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於古道的开辟述论

2016-10-20 14:20李雪峰
学理论·下 2016年8期
关键词:春秋战国

李雪峰

摘 要:商於古道是中国古代长安经蓝田、商州通向南阳、邓州、荆襄以至江南和岭南的交通要道。它因拥有沿河溪成路的优越地理条件,在上古人们自然踩踏的基础上,春秋战国时期出于军事需要,秦楚两国在该条道路上修建城池、关隘,使其成为一条军事、商业要道。

关键词:商於古道;春秋;战国;秦;楚

中图分类号:K91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6)08-0157-03

商於古道是秦岭古道最东边的一条由关中通向东南方向的重要通道,即战国至秦汉时期的“武关道”,唐代的“商山道” “商山路”。关于这条道路的开辟时间、开辟者,未见有论著对其系统研究,本文作者通过对文献的梳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其道路的开辟进行了系统性的论述,并对很多有争议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以求教于方学,共同探讨此问题,使后学者对商於古道的开辟有系统清楚的认识,也为商洛打造历史文化旅游景区提供学术上的支持。

一、商於古道拥有山区开路的优越自然条件

古代因技术落后,山区开路的规律,便是沿河溪成路。商於古道的开辟,符合古代沿河溪成路的规律。在穿越秦岭的古道中,商於古道长安至商州段形势较缓易,主要利用秦岭北侧灞水河谷和秦岭南侧丹水河谷连接。从商州至南阳段,所经地区主要是低山丘陵地带。候甬坚先生在《丹江通道述论》一文中对这一段的自然地理条件做了详细论证,他认为“丹江通道自开辟之始,就有较长距离的沿河线,这是古代人们适应自然条件加以选择的结果。丹江流域的山区河流无论大小,都是顺山脚流淌,至少在河岸的一边总有一溜平地,道路两边山间的距离一般在20米—105米以内,道路虽经常随地形而出现多处弯曲,但西北—东南的大致走向则始终未变,且平缓易行,是便于人们利用的天然孔道。”[1]笔者也曾两次沿这一线进行过实际考察,侯甬坚的分析可谓全面、精准。

二、商於古道最早应是古人自然踩踏出来的一条道路

尽管商於古道修筑情况史无记载,但我们仍能从众多的考古资料和史料上寻觅到它的修筑情况踪迹。商於古道因自然条件优越,考古资料证明早在新石器时代已有人类在此条道路上行走的记录。仰韶文化半坡类型沿古道南进,说明在新石器时代中期,这条古道上已有人群活动。位于今蓝田县的白村遗址、阳坡遗址、小寨遗址、孟家岩遗址、沙河遗址、■湖遗址,今商州区的紫荆第二期至第三期文化,今丹凤县的北岭遗址、水泉村遗址、巩家湾第一、二期遗址、两岭遗址,今商南县的过风楼遗址、金花湾遗址,这些带有明显仰韶文化半坡类型的遗址沿商於古道的分布,说明最晚在仰韶文化时期,商於古道已全线贯通。

屈家岭文化沿古道的北进则是这条古道上交流进一步加强的强有力证据。屈家岭文化年代约为公元前2550—前2195年,北抵河南省西南部,陕西省丹凤县的巩家湾遗址、商州的紫荆遗址、蓝田县的新街遗址都有较多的屈家岭文化的因素。邸楠等认为,到晚期阶段,郑洛地区的大河村类型沿渭水西进的同时,豫西南地区的屈家岭文化亦溯丹江北上,越过秦岭,这次冲击并不仅仅限于关中东部和陕南,已深入到关中腹地,导致了第四段遗存的出现[2]。商州的紫荆遗址和丹凤县的巩家湾遗址、蓝田县的新街遗址便是这次冲击的证据。

三、春秋时期商於古道上已可行军

当今,商洛有关资料如2014年商洛市地方志办公室編的《商於古道》一书,在第5至第8页列举了诸多史料,认为西周、春秋时期商於古道已能足够使军队通过,由此推出商於古道开辟于商周时期,这样的说法并没有对文献资料深入分析,也无考古资料的佐证,带有很大的猜测性。

从商於古道的终点南阳到关中,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从南阳北上,到郑州或洛阳,再沿自古至今东西向大动脉即今天的陇海路西行。这条通道,夏代以前的修筑和通行今天还不甚清楚,到了商代,已成为通行情况良好的要道,商王朝势力南进和控制南方部族的交通大动脉。彭邦炯先生根据商代遗址的分布和甲骨文提供的材料,认为殷商王邑通往四面八方的交通要道主要有六条,南行,与今湖北、湖南、江西等当时的国族之间有干道相连。《诗经·商颂·殷武》曰:“挞被殷武,奋伐荆楚。■入其阻,裒荆之旅。”[3]370说明武丁时道路已深入荆楚险阻之地;西行,通往陕西,沿渭水可直至周邑丰镐或别的方国部落。杨升南先生认为殷商筑成的“王道”,素来称得上宽广、平坦、正直。第二条,即经商於古道西北行至关中。相比第一条道路,商於古道通行里程缩短了三分之一,但通行条件远不如第一条。如果说从南阳到商州段主要在低山丘陵河谷地带穿行,军队通行条件尚可,但翻越秦岭路段在当时的条件下不太可能,况且商王朝统治中心在河南安阳,也没有必要修建这么一条工程浩大,对其没有多大作用的道路。由此可见,关于商於古道上最早可行军的推测者认为,《牧誓》载牧野之战中跟随周武王伐纣的八个部族中,居于今商洛地区濮、彭、庸要到关中,必须经过商於古道的说法不能成立。文献只告诉我们这三个部族加入了武王的军队,这三个部族要到商郊,有三条道路可走,第一,从商州经洛南到华阴,再从“夏道”到商郊;第二条,从商洛下南阳,从方城道北上直达商郊;第三条,沿商於古道至关中加入伐纣大军。相比起来第一和第二条比较可行,第三条不可行。至于《楚居》记载“楚人在商朝军队的追击下,从河南新郑出发,向豫西和陕东南方向迁徙,之后再南下,到达荆山附近的丘陵平原结合部。”[4]这则史料也只说明大量人群只在商於古道南阳到商州段能够通行,并没有在整个路段通行的证据。

西周建立后,在商朝交通网络的基础上,兴建了以镐京为中心的道路系统,史籍和西周铜器铭文恒见“周行” “周道”,据杨升南先生研究,其中两条干道一条向东,一条向东南。同时,在周武王姬发灭商后,为了加强对东方及东南方新得到的大片疆土的控制及对付殷商残余势力,营建了东都洛阳,并驻扎了比“西六师”还多两个师的“殷八师”。并以洛邑为中心,向东、向北、向南、向东南又修建成等级不同的、呈辐射状的道路。周道是西周王室的生命线,也是国家交通的中轴线。《诗经·小雅·大东》上说:“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言顾之,潸焉出涕。”[3]225意思是说这条道路宽广平坦、笔直如矢。在从南阳到关中的两条道路中,笔者认为,周与南阳和楚地之间的交通,仍以商朝时期方城道为主。因此,关于西周时,分封在今河南省南阳地区的申、吕、鄂、谢、曾、蓼及豫西、鄂西北一带的觳、卢、邓、旁、■、彭、庸、濮等国,去朝见周天子是走商於古道的说法也不能成立。至于《史记》记载齐桓公三十年春,齐伐楚,楚成王兴师问,管仲回答时有“昭王南征不复,是以来问”[5],据此商洛学者推测昭王南征荆楚走商於古道的说法也不能成立。首先,西周有“殷八师”就驻扎在洛阳,周昭王南征完全没有必要也不大可能舍近求远率领守卫京城的“西六师”。其次,大军通行,路况要好,自西往东,再自北向南走是最理想的道路。至于战国、秦汉时期舍远求近,一是因为出函谷关向东通道受阻;二是秦岭栈道的修建,避开了原来的险要地段,通行条件更加良好才从商於古道通行的。

春秋时期,商於古道南阳至商州段沿线地区先属晋国,晋国不可能修建商於古道,也没有相关修路记录。而商於古道商州至关中段大部分属于秦,秦国也没有筑路的相关记录。周襄王十七年(前635年),“秋,秦、晋伐■。楚斗克、屈御寇以申息之师戍商密。秦人过析隈,入而系舆人以围商密,昏而傅焉。”[6]356这条史料,商洛学者认为秦军要到达南阳,必走商於古道。仔细分析条史料,这次伐楚是秦、晋联合,秦国没有必要让大军翻越崇山峻岭,它借道晋国直接南下即可。

到后来秦晋失和,秦楚争夺时,秦国要到楚国必须走商於古道。最早关于商於古道上可行军的记录在鲁文公五年(前622年),“初,■叛楚即秦,又贰于楚。夏,秦人入■。”[6]442到周匡王二年(前611年),“楚大饥,庸人帅群蛮以叛楚。秦人、巴人从楚师,群蛮从楚子盟。遂灭庸。”[6]508 周敬王十四年(前506年),吴、唐、蔡侵楚郢都,楚申包胥求救于秦哀公哭七天七夜,“秦子蒲、子虎帅车五百乘以救楚。”[6]1638这三次秦军南下至楚,极大可能走商於古道,也是商於古道全线能够行军的较早记录。战国时期,秦楚争夺时军队出征更加依赖于商於古道。《史记.春申君列传》载“秦二十年而不攻楚”的原因,“秦■黾隘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于两周,北韩、魏而攻楚,不可。”[7]

以上有关记载说明,夏、商、西周时期,商於古道尚不具备军队通行的条件。到了春秋后期,商於古道才可行军,最早极可能是秦军。推测者认为从关中至荆襄、南阳,走商於古道是最短最理想的路程,理论上是这样。但却忽视了在汉代兴修秦岭栈道之前,大军翻阅秦岭是一件很难的事。而从南阳沿“夏路”北上至“周道”,再西至关中,尽管路途遥远,但道路情况良好。到战国、秦汉时期,商於古道大军能够通行的记载就比较多了。

四、战国时秦筑“商塞”楚筑“武关”是商於古道正式开辟的标志

尽管春秋时期军队可以在商於古道上通行,但未有修路的任何证据。到战国中晚期,秦楚争夺愈演愈烈,秦为遏制楚人北上修建的城池——商塞,楚国为防御秦国南下修筑的关隘——武关,是政府有意识经营商於古道,将其纳入国家军事和政治生活的开始,也是在商於古道上官方作用有所体现的最早记录。

秦筑商塞和商鞅封邑的修筑,既有文献记载,也有考古资料的佐证。在秦向东扩张中,楚商地后归之于秦,为阻止楚人北上,秦孝公十一年(公元前351年)在丹凤县古城修建了商塞。秦孝公二十年(公元前342年)为奖励商鞅对秦国的贡献,秦将此地为商鞅的封邑。根据考古显示和文献记载推断,“这段城墙应当就是秦孝公十一年(公元前351年)‘城商塞时所修筑的城墙遗迹。”[8]

关于武关早期位置问题,研究者众说纷纭,著名历史地理学专家、复旦大学谭其骧,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吴镇烽研究员,商洛学者王昌富、余方平主“屡动说”,“屡动说”认为从战国至唐代,武关在从丹江北岸的荆紫关沿“商於古道”向西北方向迁移,直至定于现在的武关街。至于何时定于现在的武关街,说法不一。有秦朝说,有唐代说。另外著名历史学家、原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先生,中国社会科学院陈可畏、林甘泉等研究员,陕西师范大学侯甬坚先生,渭南师范学院的刘树友先生主“未动说”。“未动说”坚持认为从战国到唐代,武关一直在现在的武关街,从未变动。“屡动说”和“未动说”皆带有很大的推理性,没有确凿的史料支撑。因此,筆者对“屡动说”和“未动说”均持保留意见。

关于武关最早由哪个诸侯国兴建,无论是全国学术界还是陕西学界,如谭其骧、吴镇烽、郭沫若、陈可畏、林甘泉、侯甬坚、刘树友等都认为“武关战国秦置”。近年来,商洛学者王昌富、余方平等人提出了与“武关战国秦置”截然不同的“战国楚置说”。他们认为,“最早的武关并非秦置,应在战国中期晚段由楚国设立,位置尚待探索,现存武关关址应为秦朝始建”[9]。

笔者赞同王昌富和余方平的观点,认为武关应为楚置。首先,战国中期以前,楚国首先向西北地区扩展,商洛地区属楚地,武关在楚国势力范围之内。这一切有文献记载,如《左传》文公十五年载“楚使子西为商公”[6]471。商洛地区战国中期以前属楚地,也得到了近年来商洛考古资料的佐证。丹凤古城考古发掘,发现100多座墓葬,并对其中的72座进行了发掘。考古学家经研究者认为,在西周中晚期至战国中期前段,丹江上游一直属于楚文化的分布范围。“约自战国中期晚段以后,丹江上游地区的楚文化被秦文化所逐渐取代。丹凤古城村商塞故城与商鞅封邑遗址考古发现,应是当年秦文化所取代楚文化的直接证明。”[10]

公元前351年秦筑商塞后,楚国不但失去了在丹江上游的军事优势,秦国还可以商塞为据点直接威胁楚国,秦国已修建了商塞,没有必要在商塞附近再修一个关隘。反倒是楚国出于国防上的需要,必须修建一个防止秦国进一步南下的关隘。《战国策》苏秦在游说赵肃侯(公元前349年—公元前326年),合纵伐秦时讲过“秦攻赵,则韩军宜阳,楚军武关,魏军河外,齐涉渤海,燕出锐师以佐之。”[11]641苏秦的话说明,武关属楚国,只有武关属楚国,楚军才能驻扎武关。

《战国策》齐助楚攻秦时张仪游说齐王时讲“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11]474史料只告诉我们此时的武关已属秦国,但并不能说明武关为秦修筑,认为武关为秦置主要以这则史料和注解为依据。

有关“商於古道”的研究,因遗留下来的资料有限,很多问题的研究还需进一步的探讨。这条道路因具有沿河溪成路的优越自然条件,古人首先踩踏出了一条南北通道,春秋后期,秦军首先经过此路,战国中晚期因军事需要,秦、楚两国政府正式开辟了此路。

参考文献:

[1]候甬坚.丹江通道述论[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1985(3):104.

[2]邸楠,杨亚长,邵晶.陕西蓝田新街遗址仰韶文化晚期遗存的分期及相关问题研究[J].考古与文物,2014(4):50.

[3]靳勇,等注译.诗经 [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1.

[4]郭志华.《楚居》与楚史相关问题探讨[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12.

[5]司马迁.史记 [M] .北京:中华书局,2014:1803.

[6]左丘明,撰.杜预,集解.春秋·左传经传集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7]司马迁.史记·春申君列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2):1731.

[8]王昌富.1950年代以来商洛考古工作综述[J].商洛学院学报,2010(10):27.

[9]余方平,王昌富.武关早期位置新论[J].商洛学院学报,2008(2):27-31.

[10]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商洛市博物馆.丹凤古城楚墓[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6):172.

[11]刘向,集录.战国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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