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巴赫机械唯物论哲学中的某些零散辩证法观点

邬焜

[摘 要]虽然霍尔巴赫的唯物主义哲学具有比较彻底的机械论色彩，但其中也夹杂着某些具有辩证法性质的观点。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到，事物的内在普遍差异性在某一哲学家的学说中体现出来便是哲学家思想的自身差异性，甚至是自身矛盾性。

[关键词]霍尔巴赫；机械唯物论；辩证法

[中图分类号]B0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426（2016）06-0004-04

霍尔巴赫（Paul Henri DHolbach，1723-1789）是18世纪法国资产阶级启蒙运动中《百科全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在哲学史上，他被称为18世纪法国最彻底、最激进的唯物主义者和无神论者。他的最大贡献是将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世界观系统化，建立了一个严密的机械唯物主义体系。他的最重要的体系化的思想集中体现在他的《自然的体系》和《健全的思想》等著作中。

霍尔巴赫的学说和学术风格可以用几个彻底性来予以描述：彻底的无神论、彻底的机械唯物主义的物质运动观、彻底的必然决定论。

一、彻底的无神论

霍尔巴赫的哲学已经摆脱了自然神主义的束缚？熏他分析了宗教产生的根源，揭露了宗教的目的和危害，直接而明确地对宗教神学进行了比较彻底地揭露。

他认为无知和恐惧是宗教迷信的来源，而宗教迷惑人的手段便是欺骗。他说：“人之所以迷信，只是由于恐惧；人之所以恐惧，只是由于无知”；“我们看到人民传染上了各种迷信，这是他们的恐惧和无知的结果，无知和恐惧则是他们的种种苦难的真正原因”；基督教“所依靠的是欺骗、无知和轻信，它在任何时候都只是对一些存心欺骗人类的人有利；它从不间断地为各个民族造成最大的灾难，它根本不能给他们带来它答应给他们的幸福，而只足以使人耽于狂暴，使人流血，使人陷入疯狂的罪行，使人不认识自己真正的利益和最神圣的义务。”[1]197-198、200

霍尔巴赫强调：“宗教谬误乃是一切谬误中最有害的谬误……因为它们使君主狂妄自大，使臣民卑躬屈节，在各族人民中间激起种种疯狂的行径”；“虚构出宗教的唯一目的只是在于奴役人民和使人民处于专制政权的统治下”；“自古以来宗教的唯一作用就在于：它束缚了人的理性，使它无法认识人的一切正确的社会关系、真正的义务和实在的利益。只有驱散宗教的烟雾和怪影，我们才会发现真理、理性和道德的泉源和应当促使我们为善的实际动机。”[1]233、202

为了揭露基督教的伪善，对宗教神学进行无情鞭挞，霍尔巴赫还特意写了一本题为《袖珍神学——或简明基督教辞典》，用词条释意的方式对基督教教义进行了最为辛辣的冷嘲热讽。

二、彻底的机械唯物主义的物质运动观

霍尔巴赫建立了系统的机械唯物主义的物质观和运动观。他把物质和物质的运动看作是世界的本原和本质，强调“宇宙，这个一切存在物的总汇，到处提供给我们的只是物质和运动。”“自然，从它最广泛的意义来讲，就是有不同的物质、不同的组合，以及我们在宇宙中看到的不同的运动的集合而产生的一个大的整体。”“人是自然的产物，存在于自然之中，服从自然的法则，不能超越自然”。[2]9、10、3

据说霍尔巴赫是第一个从主客体关系的角度给出比较详尽的物质定义的人。他有两段话可以证明这一点：“物质，一般地就是以任何一种方式刺激我们感官的东西；我们归之于各种不同物质的那些性质，是以物质在我们内心所造成的不同印象或变化为基础的。”“一切物质的共同特性是广延、可分性、不可入性，可具形状性、可动性，或为某个物质的运动所引动的性质”。[2]28、29如果我们把霍尔巴赫的这一定义和列宁的物质定义相比较，我们便会发现其中的定义方式和某些内容都具有相似或相近的性质。列宁是这样定义物质的：“物质是标志客观实在的哲学范畴，这种客观实在是人通过感觉感知的，它不依赖于我们的感觉而存在，为我们的感觉所复写、摄影、反映。”“物质的唯一‘特性就是它的客观实在，它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之外。”[3]

霍尔巴赫看到了物质运动的多样性，并从不同的角度对物质的运动进行了分类，如他曾分别论述了整体的运动和内在的或隐藏的运动；获得性运动和自发性运动；单纯的运动和复杂的运动，等等。他强调说，在这诸多运动形式中，整体的运动和内在的或隐藏的运动是最基本的两种运动形式。所谓整体的运动是指“一个整个物体从一个地方移到另外一个地方”；而内在的或隐藏的运动则指的是由“物体特有的能，或者说，有赖于构成物体的物质之不可感觉到的分子的本质、组合、作用与反作用”。他还把人的智能，思维、情感、意志等活动也归入到了物体内在运动的形式。然而，无论讨论了多少种运动的形式，他对运动本质的理解始终是机械的，因为他认为：“运动就是一种努力，由于这种努力，一个物体改变或倾向于改变位置，就是说，继续不断地对应于空间的各个不同部分，或是说相对于其他物体地改变着距离。”[2]12-15

在运动观上霍尔巴赫有两个深刻的观点：一是运动是物质固有的本质属性；二是运动具有绝对性。

第一个观点可以从他的如下论述中体现出来：“运动乃是存在的一种方式，它是从物质的本质中必然产生的；物质由于它自己特有的能而活动；它的运动产生于它所固有的力；”“运动在物质之内是自行产生、自行增长、自行加速，并不需要任何外因的帮助……这个运动就是各种原素以及它们不同组合所固有的本质和特性的不变法则的必然结果。”[2]19、21

第二个观点可以从他的如下论述中体现出来：“在自然里，一切都是处在不断的运动之中；自然的各个部分没有一个是真正静止着的；总之，自然就是一个活动着的整体，如果它不活动，或是在自然里没有运动，什么也不能产生，什么也不能保存，什么也不能活动，那么，自然也就不成其为自然了。所以，在自然的观念中必然包含运动的观念。”“在宇宙中，一切都在运动。自然的本质就是活动”；“一切存在物只是继续不断地，或快或慢地在产生、壮大、衰退和消亡。”[2]18-19、16endprint

霍尔巴赫在谈论物质时始终把运动结合于其中，这也是他的一大特色。在他看来，物质和物质的运动是统一的、不可分的。他写道：“当人家要问，物质是从哪里来的呢？那我们就要回答，它是一向存在的。如果人们问，在物质中，运动是从哪儿来的呢？我们就要回答，正是出于同样原因，它必须无始无终的运动，因为运动乃是物质的存在、它的本质、它的诸如广延、重力、不可入性、形状之类物质原始属性的必然结果。”[2]23然而，由于其对物质特性的理解具有机械性特征，所以，当他用这些特征来说明运动时，他的运动观也便相应具有了机械性的特征。

三、彻底的必然决定论

霍尔巴赫是一个彻底的决定论者，他把一切都归结为严格的因果关系，又把必然性和因果关系等同起来，这样，他便崇尚自然决定论、严格的秩序性和命定的必然性，而把偶然性、自由性和混乱的不确定性绝对地排斥在自然、人的精神和人的社会的全部领域之外。这样，霍尔巴赫最终便从必然决定论的思维方式出发陷入了宿命论的境地。在他的相关著作中，有大量的篇幅涉及这一方面的学说。

首先，霍尔巴赫把宇宙中的一切都归结为一个严格的因果之链，他反复强调：“宇宙，这个一切存在物的总汇……不过是一条原因和结果的无尽而且没有中断的锁链。”“自然不过是不断互生的原因和结果结成的一条无限漫长的锁链。”[2]9、26

其次，霍尔巴赫又把这个严格的因果之链简单归结为必然性的联系。他说：“在自然中一切都是必然的，自然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以别的方式活动”；“自然是一个活动着的或是有生命的整体，它的一切部分都必然地、不自觉地协力来维持活动、存在和生命。自然是必然存在和活动的，它所包容的一切，也都必然地共同协力来使自然这个活动着的东西达于永生。”正是“这个必然性在宇宙中产生……那个由各种原因和结果相连而成的锁链”；“永远只是一些以事物本质为根据的必然结果”；“如果我们从结果去判断原因的话，那么在宇宙中就没有任何原因是渺小的……没有一粒原子不扮演着重大而必然的角色”。他还十分欣赏柏拉图的这样一句话：“物质和必然性是一回事，而这个必然性乃是世界的母亲。”[2]44、46、49、206。

从一切都是必然性的理念出发，霍尔巴赫把人的思维、情感、意志，乃至人的社会的一切活动和文化成果都看成是自然必然性的产物，从而绝对否定了人的自由和自由意志的存在。他写道：“我们的所做所思，以及我们现在怎样和将来如何，都只不过是普遍的自然给我们不断造成的；我们的一切观念、意欲、活动，都是这个自然所赋予我们的本质和特性的必然产物，也是自然强迫我们通过并且加以改善的那些环境的必然结果。一句话，艺术，也只是借助于自然本身所创造的种种工具而行动的那个必然而已。”“在一切都是互相联系的、一切原因都是一个个连接起来的这样的世界里，不可能有独立的和孤立的能或力。”“人在生存的每一瞬间都是在必然性掌握之中的一个被动的工具。”“自然用来推动精神世界的秘密杠杆的，就是一些真实的原子，正是这些目力不能分辨的分子的意外然而必然的遇合，正是它们的聚结、组合、比例和发酵，才渐渐地、时常在人不知不觉之间而且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就改变了人，使他思维、愿欲，并以一定的必然的方式活动”。“在一切都是彼此连接着的这个自然之中，没有原因的结果是绝不存在的；而且，在物理世界中，一如在精神世界中，所有一切都是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本质而活动的种种可见的或隐蔽的原因的必然结果。在人类而言，自由只不过是包含在人自身之内的必然。”“软弱而虚荣的人呵！你以为你是自由的；唉，难道你没有看见那些把你捆绑着的绳子吗？……难道你以为你那薄弱的心愿，就能强迫自然停止它永恒的进程，或是改变它的路径吗？”[2]4、63、206-207、183、210“人的任何行为举止都是不自由的”；“人的自由意志也是一种纯粹的幻想”；“人从生到死，没有哪一个瞬间是自由的。”[4]67-68

从一切都是必然性的理念出发，霍尔巴赫把秩序和混乱仅仅看成是人们把握事物的两种方式，而自然本身只能在必然性所支配的秩序中活动。由此，他排除了混乱和偶然性可能性、意义和价值。他写道：“自然界的秩序和混乱其实是不存在的；我们是在适合于我们生存的一切事物中看到秩序，而在不利于我们生存的一切事物中看到混乱。不过，在自然里面，既然它的任何一部分都不能离开由它固有本质引出的某些确定而必然的规律，那么，自然里的一切便都是在秩序之中。”“存在物的一切运动，一切活动方式，都是只能在秩序之中……在一个政治社会里，秩序就是构成整个社会的人们的观念、意志、活动之必然结果的产物。”“偶然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字眼”，“我们是把一切看不出与原因有联系的结果归之于偶然。所以，我们使用偶然这个字，不过是来掩盖我们对于产生所见的那些结果的自然原因的无知罢了。”[2]50、53、55“物质的任何一个原子都不能任意地或偶然地和其他原子相遇；这种相遇是受永恒不变的规律制约的，因为这些规律必然预先决定着每一个存在物的行为在特定条件下不可能以另一种方式活动。”[4]33

对严格因果律的认同，把必然性绝对化，对完满的秩序性的崇拜，对混乱、偶然和自由的绝对排斥最终导致霍尔巴赫的哲学走向了宿命论。他说：“我们所有的行动都是命定如此的，这种定命就像支配着整个宇宙那样，也支配着我们这个特殊的体系；在我们身上，一如在自然中，没有一个结果产生于偶然。偶然，如我们已证明过的，乃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字眼。在我们内心发生的一切，或是通过我们而发生的一切，就像在自然中产生的一切，或我们归之于自然的一切一样，都应该归因于一些必然的原因，这些原因按照若干必然的法则而活动并且产生一些必然的结果，而其他的一些结果又从这些结果中产生。”“定命，就是自然界既定的永恒，不变而必然的秩序，或者说，是起作用的原因与产生的结果之间必不可免的联系。”“人们称为命运或宿命的，就是我们在这世界上所看到的那些未知的原因与结果之必然的联系”[2]182、301。endprint

四、某些零散的辩证法观点

可以把霍尔巴赫的哲学看成是他那个时代的机械唯物论的主要观点的彻底机械化的典范。然而，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典型的机械唯物论的体系中仍然会或多或少地夹杂着某些具有辩证法性质的观点。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到，任何一位哲学家的思想都不可能达到完全纯粹的性质。事物的内在普遍差异性在某一哲学家的学说中体现出来便是哲学家思想的自身差异性，甚至是自身矛盾性。

虽然，霍尔巴赫崇尚严格的因果律和绝对的必然性，就此而言他的哲学具有机械论的特色，然而，他由此推出的关于世界上的事物的普遍联系的整体性和系统性的观点却是符合辩证法的。他强调说：“由于自然固有本质的必然性，它使一切存在物以不同方式来协力完成它的总计划，而这计划只能是生命、活动、用部分的不断变化来维持整体。”[2]45这样的观点不正是当代自组织理论中所阐释的思想吗？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霍尔巴赫还从事物的普遍联系性中看到了类似于当代复杂性理论所揭示的“蝴蝶效应”的情景。他写道：“如果在自然里一切都是联系着的，如果一切运动都是互相派生的，那么，虽然它们的秘密交往常常不为我们所见，我们也应该相信，没有什么微小的或遥远的原因不会在我身上有时产生最大、最直接的结果。说不定一阵暴风雨的一些最初因素就是在利比亚干燥的平原里聚集起来的，这个暴风雨，被风卷着，向我们奔驰而来，加重了我们的大气，影响到一个人的气质和情绪，而这个人的处境又能影响许多其他的人，并且依照着他的意志来决定许多民族的命运。”[2]44

另外，霍尔巴赫还似乎看到了事物联系的可能中介性，因为他说：“距离结果最远的原因，无疑是通过一些中介的原因而活动的，由于这些中介的原因，我们就能够追溯到那些最初的原因。”[2]37

霍尔巴赫还强调了事物的多样性和普遍差异性，并且认为这种多样性和普遍差异性乃是物质的本质，乃是物质能够具有运动能力的原因。他还强调，这种事物的多样性和普遍差异性不仅表现在物质的组合方式、特性上，而且还表现在它们的存在方式、运动和活动方式上。他写道：“物质的运动是由于自己的能力，这种能力是物质异类性的必然结果；物质运动的多样性，物质活动表现的多样性乃是自然界的多样性的唯一原因”[4]28。“自然不能不使它的一切作品彼此有别；本质上不同的基本物质，必然由于它们的组合与特性，它们的存在方式与活动方式而形成各种不同的事物。在自然中，绝没有，也不可能有两个事物和两种组合是数学地、严格地、一样的，既然地点、环境、关系、比例、变动不同，那么，由此产生的东西，彼此就绝不能有完全的类似，即便在这些东西中我们以为发现了最大的一致，但它们的活动方式是必然有某些不同的。”[2]99

虽然在大多数场合，霍尔巴赫都否认混乱和偶然性存在，并对严格的必然性的秩序大加推崇，但是，他有时候也谈到了混乱和偶然性在事物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他曾经说过：“混乱，对于一个存在物来说，永远只是意味着向一种新的秩序，一种新的生存方式的过渡。这个新的生存方式，必然会引出一系列有别于这个存在物以前所能具有的新的活动或运动。”[2]48

霍尔巴赫还从物质运动的本性中推论出世界以及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是永恒变化、不断生成和消亡的结论。他写道：“呵，人呵！难道你永远不会领悟到你不过是一个朝生暮死的动物吗？宇宙里一切都在变化、自然里并没有永恒不变的形态”。[2]73

参考文献：

[1]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2][法]霍尔巴赫.自然的体系（上）[M].管士滨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3]列宁选集（2）[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28、266.

[4][法]霍尔巴赫.健全的思想[M].王荫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责任编辑 彭 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