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连新++孙民
[摘 要]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思想,它萌发、生成于马克思对历史的探索和思考之中。所以,理解马克思的“历史”概念,澄清它的丰富意蕴,既是对历史唯物主义最本质理解的必然要求,又是在当代彰显马克思“改变世界”的理论旨趣和价值诉求的现实要求。为实现这一理论目标,本文从实践、现实、批判三个维度对马克思历史概念展开了详细地考察分析,旨在为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真精神提供理论视角。
[关键词]历史;现实;实践;批判
[中图分类号]A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426(2016)05-0016-07
历史唯物主义萌发、生成于马克思对历史的探索和思考之中。所以,理解马克思的“历史”概念,澄清它的丰富意蕴是我们通达历史唯物主义本真内涵的一条有效路径。但在当下,这条路经却被各种不切中本质的僵化的理论研究所遮蔽,更为严重的是,在此一遮蔽中,马克思所提出的“改变世界”的理论旨趣和价值诉求也逐渐湮没不彰。因此,我们认为,将马克思的“历史”概念重新提示出来,澄清其丰富意蕴,不仅是对历史唯物主义最关乎本质理解的必然要求,更是在当代彰显马克思“改变世界”的理论旨趣和价值诉求的现实要求。
对历史的关注和思考早已有之,但人们往往对它只作历史学的理解。即使在哲学将历史纳入到自己的思考域以后,也只是在思维逻辑上为其发展寻找某种必然性。从实质上说,马克思之前的哲学对历史本质的揭示并未有真正的突破。直到马克思从实践、现实、批判三个维度对历史展开考察,历史的神秘面纱才被掀起,历史的隐秘本质才被揭露,历史的所有秘密才彻底地显露人前。
一、历史的实践维度
历史概念在马克思所创立的新的哲学世界观(历史唯物主义)中处于核心地位,而奠定其核心地位的基石正是科学的实践概念。马克思对实践的科学规定,是阐释其历史概念之独特性的关键,更是构建其新型历史观的根本支点。因而,澄清马克思历史概念的丰富意蕴首要考察的是它的实践维度。
(一)实践的科学内涵
对实践的思考始于亚里士多德。之后,康德、费希特、黑格尔、赫斯、切什考夫斯基都对实践作出了深刻的阐述,为马克思形成科学的实践概念提供了重要的前提条件。但是,马克思的实践概念并不是在简单抽象的哲学演绎中完成的。作为一名革命斗士,马克思积极参加现实的斗争,并在黑格尔、赫斯等人的影响下,对蕴含着丰富实践意义的政治经济学进行了批判性的考察。广泛汲取的思想酵素经由马克思天才般创造力的熔炼、提升所产生的结果,就是具有科学内涵的实践概念的产生。
马克思没有直接定义实践,而是在实际运用中对其进行具体指认。
1.实践是人的感性活动。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中明确地将实践规定为人的感性活动。在文中,马克思批判唯心主义抽象发展了主体能动的方面,却不知道客观的感性存在,也批判唯物主义停留于对对象的感性直观而忽视了主体的能动性。总之,两者都未能从本质上将实践理解为人的感性活动,都不懂得实践是不同于单纯的思想活动却又将其包含于自身中的对象性活动;是主体直观而又能动地与客体发生相互作用的活动;是以可被经验观察的实证的具体活动为自身表现形式的抽象性的哲学范畴。
2.实践是一个有限性概念。在马克思看来,实践总是在一定的条件下实现的人与物、主体与客体辩证能动的作用过程。这就意味着,实践所彰显着的人或主体的能动性不是一种无限的能动性,而是受到“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1]151制约的有限的能动性。换言之,人及其活动既会受到外部自然条件及自身自然条件的限制,也会受到一定的社会物质生活条件的限制。正是这些自然的、社会的限制条件,为人的实践划定了活动范围的边界。这个边界虽然在不同的社会阶段、对不同的人来说是不相同的,而且它本身也不是不变的,但在一定条件下它却是绝对存在的。因此,实践是有限的,它既是能动的,也是受动的;既是自由的,也是必然的。
3.实践是一个多层级的整体性范畴。马克思不认同亚里士多德和康德仅仅把实践理解为伦理、道德和政治领域中的活动,因为在他的眼中,人的生活世界虽有多个领域却是个统一的整体,人的实践是包含多种形式的统一整体。所以,马克思主张把经济领域和其他一切生活领域中的实际活动都理解为实践,即实践是一个包含生活各领域种种实际活动形式的整体性范畴。因此,马克思才在《提纲》中指认:“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1]135这里需要强调的是,马克思虽然指认生活各领域的实际活动为实践,却不认为它们在社会生活中拥有同样的地位、发挥同等重要的作用,也就是说,不同形式的实践其地位和作用是有主次之分的。
4.实践是以改变世界为价值诉求的。当时德国的现行哲学不是沉浸在形而上学的天国自说自话,就是醉心于对现存世界淡漠的直观,它们最多只是用各种空洞的方式解释世界,对变革现存的感性世界并无实际用处。马克思对这样的哲学非常不满,他强调哲学应作为一种实践的力量同现存的世界发生关系并相互作用。所以,马克思从一开始就赋予实践“改变世界”的基本内涵,并将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使现存世界革命化作为实践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的历史使命。“改变世界”的价值诉求,马克思一生都坚持如一。
(二)历史在实践维度中的意蕴
在马克思新的哲学世界观中,实践概念构成历史的总体基础和逻辑起点,而历史概念则在实践的维度中获得内在规定性。
1.历史是一种总体性哲学规定。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中强调,正是总体的观点让马克思对历史的理解超越了他前辈。卢卡奇还将“总体范畴”当作马克思思维方式的本质,并指认“总体范畴的统治地位,是科学中的革命原则的支柱。”[2]94虽然卢卡奇的这一观点深受黑格尔的影响,但他确实领会了马克思对历史的总体性规定。历史不是一些单个的僵死的事实的汇集,而是蕴含在人的实践活动中的各种事实辩证作用生成的有机整体。因此,只有将社会生活中看似孤立的事实作为历史发展的环节并把它们归结为一个有机的总体,才能在本质上真正地认识并理解历史。正因为不是从总体性的立场来理解把握历史,所以长久以来我们都是将历史指认为人的社会历史领域,将其理解为一个领域概念,从而将作为感性世界基础的自然与历史割裂开来并使之相互对立。马克思虽然反对抽象的自然观,但他从未认为历史与自然是“两种互不相干的事物”,他只是强调,唯有被实践涉及的自然对人来说才是积极的因而是真实的,而实践领域之外的自然虽然存在,但对人来说却是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因而是无。在马克思的思想域中,实践是历史的总体基础和逻辑起点,因而“历史与实践应该是具有相当外延的概念”[3]8。确切地说,历史应与实践一样,不仅体现着人与人、人与社会的辩证统一,也应包含着人、社会与自然的辩证统一。自然是历史的先天性的前提,而历史则是赋予自然以积极意义的必然条件,即所谓历史是自然的历史,自然是历史的自然。正是基于这样的思考,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历史总是遵照在它之外的某种尺度来编写的;现实的生活生产被看成是某种非历史的东西,而历史的东西则被看成是某种脱离日常生活的东西,某种处于世界之外和超乎世界之上的东西。这样,就把人对自然界的关系从历史中排除出去了,因而造成了自然界和历史之间的对立。”[1]173由此可以确认,历史不是特指人类社会的领域概念,而是人、社会与自然辩证统一构成的总体性范畴。正是从这种总体性的立场出发,马克思才教导我们,要从人类史和自然史两个方面来考察历史,要认识到两者相互制约、不可分割的关系。所以,无论探讨自然史还是人类史,都必须自觉地意识到一个统一的、总体的历史。endprint
2.历史是一种具体性哲学规定。“从抽象上升到具体”是马克思经常运用且被他认定是“科学上正确的方法”。这一方法的关键在于明确:“具体之所具体,因为它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因此它在思维中表现为综合的过程,表现为结果,而不是表现为起点。”[4]42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应将具体性纳入对历史的完整理解之中,即把历史理解为一种具体性哲学规定。这也就是说,经过抽象生成的历史概念是一般的哲学范畴,它所涵括的要素,只要不在思维的行程中上升到具体,即不与具体的社会生活过程相结合,就只能沦为脱离“事实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空洞的观念的意识形态,从而丧失自身真实的内容和性质,泯没其理论说服力和内在科学性。那历史概念是如何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呢?马克思指出,“历史不外是各个世代的依次交替。”[1]168“历史的每一阶段都遇到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的生产力总和,人对自然以及个人之见历史地形成的关系,都遇到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生产力、资金和环境,尽管一方面这些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为新的一代所改变,但另一方面,它们也预先规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1]172正是凭借实践并通过实践,历史概念实现了从抽象上升到具体。意思是说,历史概念所涵括的要素,在实践中展现出其某种具体的形态,且实践活动的有限性使其在一定的时空条件下只能表现为该种具体的形态,这种具体的形态投射到历史中就形成了各不相同的世代,正如“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1]222因为没有科学地把握实践,所以黑格尔将具体的历史标识为“定在”,而海德格尔则将其定义为“此在”,他们对历史的认知只能停留在纯粹的逻辑抽象中,并没有使抽象上升到具体。只是在马克思的视域中,历史才真正实现从抽象上升到具体,历史才真正成为具体的总体。
二、历史的现实维度
马克思强调:思想必须扎根于现实基础,即它必须真正地直面、映现、阐释现实,才能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因而,马克思对历史的理解和规定不是从形而上的意识形态领域出发的,而是从现实前提出发的。或者说,马克思的历史概念不是从哲学所特有的智慧中引出来的,而是在生动的实际和变化着的现实生活中生成的。所以,马克思对历史的阐释,既非包容一切的概念体系,也不是亘古不变的教条,它在本质上只是一种接近现实、把握现实的方式。
(一)何为现实
众所周知,马克思对现实的理解源自于黑格尔的观点,也吸纳了费尔巴哈感性直观的合理成分。所以,要弄清马克思对现实的规定,先要回顾考察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关于现实的观点。在黑格尔的思考域中,“哲学的内容就是现实”,[5]42“哲学研究的对象就是现实性”,[5]44而“现实是本质和实存或内与外所直接形成的统一。现实事物的表现就是现实事物本身。”[5]296现实性在其展开的过程中表现为合理性、必然性,即指事物真实存在的根据性。对现实的如此理解,黑格尔史无前例地将可经验的、当前的世界提升为哲学的内容,天才地揭示出了现实的丰富内容,并提示出哲学研究必须要突破现象通达本质,要与现实、经验达成一致。黑格尔以哲学的方式关注现实,使现实世界得到积极的呈现,这是他所取得的功绩。但他将现实最终归结为理念,要求实现理念与现实的和解,这又从根本上遮蔽了现实本身,让其遁入虚空。费尔巴哈也要求直面现实,“未来哲学应有的任务,就是将哲学……从美满的神圣的虚幻的精神乐园下降到多灾多难的现实人间。”[6]120费尔巴哈依照直观的方法去了解、把握现实。在他看来,现实事物就是感性事物,因而现实实体就是感性实体,就是自然与人。费尔巴哈的直观原则虽然直截了当地让唯物主义重新登上哲学的王座,但他没有把对象、现实、感性当做人的感性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即是说,他没有彻底地摆脱非现实的抽象,在他那里自然仍是纯粹抽象的自然,而人则是作为“类”的人。与黑格尔和费尔巴哈不同的是,马克思把现实既不理解为超感性的理念,也不理解为纯粹人的感性。他是用实践的思维方式去理解、把握现实的。按照这种方式,马克思将现实理解为:其一,现实不是直观映现的现存,而是在实践活动中不断被改造和超越的、具体的、感性的实存。其二,现实不是映照眼前的现在,而是在实践中承接过去、面向未来不断自我生成的过程;其三,现实不是对潜在可能性的认知,而是对实践活动中内蕴目的性和必然性的把握。
(二)历史在现实维度中的意蕴
自青年时代起,马克思就将现实作为研究分析一切问题的出发点。这一特质在其一生的思想发展中都坚守如一。对历史的研究与分析自然也不例外,就是说,马克思是从现实出发来研究和把握历史的,也可以说,在马克思的哲学语境中,历史必然是现实的历史。
1.历史是现实的人的历史。对历史的关注是德国近代哲学发展的内在传统,但不管是德国古典哲学还是它的后来者,都是在脱离了现实的人的前提下将历史理解为客观或主观精神的历史。黑格尔将历史理解为绝对理念自我运动、自我实现的过程。施蒂纳从“唯一者”(抽象的利己主义者的概念)出发,在精神世界中虚构了人的历史。而布鲁诺则断言:只有批判和批判者创造了历史。与他们不同,费尔巴哈在批判黑格尔哲学中走出了前进性的一步,他“论证了要从肯定的东西即从感觉确定的东西出发”[7]158,即强调从感性的人和自然出发研究哲学、分析世界。但费尔巴哈所设定“人”,仍是停留于逻辑上的抽象的“人”,他“从来没有看到现实存在着的、活动着的人”。[1]157正因为此,当费尔巴哈探讨历史时,就重新返回了唯心主义的世界中,即是说,“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彼此完全脱离的。”[1]158面对德国的理论家们对历史发出的种种不着边际的怪想和呓语,马克思点明:“德国人习惯于用‘历史和‘历史的这些字眼随心所欲地想象,但就是不涉及现实。”[1]158因此,马克思在对历史的理解中,首要强调那些“只有在臆想中才能撇开的现实前提”,即是现实的个人以及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他们已有的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动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进而确认,“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1]146在马克思的语境中,人不是处在自然隔绝、固定不变状态中的人,而是在一定现实关系中从事活动并在一定条件下发展进步的人。正是这些人为了生存而进行的物质资料生产活动,即第一个历史活动,开启了真正的历史。所以,是“随同人,我们进入了历史。”[8]859人的物质资料生产活动作为一切历史的基本条件,是任何历史观都必须承认并应予重视的。任何历史记载都应是而且只能是对这些人的活动及其成果的记载。离开这些人的能动的活动过程来思考历史,那历史就会沦为僵死的事实的汇集或抽象主体的想象活动。只有将历史从虚幻不实的天国拉回到人间,它真实的样子才能广为人知。endprint
2.历史是现实充分展开和实现的运动过程。现实在没有展开和实现之前,只是潜在的现实性。而现实性既不是旧唯物主义在对现存世界的感性直观中所获得的属性,也不是唯心主义的一种合乎理性的纯粹观念的抽象,或一种由人们的主观目标和愿望萌生的“应当”。从实质上来说,现实性是隐秘在繁杂表象下的必然性。既已知必然性是表示合乎规律的事物必定要出现的范畴,所以,现实性在其展开过程中必然地表现为规律性。而这种规律性往往成为分析历史事件的性质、预示未来发展趋势的内在根据。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一文中曾经预言说:“如果黄袍终于落在路易·波拿巴身上,那么拿破仑的铜像就将从旺多姆圆柱顶上倒塌下来。”[1]774这句预言在十几年后实现了。恩格斯分析,马克思之所以能够对事件的发展做出准确的预言,有两个方面的原因。其一,因为他深知法国历史。在克罗茨纳赫时,马克思在研读大量的历史著作的基础上,对历史进行了深入的考察与思考并写下了厚厚的五本笔记,即《克罗茨纳赫笔记》。《克罗茨纳赫笔记》中的第三、四本笔记主要是马克思研读亨利希、施密特、兰克各自写成的《法国史》以及卢克莱泰尔的《复辟以来的法国史》和瓦克斯穆特的《革命时代的法国史》等著作所作的摘记。正是对这些历史著作的大量研究,马克思形成了“现实”决定“观念”、“事物”决定“逻辑”的唯物主义观点。在之后的研究中,马克思还特别注重对法国时事动态的考察。其二,在对过去及现在人类发展过程的极具创造力的洞察中,马克思确认人类所面临着的最大的现实性就是“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9]2正是在这一确认基础上,马克思最先发现了重大的历史运动规律,即:“一切历史上的斗争,无论是在政治、宗教、哲学的领域中进行的,还是在其他意识形态领域中进行的,实际上只是或多或少明显地表现了各社会阶级的斗争,而这些阶级的存在以及它们之间的冲突,又为它们的经济状况的发展程度、它们的生产的性质和方式以及由生产所决定的交换的性质和方式所制约。”[1]667。恩格斯将这一规律当作理解历史的钥匙,并强调指出马克思正是运用这一规律,把握了自“二月事变以来法国历史的全部进程的内在联系,揭示了12月2日的奇迹就是这种联系的自然和必然的结果。”[1]666正是基于上述两个方面,马克思才能对历史的发展有透彻的洞察和卓越的理解,并进而作出准确的预言。
三、历史的批判维度
马克思的思想发展过程自始至终都充盈着一种“要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的批判”[10]64的精神。由于这一精神,批判成为马克思展开和构建自己思想的根本方式,或者说,马克思的思想正是在批判中得以具体阐发的。诸如具有科学内涵的实践、现实、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人的本质、资本、剩余价值、历史观等等,无一不是在批判中觉察、贯通并创制完成的。批判可以说是马克思思想活的灵魂及其开放发展的原初动力。因此,要明晰历史概念的真实内涵,还须从批判着手考察一番。
(一)马克思的所谓批判
康德将批判引入哲学,开启了理性批判的时代。黑格尔不满意康德外在性的批判,于是通过绝对理念自身的辩证运动将批判发展为内在性的批判,将康德的理性批判彻底化。马克思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康德理性批判精神的影响,但他的批判理念和方式却更多的源自黑格尔。在对黑格尔哲学的研究中,马克思敏锐地洞察到,黑格尔的辩证法虽然是唯心主义的纯粹逻辑的辩证法,但它所具有的“否定性环节”却具有真正的批判性。然而,黑格尔为了实现自己哲学体系的自洽,只能让其辩证法从否定归于肯定,将否定所衍生的批判最终消融于绝对,从而瓦解了批判的真实性,使其内在性批判实际呈现为非批判。唯一对黑格尔辩证法采取严肃的、批判的态度的费尔巴哈哲学,为马克思的批判指明了方向并提供了真实的基础。可以说,马克思正是借助费尔巴哈展开了对黑格尔的批判。但是,马克思从一开始就对费尔巴哈哲学抱有保留性的意见,因此在对黑格尔的批判中,他没有让自己的批判停留于感性直观的层次,而是在其基础上深入到人的实践活动中,实现对旧世界的彻底地揭露和对新世界的科学地建构。对马克思而言,只要没有停止思想,他就会一直批判。正是在对前人以及同代人的批判中,正是在对现实的现存世界的思考中,马克思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批判方式。
其一,马克思的批判是辩证的批判。马克思在黑格尔唯心主义辩证法的基础上科学地规制了辩证法的合理形态,即否定性的辩证法,并将之表述为:在其合理形态上,“辩证法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11]22将具有合理形态的辩证法作为自己批判的思想依据,所以马克思对对象的批判,虽然彻底,却从来不是单纯的否定,而是在肯定对象有条件的合理性的同时指出其由于自身内部矛盾的不断运动而产生的必然的不合理性。简而言之,马克思对对象的批判是对其肯定与否定的辩证统一。
其二,马克思的批判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批判。仅在理论的领域展开的批判,只会在冷漠的直观中让现实的现存世界湮没于逻辑范畴之中,并不能增加对它的认识,更不会使其有所改善。正如黑格尔及其门徒所做的那样,只在理念幻化的世界中孜孜不倦地探索,却希冀这样的努力会使现实的现存世界发生改变。“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1]9,马克思洞彻到,以往的哲学家们都只是囿于理论地解释世界,并不了解“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所以,他们不能让理论掌握群众,从而让其变成物质力量,实际地反对现实的现存世界并使它发生真实的变化。基于此,马克思主张,批判要从纯粹理论的领域突破出来,深入到现实的实践中去,并积极地发挥作用。但他并未拒斥理论批判,而是更强调实践批判。理论批判只有“对当代的斗争和愿望作出当代的自我阐明”[10]67才能抓住现实的现存世界的根本;只有“把实际斗争作为我们的批判的出发点,并把批判和实际斗争看做同一件事情”,[10]66才能使“改变世界”成为可能。所以,马克思的批判是立足于实践的理论批判,更是理论指导下的自觉的实践批判。endprint
(二)历史在批判维度中的意蕴
马克思要正面表达自己的历史观点就必然要批判。因为只有批判地驱散笼罩着历史的种种认知迷雾,才能让他的观点更明确地彰显出来,进而让历史显露出真实的容貌。所以,要科学地把握马克思的历史概念,就不能不从批判的维度对其加以分析。
1.历史遵循其内在的辩证法永无止尽地发展进步。一当发现哲学无法真正地深入现实、不能彻底地揭示历史真相,马克思就走出了哲学并在黑格尔的引领下走进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在对配第、萨伊、斯图亚特、琼斯、麦克库洛赫特别是李嘉图等人的理论开展的考察分析中,马克思发现,古典政治经济学中蕴含着一种在社会历史研究中十分特殊的唯物主义逻辑,即在社会生活中肯定物质生产和事物化、客观化的生产关系,并把它们的存在和发展作为观察社会历史的全部出发点。张一兵称这种特殊的“逻辑”为“社会唯物主义”,并指认它“才是后来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论变革的真正批判性始源。”[12]63在对经济学更深入的研究后,马克思发觉“经济学家们的论证方式是非常奇怪的”,他们认为资产阶级制度是天然的,因为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是天然的,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是天然的,因为它们“是使生产财富和发展生产力得以按照自然规律进行的那些关系”,“是不受时间影响的自然规律”,“是应当永远支配社会的永恒规律。”[1]232于是,在这样的论证下,资本主义之前是有历史的,而到了资本主义历史就终结了、不会再有了。面对这样的论证结果,马克思醒悟,要真正认识历史,就必须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即检查资本主义的历史合理性并披露其内部所隐藏着的趋向更高社会形态的必然性。“人类社会存在的根本性基础正是永不停息的、自我否定的、指向未来的实践过程,这就是人类社会生活之历史性存在的本真内涵。”[12]451基于这一认识,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辩证运动形式,即一定的生产关系总是与一定的生产力水平和社会阶段相适应,而当这种关系不再适应已经发展的生产力,即对生产力的发展不是促进而是阻碍,那它就必须让位于新的生产关系,社会也就由较低阶段进化到更高的阶段。只要有人存在,生产力的发展就不会停止,会永无止境地进行下去,因此,没有哪一种生产关系会一直与它相适应,自然也就没有永恒存在下去的生产关系,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也不行。事实也是如此,高速发展的生产力已经强大到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交换关系、所有制关系所不能适应的地步,以致周期性的危机频频爆发。那资产阶级和他们的经济学家们为什么认识不到这一点呢?对这个问题,马克思给出了辛辣的解释,“你们(资产阶级——引者)的利己观念使你们把自己的生产关系和所有制关系从历史的、在生产过程中是暂时的关系变成永恒的自然规律和理性规律,这种利己观念是你们和一切灭亡了的统治阶级所共有的。谈到古代所有制的时候你们所能理解的,谈到封建所有制的时候你们所能理解的,一谈到资产阶级所有制你们就再也不能理解了。”[1]417通过批判,马克思消除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永恒性,将历史从被终结的危险中拯救了出来。我们从马克思的批判分析中可以窥知,“所谓历史,就是由一定的生产方式决定的人们的社会关系的结构性变化过程”,[12]460它是遵循其内在的辩证法永无止境地发展进步的。正是基于对历史的这一认识,马克思提示了世界历史的形成,科学地构想了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发展蓝图,指明了人类历史的演进方向。
2.马克思所批判考察的历史不是作为整体的一般的人类史,而主要是资产阶级社会的历史。对历史的考察研究无法按照一般方法进行,即不能从其源头出发,循其发生路径进行考察和分析。所以,马克思提出:“对人类生活形式的思索,从而对它的科学分析,总是采取同实际发展相反地道路。这种思索是从事后开始的,就是说,是从发展过程的完成的结果开始的。”[13]92更形象地说就是,“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反过来说,低等动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动物的征兆,只有在高等动物本身已被认识之后才能理解。”[14]43按照这一方法,要考察研究历史,就“始终必须把‘人类的历史同工业和交换的历史联系起来研究和探讨”。[1]160而资产阶级社会是历史上最发达的和最复杂的生产组织,在其中工业和交换都获得了充分的发展。所以要探索人类的一般历史,就必须从研究分析资产阶级社会的历史开始。通过对那些表现资产阶级社会的各种关系的范畴及其结构的理解,我们能够透视一切已经覆灭的社会形式的结构和生产关系。这样的考察研究,让马克思为人类历史确立了存在论的现实基础,即物质生活资料生产与再生产以及人自身的生产。自此,人类的生产活动及其方式就被确认为破解“历史之谜”的关键线索。依据这条线索,马克思剖析了前资本主义特别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活动及其方式,从而科学地说明了整个人类社会、个体的现实生存状态与历史发展过程。由此可见,资产阶级社会的历史是解密整个人类历史的钥匙。因此,马克思视域中的历史首先必然是资产阶级社会的历史,然后才是整个的人类史。
正是对上述三个维度进行综合地考察与研究,马克思才能深入到历史的本质性的一度中去,创立比其他的历史观更优越的历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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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姚黎君 丛 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