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季松
“一带一路”建设可以推动沿线生态系统修复
□ 吴季松
国外有些言论,质疑“一带一路”的建设会对沿线生态环境造成破坏。笔者认为,这种说法系成见所致。“一带一路”建设确实面临巨大的环境与生态压力,但这些问题并非不可解决。破解的办法之一,就是以沿线各国的科技工业园区为支撑点,用生态文明的理念,建设绿色“一带一路”。
用先进的生态理念和科技工业园区作有力支撑,“一带一路”交通和生产线的“绿色”就有了保障。遵循生态原则,“一带一路”的建设不仅不会破坏生态系统,还会推动对沿线生态系统的修复。
举个例子,上世纪中期,在中国西部建设铁路初期,由于经验不足,把当地千年的固沙植物作为燃料焚烧了,破坏了当地的生态系统,造成了土地沙漠化。不妨借鉴美国西部大开发的经验。美国西部的自然状况与我国西部相似,部分地区严重缺水,在开发过程中,不焚烧植物,而是铁路修到哪儿就把煤运到哪儿,以此来保障能源供应。
同样,“一带一路”建设肯定会有大量土木工程,如输油管线、输气管线、公路、铁路、水库和新城镇建设等。笔者认为,这些工程建设只要遵循生态原则,少占地、不毁林、不超采地下水、按生态标准从河流湖泊取水等等,就可以实现绿色建设。
在“一带一路”建设中,我们可以将我国在以往建设中逐步摸索出来的经验发扬光大,使沿线国家少走弯路,帮助他们进行绿色建设。
“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有不少存在严重的水问题。笔者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工作期间调查了86个国家的856个案例后,主持制定了如下标准(如表1)。
如果按此标准,“路上丝绸之路”沿线的埃及(22m3/人)、沙特阿拉伯(85m3/人)和土库曼斯坦(275m3/人),水资源量都达不到维系可持续发展的最低标准,巴基斯坦(311m3/人)属极度缺水,乌兹别克斯坦(557m3/人)属重度缺水。
表1 按人均水资源占有量的水资源丰欠标准
有的国家由于人口密度小,人均水资源量很大,但是有关生态标准的“地表径流深”这个指标却很低。这个指标的含义,即全年水资源总量铺在全国地面上有多深,是生态红线,低于一定限值,植被——“绿色”就无法生存。例如:“一带”上的哈萨克斯坦,人均水资源量高达3886立方米/人,居丰水,但地表径流深只有23.7毫米。又如“一路”上的坦桑尼亚,人均水资源量为1817立方米/人,但地表径流深只有88.6毫米。
按水资源总量折合地表径流深来衡量生态系统,主要反映的是自然条件的优劣。地表径流深小于150毫米,就是荒漠或者半荒漠,其生态系统就属于极其脆弱地区,不适于人类居住,更不适于社会经济发展;地表径流深在150~250毫米,就能较好地维系当地自然生态系统,对人类活动承载能力较强;地表径流深大于250毫米,从水资源看,就比较适宜人类社会经济发展。
“海上丝绸之路”沿线的很多国家水资源也十分短缺。新加坡人均水资源量为116m3/人(< 300m3/人,达不到保证可持续发展的最低标准),肯尼亚为627m3/人,索马里为628m3/人(邻近500m3/人的极度缺水线),印度为1184 m3/人(邻近 1000m3/人的重度缺水线)。
另外,“一带一路”沿线城镇的水污染问题也十分严重。肯尼亚和印度都有很多城镇的饮用水不达标,严重影响当地居民的生活。
世界上不乏兴旺一时的城镇突然消失的案例。我国丝绸之路上的古城楼兰、尼雅,墨西哥的特奥蒂华坎,消失的重要原因就是水资源枯竭。在“一带一路”沿线城市,推广上述科学标准是合理利用、配置水资源,解决水生态问题的有效途径之一。
笔者自1998年主持调查研究、制定《21世纪初期首都水资源可持续利用规划(2001-2005年)》(以下简称《规划》)以来,做了周密的调查,根据实际情况制定了这一《规划》。这些工作不仅为申奥成功奠定了生态基础,还为维持北京今天脆弱的水资源供需平衡做出了重大贡献,为北京外来人口的不断增加提供了生态保障。此外,笔者还主持了《21世纪首都水资源可持续利用规划》《黑河流域近期治理规划》《塔里木河流域近期综合治理规划》和《黄河重新分水方案》的制订和实施。这些水生态修复的基础经验,都可以为“一带一路”建设提供借鉴。
——《黑河流域近期治理规划》。黑河流域是严重缺水地区,由于上游经济建设过度用水,造成了尾闾居延海干涸。《黑河流域近期治理规划》考虑水生态系统的承载能力,通过分水,“以供定需”,保证逐步做到黑河不断流。
规划实施后,经过连续输水,2013年东居延海已实现连续9年不干涸,水域面积维持在36.61~54.93平方公里之间,水深为2.11米,水面重现,地下水位升高,动植物系统开始恢复。额济纳绿洲东河地区的地下水位上升了近两米,多年不见的灰雁、黄鸭、白天鹅等候鸟成群结队地回到了故地,东居延海特有的大头鱼重新出现,湖周水草也开始复苏。这里现在已经成了新的旅游点,2014年游客超过10万人次。
——《塔里木河流域近期治理规划》。由于多年来上中游的经济发展,塔里木河流域用水过多,造成了尾闾台特马湖的干涸,以此为水源的英苏村居民被迫迁出。经过对当地生态史的追溯研究,我们制定了科学的输水规划。在漫漫大漠中必须优化配置有限的水资源,否则就是杯水车薪。自2002年起,塔里木河至英苏村不断流,到2005年底沿河约2×1平方公里小森林生态系统已经恢复,取得了明显的效果:
植被——胡杨复苏并新生,红柳大大增加,土地沙化被遏制,草地已经恢复。
野生动物——除鹿的情况尚需观察,其余均已恢复群落。
地下水位——维持在埋深5~6米。
居民——农牧小村已经恢复,居民已近40户。
台特马湖重新蓄水开起了“恢复罗布泊”的中国梦,正逐渐成为新的旅游点,越来越多的人到英苏村参观。
通过《黑河流域近期治理规划》和《塔里木河流域近期综合治理规划》的成功,我们积累了宝贵的生态修复经验,这些可以为“一带一路”的绿色建设和生态修复提供理论和实践基础。
笔者曾主持规划制定桂林生态水库的修建,不妨以此为例,谈谈绿色“一带一路”建设的生态原则。
(一)生态规划
所谓生态规划,就是在规划大坝水库项目时,要以生态学的理论为首要指导思想。具体原则如下:
1.全年各时段(尤其是枯水期),由于梯级电站滞水后产生的河道流量减少,应在15%以下。水资源利用对河流的最大生态影响,在于长时间改变河道的水流量,从而影响流域地下水位和植被系统。梯级电站滞水后,河流流量减少控制在15%以下,加上其他生产取用水量4%,总量应控制在20%以下。唯有这样,才不致产生较大的生态影响。这是梯级电站规模和级数规划的限制条件。
2.河流形态不应有大的改变,保持一条健康河流,不降低生态效益。除取水总量控制外,还应保证河流形态不发生大改变,即在一定的时间周期内(如1天)和一定的范围内(在河道内)河流的形态不发生改变,这样才能保持一条河流的健康。在任何时段的任何区域,用水量不应超过河流水量的40%。
3.尽可能减少耕地淹没和移民人口,不降低社会效益。水库建设产生的移民人数和耕地面积所产生的影响,都应在生态允许的范围内,即便移民等量开荒,对整个生态系统也不致产生大扰动。必须妥善解决移民,关键是安置后移民的可持续发展能力。例如,让移民就地上移开荒,不但破坏植被,而且会因为更恶劣的生存条件,降低移民的生活水平和可持续发展能力。如果能投入补偿,再结合政策扶持,发展旅游业,就会收到好得多的社会效益。
4.对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及其他文物的保护。笔者曾任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委员会中国委员,参与过不少这类保护工作。桂林生态水库地处三江(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的下游,为保护三江并流世界遗产,应尽最大可能不建和少建电站,保留一段原生河流。此外,对金沙江虎跳峡、我国古代去往缅甸和印度的通道等自然和文化遗迹的保护方案也都应列入规划,这也是“一带一路”建设应考虑的一个重要问题。
5.建库后水流变缓的情况下,不降低水生态系统自净能力的对策。建库后水流变缓,会降低水生态系统自净能力。尽管三江流域排污较少,水流量大,仍应在用水价格中包括生态补偿,所得资金专款专用于污水处理厂建设,尽量维系自然生态系统。
(二)生态设计
所谓生态设计,就是要在大坝设计中,通过具体设施落实规划中的生态原则。
1. 蓄水水位。三江流域大面积森林在海拔较高地区,据实地观察,淹没面积不大,因此带来的陆地动植物物种影响也很小。即便如此,仍应结合实地情况,适当考虑蓄水水位的设计,取得经济效益和生态影响的平衡,尽可能减少生态影响。
2.建鱼道。通过建鱼道,把下游河段筑坝拦水对回游鱼类的影响降到最低。例如在澜沧江下游,有回游鱼类,筑坝拦水会影响这些鱼类回游,应在坝上设计鱼道,保证鱼类回游。
3.排沙。横断山区自然条件山高坡陡,暴雨集中,水库建设后将使河流冲沙能力降低。对策是,一方面应在设计中考虑排沙设施;另一方面应在用水价格中包括生态补偿,所得资金专款用于区域植被建设,减少沙土流量。
(三)生态施工
所谓生态施工,就是在施工中以尽可能地维系生态系统为原则,文明施工。
1.尽可能减小施工面,尽可能减少植被破坏。施工中的渣土必须集中运走,不能因散落再造成大植被破坏面积的扩大。笔者在金沙江时,已看到施工中的碎山成扇面而下,几乎将虎跳峡填埋,令人痛心。
2.施工中尽可能减少修建新设施。例如运输要尽可能依托原有土路,少修新路;尽可能少建施工临时房屋。笔者在金沙江曾看到为施工另修新路,满坡碎石滚向江中。
3.在合同条款中,要规定施工单位在施工前清理以森林为主的库区植被,在交工时拆除临时建筑,并恢复植被或为此做出补偿。
(四)生态运行
所谓生态运行,就是水库完工后的发电运行,要按生态原则进行,保证生态效益。
1.确保鱼道等生态维系设施的正常运行。
2.确保枯水期时河道中下泄的水流量。
3.在运行中调水排沙,减少沙在水库和天然河道中的淤积。
以资源系统工程学为指导,实施以上“四生原则”,科学建设新型水电站,在促进当地经济社会发展的同时,尽可能减少生态影响,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要修建生态型水库。
丝路国家由于历史上、地缘上和商贸上的紧密联系而成为命运共同体。近年来,我国通过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带动经济发展,在理论和实践上都有创新,在全世界已经得到广泛认可。笔者由此提出,以科技工业园区作为“一带一路”的支撑点,将科技工业园区的发展经验与丝路国家分享,实现信息沟通、资源共享、合作创新,把“一带一路”建设成绿色之路。
“一带一路”将有许多工程建设,公路、铁路、输油管线、输气管线、新型城镇,这些建设都离不开用水,建水库是必然的,那么,建水库一定要遵循上述生态原则,建设生态水库。同样道理,其他建设也应依生态原则建设。园区作为综合机构,可规划、优化水资源配置、建设海绵城镇;同时也要优化配置其他能源,建设低碳城镇。
生态理念在工程建设中的贯彻,生态原则在工程建设中的实施,都需要实实在在的支撑,这些支撑点就是沿线的科技工业园区。园区拥有科学的方案和先进的技术,若能以物联网引导实体交通,把生态理念和原则变为现实,将会成为建设绿色“一带一路”的播种机和宣传队。
将园区作为支撑点,有助于“一带一路”创新基础设施建设,实现绿色化。中国有一些高水平的生态工业园区,可以提供节水技术、水污染处理技术、再生水回用技术和水资源保护技术,合作的德国工业园区也有大量绿色建设经验,可以为基础设施绿色化提供支持,并服务于交通建设,形成绿色交通线,以实现生态修复。
“一带一路”沿线的广大亚欧非地区,如前所述,很多都是缺水和生态脆弱的地区,以上生态建设原则如果得以实施,不但能建出世界上最长的绿色交通线和绿色生产线,而且对全球生态修复都将有重大的示范作用和现实意义。
吴季松,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中国循环经济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技术经济学会副理事长、国际生态安全合作组织专家委员会主任,全国先进科技工作者、瑞典皇家工程科学院外籍院士。
自1991年任中国常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代表团副代表以来,吴季松就参与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文化十年行动“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活动中。自1992年起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科技部门高级技术与环境顾问,参与国际科技工业园区工作,对“一带一路”和科技工业园区建设进行了一定的实践积累和理论研究。
在多年的工作实践中,他不仅提出了修建生态水库的理论,而且主持制定了第一组以修复生态为主要目的的水库建设规划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