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琪
还在国内的时候,每天目睹着照本宣科的大学老师,缺斤短两的小商小贩,不可一世的富二代、官二代,还有酒桌上觥筹交错的各种阿谀奉承,更不必说每天呼吸着PM2.5爆表的空气,灰霾的天空让心里始终搁着一块抹不去的阴影。萧煌奇在歌中唱道:“人们说的天空蓝,是我记忆中那团白云背后的蓝天。”我渴望见到这样的蓝天,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出国,以为那里才是我真正向往的地方。
为了要研究纯粹的学问,寻觅公平的机会,追索崇高的真理和巨大的财富,亦或许只是觉得百度不上档次,想要无障碍使用谷歌和Youtube,发现新世界。于是,考雅思、刷绩点、写PS、找中介、办护照、兑外汇、买机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来到了地球的另一边。
一下飞机就被这里深深地吸引了。各种惊喜扑面而来,清爽的空气、青葱的草坪,处处都是小别墅,人人向我微笑,物资是那么丰富,不少东西的价格比国内还便宜;早上出门便见到松鼠,出门喝杯咖啡总有鸽子在脚边行走,甚至还在现实世界里见到了童年吃的干脆面包装袋上的小浣熊。
我很快就用很低的价格买了车,一路奔驰在沿海的大洋路上,赤脚走在柔软的沙滩上,背对夕阳跳跃着让快门捕捉瞬间,回去后把照片挂到朋友圈,感到人生无比自得、惬意,这不正是我向往的生活么!
可是,有时候,夜晚回家一不小心就遇到面目凶恶的彪形大汉,胆战心惊地扫一眼他瞪得发亮的眼睛和手上那根即将燃尽的烟,赶紧加快脚步,巴不得跑起来但又不敢,心里默念“他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有时候,WOOLWORTHS或是JB-HIFI的员工对我爱理不理,脸上只写着鄙视二字,反倒是菜市场卖猪肉的老板每次对我都是笑脸相迎,顿时感觉势利的人真是哪里都有。
有时候,发现要和本土同学谈笑风生是多么艰难,因为一不懂橄榄球,二不玩脸书,三没有流利的英语交流能力。但是没有关系,一旦回到自己的世界,忙碌于每天的小作业,享受晚上自己做的中餐和周末的懒觉,恍恍惚惚便感觉生活又充实并幸福起来了。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自尊心强的我总希望能够打工赚点生活费,而不是一味伸手向父母要钱。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饱读诗书、才高八斗却比不上一张绿卡。招聘会上参展的企业无一不要求你拥有永久居留身份,即使是半年的实习生项目也不例外。
身边的学长学姐,有的为了留下来,去中餐馆打黑工,虽然累一些却竟然常常比许多正规的公司实习生挣得还多;学IT专业的学长找个私人企业,每天18个小时盯着电脑屏幕没日没夜地敲打键盘,只为取悦烦人的客户,挣那点微薄的工资;学会计的学姐,找了一份看似光鲜亮丽的写字楼工作,却做着每天为老板端茶送水、擦桌拖地的工作;少数学霸们则继续读PhD,赚着一些低得不用交税的工资,却还得养家糊口,要是碰上一个“苦大仇深”的导师,还指不定哪一天能够毕业;还有一些女生,干脆直接找个当地人嫁了。
这些学长、学姐的经历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不是为他们的遭遇心疼,而是为自己今后的人生头疼。
于是渐渐地,发现自己距离澳洲本土社会越来越远,英文也越说越少。生活在这个现代化社会的一个静悄悄的角落,除了几个中国室友,几个一起打工的中国同事,几个抱团的中国留学生,并没有被其他人在乎。
看到一些西方媒体关于中国的报道,为其中透露出的对中国的无知、傲慢和长期沉淀的敌意而感到震惊、伤心和愤怒。与此同时,也慢慢地厌倦了那些混淆视听的某些当地中文媒体。走在街上,尽量避开拿着小作坊报社办的报纸跟我套近乎的大妈,因为她想说什么我用脚趾都想得到。
虽然街边咖啡馆的服务生一如既往地对我笑脸相迎,虽然高速路依旧一路畅通,虽然湖光山色沙滩水渚依然美丽,但想象未来:多年后,我或许能成为收入高于社会平均工资的中产一员,但依旧是一个局外人,永远是一个局外人。有一天,或许连自己的孩子都会知道,我说的是“Chinglish”,然而我只能无奈地一笑置之。
远方传来国内同届毕业的朋友们的故事,听说他们都如鱼得水,在一波波浪潮中呼风唤雨,个个成为了社会中坚,每到晚上在朋友圈里不是晒美食就是秀恩爱。偶尔和他们聊天,他们也会向我诉苦,羡慕我还在读书,羡慕我的清闲自在,羡慕我的不谙世俗,羡慕我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曾几何时,那个一腔义愤、指点江山、臧否人物、厌恶世俗世故、痛斥社会不公、一心向往新世界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会为天安门前的阅兵激动不已,会为别国对祖国主权的侵犯义愤填膺,会把祖国领导人当成男神膜拜的爱国青年,只因为心中缺少一份寄托,爱国主义正好帮我填补了这一空白。
于是,喝了一口咖啡,却感觉好像比昨天苦一些,抬头看了看那没有高楼大厦的窗外,想到一周前eBay上买的东西还没有寄到,觉得这一片蓝天其实也没有多么蓝。
这就是我的故事,或许此时的你恰好也深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