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寨的红石子

和谷

从老家黄堡东原远眺照金，直线距离也就50里地。我曾几次走进照金，有着丹霞地貌特征的山峦，在阳光下黝黑发亮，雄踞于蓝格莹莹的天边。而遍布山川的树木及草莽一派葱茏，色彩分外斑斓。

这一次前往，我从谷底沿陡峭的台阶，攀着铁索扶手，汗流浃背地登上了高耸入云的薛家寨。

崖洞狭窄低矮，有水滴渗出，土坯炕，石板桌凳，小油灯照明。作为陕甘边民主政府的驻地，先辈们在这里运筹帷幄，领导武装斗争，打土豪，分田地。面对敌人的疯狂围剿，拼死坚守，最后不得不沿山后绝壁撤离，在树枝上系绳索滑到了峪口。多名女游击队员遭遇敌人威逼，跳崖牺牲。

我为之悲怆，深深地弯下腰，随手捡起草丛中一枚小石子，绛红色的，棱角分明，湿润如玉，其细腻的纹路，分明渗透着烈士的鲜血。

1

薛家寨海拔1600余米，重峦叠嶂，壁立千仞，三面为悬崖绝壁，地势十分险峻，易守难攻。早在前秦和后秦时代，这一带就是铁马金戈之地。明朝末年，李自成起义军400余将士被追赶至老虎沟中，惨遭杀戮。

1933年4月初，陕甘边区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在照金召开，选举产生了边区新的革命委员会，周冬至当选为主席，习仲勋当选为副主席。短短一两个月，成立的游击队就有21个支队，人员达千余人。

同年四五月间，陕甘边区党政军机关及后勤部门，从兔儿梁迁至薛家寨。薛家寨共有4个寨洞，寨洞间互相连通。洞内十分宽敞，大者能容纳二三百人，小者可容纳数十人。寨洞中设立了红军医院、修械所、被服厂、仓库等后勤基地，修建了寨楼、堞墙、战壕、哨卡、碉堡、吊桥等防御工事，并修通了盘山道路。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薛家寨成为红二十六军和各游击队攻守回旋和休整的后方基地，同时又是照金革命根据地的政治、军事、经济中心。

是年9月21日，国民党地方民团纠集近千人，从四面偷袭薛家寨。当时，陕甘边区游击队总指挥李妙斋带领游击队主力正在高山槐、老爷岭一带与敌作战，寨子上只留有一个政治保卫队，剩下的是修械所、红军医院、被服厂、医护人员等。面对来势凶猛的敌人，兵工厂负责人惠子俊等组织后勤机关人员和轻伤员100多人，利用有利地势冒雨阻击敌人，用自制的麻辫手榴弹、土地雷，打退了敌人的一次次进犯。

李妙斋得知敌人进犯薛家寨的消息，立即带队伍赶回，在绣房沟把敌人赶下了河。冒着滂沱大雨上寨后，发现大部分敌人逃到了金刚庙，立即命令加强各个哨位的阻击能力，敌人便开始溃退。见山下只有七八个敌人，他乘胜追击，和警卫员武功走出北哨门的堞墙，被埋伏在树林里的敌人冷枪打中，二人中弹牺牲。

战斗持续到下午，敌人溃退。薛家寨保卫战胜利！

老百姓自愿捐出了两口棺材，把李妙斋和武功掩埋在一号寨洞北面的山坡上。后来，薛家寨失守，敌人残忍地扒开了李妙斋和武功的坟墓，棺木露在外边，风吹雨打。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老百姓偷偷上寨，把被敌人破坏的坟墓重新修好。

多年间，每到李妙斋忌日，老百姓都会自发来扫墓，表达对英雄的哀思和怀念。

2

1933年10月13日，国民党西安当局乘红军主力北上之机，纠集了4个团兵力，调集特务团和民团数千余人，携带迫击炮、重机枪，向照金苏区发动大规模“围剿”。

敌人两个营驻扎在大小崖子村、绣房沟一带，对薛家寨采取合围态势。炮兵营的几门大炮开始轰击薛家寨。女游击队员隔沟望着敌人在龙家寨的举动，毫不畏惧，机警地监视着敌人可能爬上薛家寨的每条小路。

敌人大炮的射程并不远，连续3天炮弹还未飞过绣房沟，第4天才射到薛家寨半山石崖上，把搭在二号寨洞口的木棚支架震得吱吱响。敌步兵和民团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几次试图登山，都被游击队击退。

敌军久攻不下，后来发现在石门工事与后山崾岘阵地之间的悬崖峭壁上有一条石缝直通寨洞，就抽出100多人在拂晓偷偷爬上寨子，然后散开埋伏下来。

天亮后，对面山上的敌人只打了3炮，就停止了炮击。当游击队员从战壕里发现爬上来的敌人时，前面的敌人距阵地仅有几十米距离。红军坚守哨门的12名战士与敌人展开搏斗，有的战士阵亡了。敌人知道偷袭得手，即发射百余炮弹，猛烈轰击薛家寨两道寨门和崖洞，炸伤游击队员数名，随后轰倒堞墙，寨门洞开，守卫的一个班伤亡殆尽，敌军蜂拥而入。

指挥员当即下令，让战士们多带些手榴弹向党家山方向撤退。此时从寨顶瞭望，寨北崾岘碉堡已失，乘烟雾弥漫，警卫排急速掩护医务、修械所及后勤人员，以及能跑得动的伤病员约60人，从东边悬崖上沿挂在树枝上的白洋布滑下了深谷，突围而出，经过隘道爬上北梁山休整。

先进寨子的是敌人正规军，山上的民团随后包抄上来，都争着冲进石洞抢东西。吴岱峰在李妙斋牺牲后接任总指挥，率部与敌人激战，边战边退，也从东边悬崖上沿挂在树枝上的白洋布滑下了深谷，在党家峪与部队会合。

此前，习仲勋和陕甘边区游击队总指挥黄子文率领保卫队顽强阻击，打退了敌人的一次次疯狂进攻。刚刚冲到薛家寨山梁下，敌人已完全占领了薛家寨，不得不撤出阵地。他们仍留在照金，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白天隐藏于密林之中，晚上深入到群众家中，鼓励大家坚定革命斗志，开展对敌斗争。游击队政委张秀山率一支队80余人，和敌人激战后，经党家山沿兔儿梁后山转移至七里川休整。

几支队伍分别北上与红四十二师会合，在南梁开辟了新的革命根据地。

3

山上的红军战士大多数已经撤离，还留有少数看押犯人的人员及30余名女游击队员来不及撤出。

枪声激烈，炮弹飞鸣，敌人又从三号寨子下的石渠中爬了上来。女游击队队长王有莲指挥女队员们增援前哨门，由于人少力单，未能阻住。一号寨洞西边的山梁上，倒下了几名战友。她连忙指挥女队员们往薛家寨山顶撤退。

敌人一看是女的，直朝山顶追去。女游击队员们边还击边撤退，一直退到山寨东北的石崖断壁上，无路可退。她们宁死不屈，有的高举引火的麻辫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有的扣动枪机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有的纵身跳下万丈悬崖。

王有莲为了掩护战友，牵制敌人兵力，沿着山梁朝东边方向边跑边射击。她以灌木丛为掩体，在三号寨顶的山梁上与追击她的数十名敌人周旋。子弹打光了，手榴弹没有了，她就时隐时现地与敌人捉迷藏。

中途，看管金库的小红军战士陈天岗朝王有莲跑过来，被山梁上下的敌人团团围住。但由于有灌木丛作掩护，敌人不敢靠近。

在这危难时刻，王有莲轻轻将陈天岗按下，奋身冲出梢林，倒在敌人的乱枪之下。

……

我感觉到了红石子的温度，它因吸吮了烈士的鲜血而滚烫，它蕴含着心灵的呢喃与叮嘱，它与巍然屹立的薛家寨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