灯可以把我看到的瞬间固化下来。
FOTO:从画面时间上来看,白夜二字可否理解为“一天当中某个人物的混沌瞬间”?
冯:圣经约伯记里面有一句话我觉得再贴切不过“他们白昼遇见黑暗,午间摸索如在夜间。”
FOTO:这些有悖常态的画面你是如何做到瞬间截取的?
冯:对我来说这些所谓的非常态瞬间恰好就是最为普遍存在的常态,所以对我来说截取这一瞬间并没有什么难度。
FOTO:又是什么让你置身于这些混乱险境之中,这些人物吸引你的是什么?
冯:他们由此而产生的疑问更吸引我。
FOTO:你是怎样修炼你的洞察力的?
冯:如履薄冰。
FOTO:持续的拍摄是否会对混乱的街头产生快感?
冯:我的照片并非只是在街头拍摄的,我并不迷恋拍摄,让我欲罢不能的反倒是生活的琐碎。
FOTO:作品背后是否和你曾经的某段经历相关?
冯:我的照片跟我的整个生活有关。
FOTO:拍摄时的心情与感受是怎样的?
冯:不可思议。
FOTO:这些“奇遇”会引发你怎样的思考?
冯:思考基本上都发生在奇遇之前,或者说思考引发了奇遇。
FOTO:近年作品为何从黑白转向彩色?
冯:彩色更为现实一些。 FOTO:《白夜》系列的拍摄何时完结?新的拍摄计划是什么?
冯:我的拍摄从来没有计划,《白夜》还是那个《白夜》。
FOTO:是否想过辞职,专门从事摄影创作?
冯:我有想过辞去工作,但并不是为了摄影,只是为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