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溪石
简介:会英楼老板一日晚上对账时,竟在抽屉里发现了两纸黄钱,账册上正好出现两个银洋的空缺。这笔两块大洋的账,是一单外卖,外卖的主人只闻声不露脸,难道大洋还能变黄纸?真是见了鬼了!
一、大洋变黄纸
在偌大的京城,会英楼菜肴那也是远近闻名,排得上号的,概因这间会英楼乃是祖业,代代相传,到了刘老板这一代,虽然酒楼越来越大,但刘老板仍然不假他人之手,身兼掌柜之职,有时候还亲自招呼客人,是以会英楼虽大,名声却好。
每天晚上会英楼关门之后,刘老板都会清点当天柜子里收的钱,里头有时下流行的大洋,还有前清的银锭碎银子,还有新近发行的纸币等等。每天结算当日收入所得,刘老板都会有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因为这毕竟都是他靠自己双手挣来的银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家业终于在他手上大放异彩。
但最近,刘老板遇到一桩咄咄怪事。
某天晚上他打开抽屉准备对账时,在里头发现了两张黄纸。
黄纸,就是清明节上坟时烧给死人的东西,俗称冥钞。
这玩意可不吉利,刘老板嫌晦气,一边骂骂咧咧地把黄纸挑拣出来撕碎丢掉,一边拿起账本对账,半天算下来,发现大约有两块大洋的数目是对不上的。
而被他丢掉的黄纸也正好是两张。
一开始刘老板也没多想,只当是隔壁酒楼派人来恶心他,把几个跑堂伙计都喊过来骂了一顿,让他们收钱的时候多留点儿心,别把不该收的东西都收进来。
刘老板没细说,伙计们也一头雾水,结账的时候当然要收钱,什么叫不该收的东西?
但刘老板的警告并没有奏效,隔天晚上他开始清点对账的时候,依旧会发现黄纸,不多不少,刚好两张。
连着两天下来,刘老板心里就有点儿发毛了。
而且两块大洋的损失也不是什么小数目,刘老板就把伙计们叫过来,问他们最近有谁接过刚好是两块大洋的单子。
会英楼生意很好,每天来来往往的客人不计其数,从达官贵人到市井小民,伙计们一天下来不知道要收多少钱,谁会记得经手的两块大洋?大家面面相觑,说不上来。
刘老板气急败坏:“我给你们撂下话了,要是让我发现谁没长眼睛收了两张黄纸回来,我可立马让他收拾铺盖滚蛋!”
这个时候伙计阿力就说话了:“刘老板,我们这些伙计也是在会英楼做了好些年了,谁会这么给您添堵啊?再说了,黄纸跟大洋区别那么大,我们收的时候难道真被鬼迷了眼不成,怎么会分辨不出来呢?”
刘老板叹了口气,挥挥手:“总之你们多留点儿心!”
隔天刘老板睁大了眼睛,亲自站在柜台那里把关,每一个经手的银钱他都看过,甚至放嘴里咬过一遍,确认是货真价实的银钱才收进柜子里,他心想这下总不会出差错了吧。
结果等到晚上对账的时候,他又发现了两张黄纸,而且账簿上还是出现两块大洋的空缺!
刘老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将伙计们找来,让他们帮忙想,大家经过前一天的事情,也都留了个心,个个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都说自己没有经手过两块大洋的账。
伙计阿勇道:“对了,这几天我确实天天都收过一笔两块大洋的账,是一单外卖。就在三天前,有个人过来点了菜,让我每天固定时间都按照那个菜单,送到柳树巷子十八号去,那老板也很阔绰,每次还会多给我几个银角子当花销,先前我也没多想,但是现在老板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刘老板:“你送过去的时候,瞧见那老板长什么样了?”
阿勇:“没瞧见,门只打开一条缝,从里面伸手出来给我钱的,让我把饭菜放门外,隔天再去拿。”
刘老板:“明天还送吗?”
阿勇:“送啊,那客人让我一直送呢。”
刘老板:“那明天你别去送了,我去。”
隔天到了约定送饭的时间,刘老板就真的亲自端了饭菜送到阿勇说的柳树巷子十八号去,对方也确实正如阿勇所说的那样,昨天吃剩的空碗就摆在门口,当刘老板敲了几下门之后,门打开一条缝隙,只足够伸出一只手,手上放着两块大洋,大洋是饭菜钱,银角子是打赏的。
刘老板接过银洋,看了又看,确认是真的无疑,又见对方出手阔绰,还有额外打赏,不由笑逐颜开:“老板,这些饭菜还合胃口吧,用不用换点儿别的?明天还送吗?”
“不用,送。”对方瓮声瓮气道,就像感染了风寒,听不出是男是女,不过给钱的那只手却十分纤细的,不像是男人。
给钱的是大爷,刘老板虽然好奇,却没多问,一口答应下来,收拾好那些空碗筷就走了。
结果到了晚上,抽屉里又多了两张黄纸,账册上又出现两块大洋的空缺!
刘老板这下可真害怕了,直接就报了案,又找法师来祛邪。
不久之后,柳树巷子十八号闹鬼的传闻就传了开来。
二、柳树巷子十八号
吕队长在听到这桩离奇的鬼订饭案子之后就赶到了柳树巷子十八号。
那里位于巷子的最深处,宅子建得很漂亮,还是栋小洋楼,据说前些年被一个洋鬼子商人买了下来,后来洋鬼子病死了,那栋楼又被一个东北商人买下来。
温湖听说之后也要过来凑热闹,吕队长拿这位大少爷没办法,只好由得他去。
一楼大门是虚掩着的,没上锁,一推就开,刘老板说,那天他过来送饭时也是这样。
吕队长他们在空荡荡的一楼略微察看了下,见没有什么异状,就沿着楼梯往上走。
二楼有四个房间,据伙计阿勇和刘老板称,他们之前就是在第一个房间送的饭。
第一个房间门口确实摆着一个托盘,上面用碗碟盛着饭菜,看上去没人动过。
吕队长手下的巡捕先上前拍门,一边拍一边大喊:“巡捕查案,开门!”
他们一行五六个人,上来时动静不小,连同这会儿拍门的声响,就算是里面有人在睡觉也该被吵醒了,结果愣是没人开。
吕队长示意手下先到另外几个房间察看,自己则退后几步,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神勇过人,老吕昨晚吃大力丸了吧?”温湖竖起大拇指,没个正形。
“过奖过奖!”吕队长本来也被那气氛弄得毛毛的,结果温大少爷这么一插科打诨,他忽然就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瘆人。
但门一开,几个人都愣住了,刚才玩笑的心思荡然无存。
房间里有三个人。
确切地说,是三个死人。一个吊在房梁上,身体晃晃悠悠。还有两个趴在麻将桌前。麻将桌上凌乱一片,麻将四散。
“报告!隔壁几个房间都搜过了,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可疑发现!”
吕队长“嗯”了一声,忍不住捂住口鼻。
里头有股很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余光一扫,墙角里还放着个炭盆,火早就灭了,但味道还在,再加上尸体的味道,那可真是百味俱全了。
吕队长的手下赶紧先走进去开窗透气。
温湖跟在吕队长后面。
房梁上的尸体被放了下来。吕队长走过去察看趴在桌子上的那两个人,眉头紧皱:“看样子不是刚死,尸体都干了,现在要不是冬天,加上他们在屋子里烧炭,干燥,早就臭得不成样了,肯定死了好几天了。”
但就算是这样,尸体也逐渐开始出现腐烂的迹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吕队长嘴里骂骂咧咧,每年冬天北京城总会出现几起因为烧炭取暖却将门窗紧闭导致窒息而死的案件,他也见怪不怪了,只是——
“如果那两个人是窒息死的,这个人干吗还要上吊?总不能是因为输钱输急眼了吧?”
他让几个手下在屋里面找了一圈,没发现任何钱财。
吕队长一个手下战战兢兢地道:“头儿,刘老板和会英楼的伙计不都说他们这几天还过来送饭了吗?而且一到晚上,他们的银洋就变成冥钞,说不定真有鬼魂作祟呢,要不这人都死了好几天了,怎么还能吃饭?”
吕队长一脚把他踹开:“去去去,边儿去,少来捣乱!”
他扭头一看,温湖还蹲在那具悬梁自尽的尸体旁边。
“怎么,闻少爷,你有什么发现?”
温湖语出惊人:“他不是自尽的,是被谋杀的。”
吕队长一愣:“怎么说?”
温湖:“他的腹部鼓胀得很厉害,这是口鼻被人按住导致无法呼吸窒息而死的典型症状,因为气不出,留于腹,所以腹部会干胀。另外,吊痕在喉下,但他的舌头却没有往外伸出,这都说明不是吊死的,而是有人在他死后做出自缢的假象。”
吕队长:“那其他两个人呢?”
温湖摇摇头:“暂时还看不出来,也许他们还真是吸入烧炭的烟雾窒息而死的。”
吕队长是兵痞子出身,跟着冯国璋的北洋军混了几年,后来当上了京城的巡捕,还升了队长,不过毕竟不是正经巡捕出身,对凶杀案还是有些外行,要不是温湖在这里,估计吕队长直接就把这当成自杀案件来处理了。
吕队长:“这可就出奇了,一个被谋杀,两个自杀,自杀前还在打麻将?”
旁边的手下嘟囔一声:“麻将也要四个人才能打吧,三个人玩有啥子意思?”
吕队长眼睛一亮:“走,上会英楼!”
三、查案
刘老板这几天眼皮子老跳,索性关门一天休息,找人来做法事,对外就说东家有喜,但柳树巷子十八号的事情早就传了出去,外头的人都说是会英楼的伙计去送饭的时候见鬼了。
会英楼自从他爷爷辈以来就没有一天关过门,连农历新年都不例外,早就打出名声了,没想到还是坏在自己手上。
道士在做法事的时候,几个伙计也被刘老板叫来站在旁边看着。
“看个法事还换身新衣裳,臭美!”阿力这么说阿勇。
“我这是想去去晦气!”阿勇说道。
阿力还想说什么,后脑勺被刘老板打了一下:“阿勇说得对,你闭嘴。”
阿力只好讪讪闭嘴。
外头的门被人使劲拍着:“刘老板在不在?开门!”
这嚣张的声音一听就不是寻常人,刘老板连忙跑过去开门。一看,是吕队长他们。
“我们来问话!”吕队长道。
刘老板连忙赔笑:“长官,我们可都是奉公守法的老百姓!”
吕队长不耐烦:“又不是要抓你,你害怕什么,是不是想跟我回巡捕房吃几天牢饭再说?”
刘老板:“不不不,请进请进!”
吕队长把道士们赶跑,又把刘老板和伙计们留下来。
“我问你们,柳树巷子十八号,都有谁去送过饭?”
刘老板小心翼翼:“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吕队长:“你说不说,不说跟我回去说!”
他原本怀疑刘老板就是凶手,但是看着又不像,最重要的是刘老板家大业大,会英楼就摆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何必为了一点儿钱去杀人?那样实在得不偿失。
刘老板连忙摆手:“别别别,我就是问问!前天是我去送的,前天晚上就又收到冥钞,这不昨天我就去跟您报案了!在我之前的两次都是阿勇去送的,阿勇,快过来,长官问你话呢!”
阿勇怯生生地走过来:“长官,什么事啊?”
这年头的人都怕见官,一见吕队长和他手下那身巡捕装,别说阿勇,连刘老板都有点儿心惊胆战的。
吕队长:“我问你,你去送饭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阿勇惶然:“没有啊,我端着饭菜过去,那位老板让我放在外头,然后开门给我钱,但是开的门缝很小,只够伸出一只手,我没看清门里的人长什么样子!”
刘老板连忙插嘴:“我也是这样的。”
吕队长瞪他:“我没问你!”
刘老板:“是是是!”
吕队长:“对方跟你说话了吗?两次都是同一个声音?”
阿勇:“我……我不记得了。”
吕队长要发火,旁边的温湖按了他的肩膀一下,温和道:“你好好想想。”
温湖穿着一身长衫,斯文秀气,一看就是读书人,比吕队长要好相处多了。
“是是是!”阿勇心头略略一定,仔细回忆,“那声音有点儿怪,像是捂着嘴巴发出来的,不是平时说话的样子,但应该是同一个人……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只手应该是个女人的手,因为手腕很细,但手上没有涂蔻丹,我也不敢肯定!”
刘老板顾不上吕队长刚才的禁令,又插嘴:“对对对,我看到的也是!”
女人?
吕队长和温湖对望一眼,难掩惊异。
屋子里的那三个死者,全都是男的。
见他们陷入沉思,刘老板壮着胆子凑上来:“长官,真不是闹鬼吗?”
“闹你的大头鬼!”吕队长骂了一声,转头问温湖,“温少爷,你看呢?”
说来也奇怪,温湖根本不算巡捕房的人,他只是出于兴趣跟着吕队长跑进跑出,但几次下来,吕队长还真就对他刮目相看了。
这留过洋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温湖和吕队长并肩往外走:“你把尸体送到城南天主教医院,子城他爹手底下有个人,以前是仵作,还去德国学过医,在尸检方面很有一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吕队长连忙道:“是是,连大帅手底下果然是藏龙卧虎,有张少帅和温少爷帮忙,这件案子肯定很快就能破了!”
温湖:“老吕,听说你很快就要由副转正了,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吃饭啊!”
吕队长苦笑:“唉!一个巡捕房的小破职位,哪里能跟你们这些做大事的相比,但温少爷让我请,我自然是要请的,到时候就请你和张少帅来会英楼吧!”
温湖白了他一眼:“我看你要请我是假,想请子城才是真的吧!”
吕队长被他道破心思也不尴尬,打了个哈哈:“哪里哪里,看温少爷说的……不过你瞧,凶手会不会是刘老板或阿勇?”
温湖:“你看呢?”
吕队长:“我是个粗人,看不出来,刘老板应该不敢,至于阿勇,我找人查查去。”
四、进展
尸检结果出来了,其他两具尸体是吸入烟尘过多窒息致死,而那个上吊的人果然是他杀。
与此同时,吕队长的调查也有了不小的进展。
那两个窒息死的分别叫李辉和易安,被人杀死之后伪造成自缢的叫丁发财。
三人从事都是从东北倒卖大烟到南方的买卖,家资颇丰,几年前丁发财买下柳树巷子十八号的小洋楼,从那之后李辉和易安就经常上他这里来玩,彼此生意有往来,关系也还不错。
吕队长先是去查了阿勇,没什么结果,左邻右舍都说这是个老实人,还说他对家中的老母亲可孝顺了。吕队长到他家转了一圈,那小破房子连老鼠都没兴趣住,要是当真杀人劫财,怎么可能还肯屈就在这间破房子里?
他又带人在柳树巷子那一带挨家挨户问了一圈,结果还真有了发现。
就像阿勇说的,事发当天,有人看见一个女人进过那栋小洋楼。
一个女人。
因为有阿勇口中那只从门缝里伸出来的女人手,所以吕队长对这条线索高度重视,在柳树巷子的目击者口中详细问了那个女人的外貌特征,还把那个目击者带到温湖介绍的西洋画匠那里,让画匠根据目击者的形容把人画出来。
当对方的脸完整浮现在纸上时,吕队长叫了起来:“这不是烟蓉吗?”
温湖:“烟蓉是谁?”
吕队长尴尬地笑:“八大胡同的。”
温湖明白了,这烟蓉敢情是个妓女,不过连吕队长都知道,肯定还是个有点儿名气的妓女。
温湖正要跟着吕队长去八大胡同,不巧,他家里派人来喊了,说:“少爷,您的族叔刚从法兰西回来,老爷派我过来让您回去呢。”
温家一大家子都是文人,其中有留过洋的,有在政府任职的,称得上世代书香,家里本来就对温湖成天跟着吕队长不务正业的事情颇有微词,要是再知道他跑八大胡同那种地方去,那估计能打断他的腿。
温湖没办法,只好跟着下人回去。吕队长则带着两个手下前往八大胡同。
烟蓉看到吕队长前来,巧笑嫣然迎上来:“长官这是来光顾我的生意吗?”
吕队长一拍桌子:“少嬉皮笑脸!我问你,柳树巷子十八号那几个人是不是你杀的!”
烟蓉:“长官你真是冤枉我了,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杀三个大男人?”
吕队长冷笑:“你们这些烟花女子贯来会做戏,我还不了解你吗?会英楼的伙计已经说了,他去送饭的时候看见里头伸出来给钱的是一只女人手,柳树巷子也有人看见你进了小洋楼,你要是不肯说,就跟我回巡捕房慢慢说!”
烟蓉脸上这才浮现出慌乱的神色:“长官,这可不关我的事!都是李辉他们三个在狗咬狗,我是被逼的!”
吕队长:“说清楚!”
烟蓉:“是这样的,一年前,我就跟李辉认识了,他时常来我这边,有时候还带着易安和丁发财。几天前他们找我过去打牌,去了之后我才发现他们因为分赃不均起了纠纷,李辉和易安已经合谋把丁发财杀死了,还将他伪装成自缢的样子,当时我就吓坏了,但是他们为了掩盖自己是凶手,就将我找过去,又叫会英楼每天定时过去送饭,这样一旦被人发现,就可以用鬼魂作祟掩盖过去。”
吕队长心想,这件案子的开头太诡异了,要不是温湖发现尸体不是自缢而死的,他肯定也不会坚持要查下去,确实能够遂了这些人的意。
“那李辉和易安又是怎么死的?”
烟蓉摇摇头:“他们让我帮忙递饭出去之后,就给我一笔钱把我遣走,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长官,你想想吧,我要是凶手,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呢?还有,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杀死他们不被人发现?”
吕队长:“李辉和易安是被烧炭烟熏窒息而死,当时只有你在场!”
烟蓉大叫起来:“怎么可能!我要熏死他们,他们就乖乖坐着等死吗!这根本就不合常理,长官,我冤枉啊!”
吕队长:“在你去那里时,有没有看到其他人进出?”
烟蓉声泪俱下:“没有,除了送饭的,没有其他人了,我就在那里待了两天,两天一到,他们把钱塞给我就让我走了。易安本来想连我也杀了,但李辉觉得这样会闹大,所以才放过我一马,当时我赶紧就跑出来了,也没敢去报案!长官,说到底做我们这种营生的都是可怜人,哪里得罪得起人呢!”
虽然现阶段烟蓉的嫌疑还没法排除,但死者可是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吕队长也觉得她不可能杀得了李辉和易安。
不过线索在她这里又断了,吕队长觉得有些烦躁。
他吩咐一个手下在烟蓉住的那宅子附近监视着,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进出,就先回去了。
五、风波再起
温湖听完吕队长的叙述,就说:“烟蓉在撒谎!”
吕队长:“怎么说?”
温湖:“你想,李辉和易安连丁发财都杀了,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他们还会在乎多一条人命吗?”
吕队长想想之前烟蓉梨花带雨的样子,脸上一热,又有些愤怒,顿觉自己似乎被烟蓉欺骗了。
温湖:“还有,查查会英楼那几天进出的人,我问过刘老板了,每天收账的那个柜子虽然由他自己在看着,但其实他有时候会走开去跟客人讲话,有些有身份的客人来了,也需要他去亲自招待,这个时候就让伙计们轮流看着,如果有人真想往里面放点儿冥钞之类的来混淆耳目,还是可以找到机会的!不管烟蓉在这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我认为至少她是知道一些内情的,说不定她也是凶手之一!”
吕队长一拍大腿:“竟然让那臭女人给骗了!我这就回去找她!”
他带着人手匆匆赶回去,结果刚到半路,就看见那个被他派去在绣楼外站桩的手下跑过来,哭丧着脸:“头儿,烟蓉死了!”
“什么?!”吕队长一惊。
烟蓉死了。死法跟丁发财有点儿相似,都是自缢。
吕队长他们赶到的时候,烟蓉的尸体似乎还带着微温,好像刚死没多久。
她的婢女在旁边嘤嘤哭泣,一问三不知,因为当时她出去给烟蓉买烟了,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尸体吊死在横梁上。
“怎么又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的?看上去不像啊。”吕队长凑过去问温湖。
温湖摇摇头没作声,他正在察看。
“头儿,她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手下道。
吕队长:“把她的手掰开。”
烟蓉的手只是虚握着,稍稍一掰就张开了。
被她握在手里的是两张揉成团的黄纸。正好两张。
吕队长吐了口唾沫:“这可真邪门了!”
联想到诡异莫名的前情,一个手下抖了抖:“头儿,不会是她杀了李辉他们,被鬼勒死了吧?”
吕队长一巴掌给了他们后脑勺一下:“现在都是民国了,你们怎么还信前清那一套?!孙大总统怎么说来着,要相信科学!你们那是封建迷信!”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
“温少爷,你看……”
温湖起身:“又是他杀。”
吕队长:“啊,这回是什么?”
温湖:“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先用绳索被勒死,然后再用这根绳索伪造成自缢。”
吕队长虚心请教:“怎么看出来的?”
温湖:“你看她勒痕附近有抓痕,这明显是死前剧烈挣扎所致。”
吕队长:“也许她上吊之后又后悔了?”
温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舌头就会伸出来,还有你看,如果是自缢,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绳子上,这样脖子后面也会有深紫色的勒痕,但她脖子上痕迹最深的却是在前面,这说明凶手是将绳索绕到她前面用力的,就像这样,”他作势在吕队长脖子上比了比。
吕队长被他弄得浑身发毛,连忙退了两步,干笑道:“您说就好,说就好,我能听明白!”
温湖耸耸肩:“所以就是被人勒死的了!”
吕队长对之前的鬼魂之说还心有余悸,不自觉就脱口而出:“如果是鬼先杀死她……”
温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老吕啊,你刚刚还让手下相信科学呢!我问你,要是鬼杀人,用手不就行了,干吗还要大费周章用绳子勒死,还装出她自缢的样子?你见过这么啰唆的鬼吗!”
吕队长:“是是是!我这不是粗人嘛,没读过书,肯定不如你有见识!”
事发时那个负责蹲点的巡捕正好觉得肚子有些饿,走到隔壁巷子去吃夜宵,结果回来的时候就出事了,吕队长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时候分头在附近盘问巡查的巡捕也都回来汇报了,他们把附近都搜了一遍,也问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大冬天的晚上,人人都关起门睡大觉,连更夫都偷懒,除了丫鬟被烟蓉支使不得已跑出大老远去买烟,谁会没事儿跑到这里来?而且烟蓉最近因为柳树巷子十八号出的事情,生意一落千丈,据那婢女说,已经两天没见有人上门了。
线索全断了,吕队长有点儿沮丧。
其实这种无头公案不在少数,偌大的京城,哪年没点儿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什么城东小寡妇被杀啦,史家胡同的无头尸案啦,桩桩最后都是破不了的悬案,这些年,大清亡了,民国建了,军阀林立,世道一乱,再加上还有吕队长这种不专业的巡捕,破案率就更低了。
没遇上事的老百姓听一耳朵热闹,以讹传讹,什么柳树巷子十八号闹鬼的传闻就出来了,那些家人不幸遭害的,自然就烧香拜佛,希望早点儿破案,以告亡者之灵,希望太平盛世早点儿到来,免得出现更多这样的事情。
虽然这些案子很多,但对于吕副队长来说,如果能破案,他升职转正的机会无疑更大,所以他对这件案子特别上心。
温湖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我已经有点儿发现了。”
吕队长精神一振:“哎哟,温少爷,你可真是我爷爷,我祖宗,我福星啊!”
温湖:“不过我还不能确定,咱们得先去一个地方。”
吕队长:“哪里?”
温湖:“会英楼。”
六、凶手
刘老板最近老做噩梦,他经常梦见一群客人吃完饭准备结账了,自己兴冲冲跑过去收钱,结果拿到手的却全是冥钞。
他把噩梦跟玉泉寺的大和尚一说,和尚说他是被邪物跟上了,给了他一碗符水让他喝下去,可不管用,刘老板回来还是照样做噩梦。
刘老板被折磨得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精神一不好,就容易得罪人,连带着会英楼的生意都感觉差了一些。
可刘老板坚持认为这都是邪物在作祟,又是做法事又是戴护身符,依旧无济于事。
当吕队长跟他说烟蓉死了的消息时,他心里“咯噔”一声,脸色一白,身体摇摇欲坠。
吕队长看出他的不对劲,扭过头眼神示意温湖:我觉得刘老板就是凶手。
温湖朝他摇摇头,然后对刘老板说:“刘老板,你怎么了?”
刘老板:“完了完了,这鬼可凶了,会不会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啊,我可是去送过一回饭,见过那只鬼手的!”
吕队长听他语无伦次了,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老板:“吕队长,你不知道哇,我最近老做梦,梦见我收的是钱,定睛一看却是黄纸,这不是征兆是什么啊!”
温湖:“刘老板,当初去送饭的,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伙计吧?”
刘老板:“对对,还有阿勇,他这两天也病了,我给了他两天假,让他躺着去了,我看他也是被鬼缠上了!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温湖:“刘老板,麻烦你把阿勇也找过来,我发现了一些线索,想问问你们。”
刘老板一愣:“什么线索,鬼寻仇的线索吗?”
吕队长再也忍不住,一脚踹上去:“寻你的大头!烟蓉跟那三个人一样,都是被谋杀的!”
刘老板打了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长官,你不会觉得是我杀的吧?”他一看吕队长的脸色,吓得号起来,“冤枉啊!冤枉啊!我怎么会干这种事!”
吕队长:“闭嘴!没说是你杀的,但你要是再啰唆,就直接结案把你当成凶手抓走!还不快把阿勇找过来!”
刘老板跳起来:“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吕队长:“等等!你不用去,就让别人去叫!”
刘老板的脸瞬间垮下来,看上去就快哭了。
阿勇很快被找过来,他病恹恹的,脸色也不好看,头上还绑着巾子,看上去没比刘老板好多少。
阿勇问:“刘老板,你找我吗?”
温湖:“是我们找你。”
阿勇一愣:“长官,有什么吩咐吗?”
温湖:“烟蓉死了,你知道吗?”
阿勇摇摇头:“烟蓉是谁,我不认识啊?”
温湖:“就是那天你去送饭时,从门里伸出手付账的主人。”
阿勇脸上果然露出害怕的神色。
温湖:“你能不能把那天去送饭的情形再讲一遍?”
阿勇闻言,就将那天的事情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跟上次说的一样,没有什么出入。
温湖点点头:“没什么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阿勇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温湖忽然又道:“等等!”
阿勇不明所以:“长官?”
温湖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去,将他从张钧那里学来的作派发挥了个十成十。
阿勇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忐忑地问:“长官,怎么了?”
温湖凑上前嗅了嗅他的领子,笑道:“阿勇,你又换了新衣裳?上次好像不是这一身啊。”
阿勇憨憨地笑了一下,突然扭身就往后门窜去!
温湖厉声喊道:“抓住他,他就是凶手!”
七、水落石出
吕队长被这一幕弄得猝不及防,反应慢了半拍,等他意识到温湖在说什么的时候,阿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了,几个手下也才回过神来,追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声惨叫,吕队长赶出去的时候,阿勇正躺在地上抱着脚哀号打滚,一时半会爬不起来。
旁边站着两个军人,为首那个军装笔挺锃亮,英气逼人,后面站着他的副官。
吕队长看着眼熟却叫不上名,等温湖跑出来喊了一声“子城”,他才想起来,这不正是张少帅张钧嘛,四九城里响当当的人物,京城四大公子之首啊!
吕队长连忙扯出笑容:“张少帅怎么来了,还帮我们抓犯人,这多不好意思啊!”
张钧:“正好路过,就听见潮生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温湖不满:“都说了在外头别叫我小名!”他又指着阿勇对吕队长道,“他就是凶手,把他抓起来!”
吕队长的几个手下跑上前将阿勇死死按住。
阿勇大喊:“冤枉啊!长官你怎么可以无凭无据就抓人,这个世道还有公理吗!”
刘老板等人纷纷跑了出来。
刘老板壮着胆子上前:“长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阿勇他一向老实,万万干不出这种事啊!”
其他伙计都附和:“是啊是啊!”
吕队长扬起手掌:“闭嘴!”
温湖制止了他:“你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李辉那三条人命,你确实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证据。但是烟蓉的死却出卖了你。我从烟蓉身上嗅到一股味道,一股淡淡的油烟味。”他看着阿勇,“只有一个人常年身上都有油烟味的时候,才会容易沾上别人的衣物。而什么人身上会常年有油烟味呢?要么是长年累月待在厨房的,要么就是经常出入厨房的。”
阿勇大叫:“阿力也经常在厨房跑进跑去啊!天底下这样的人多了去了!长官你这是屈打成招!”
温湖:“我会认定你是凶手,当然不仅仅因为这个,我问你,你这身衣裳哪来的?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是祥云楼的料子吧?这身衣服下来,起码也得五块大洋吧?你一个月的月钱是多少?”
他望向刘老板。
刘老板忙道:“两块大洋!”
温湖冷笑:“两块大洋的月钱,这种衣服却一买就是好几身?我听说你以前不是很节俭吗,怎么忽然之间就阔绰起来了?莫不是有另外来钱的路子?柳树巷子十八号,那三个死者全是家财万贯的商人,别的不说,他们打麻将,身上怎么会一点儿余钱都不带!你还说你不是太贪心把所有东西一扫而空?!事发当天,除了烟蓉之外,去小洋楼送饭的就只有你,这又是一条证据。还有,刘老板这里,能够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离开管钱的抽屉去招呼客人,能够趁他不注意,在柜子里放冥钞混淆视线的,就只有酒楼里的自己人,几条线索结合起来,只有你,动机、嫌疑、条件,全都齐全了。”温湖看着阿勇,继续道,“你跟烟蓉有私情,对不对?李辉,易安,丁发财三个人因为利益矛盾起纠纷,你怂恿烟蓉帮李辉出谋划策,害死丁发财,然后又设计害死李辉和易安,烟蓉一个弱女子当然杀不了他们,可再加上你就不一样了。后来我们查到烟蓉那里,你害怕事情败露,就又把烟蓉灭了口,然后制造鬼魂寻仇的假象。可你知不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缢而死跟被勒死本就完全不同,若真是鬼魂作祟,又何必把人杀死之后再装作自缢?但我不明白的是,你是怎么放倒李辉和易安的?要知道他们可不会乖乖任你摆布,坐在密封的环境里被烧炭烟气活活熏死。”
伴随着他的话,阿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最后面无血色。
“是迷药。”他颓然道。
温湖恍然大悟。
有了这点,一切就都串起来了。
阿勇和烟蓉有私情,他从烟蓉那里听说李辉等人身价颇丰,就起了歹意,正好那三个人因为分赃不均起了矛盾,烟蓉透露给阿勇,阿勇就怂恿烟蓉给李辉出谋划策,让李辉和易安两个人杀死丁发财,而烟蓉则叫了会英楼的外卖,由阿勇送过去。阿勇早就在饭菜里下了迷药,李辉和易安吃完中招昏迷,烟蓉和阿勇趁机制造出一起烧炭案,自导自演,做出两人被烟熏窒息而死的假象,借着鬼魂的名目令世人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这样案子就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容易误导查案的人。
后来吕队长他们查到烟蓉身上,阿勇害怕烟蓉把一切都招出来,赶紧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又假装是鬼魂寻仇,可惜过犹不及,反而被人看出破绽。
世人都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还有一句话,那就是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若是起了贪念生了歹意,善恶到头终有报,最后也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勇被吕队长押走。
温湖在后面喊:“老吕,可别忘了你的承诺啊,我不要会英楼,我要状元楼!”
吕队长脚下一个踉跄。
状元楼乃是京城一等一的酒楼,当然价格也是一等一的,光是一顿普通酒席就要几十块大洋,寻常人根本吃不起,温湖这是铁了心要敲诈吕队长。
“你又在捉弄人!”身后传来张钧的声音,“小心我去跟你家老爷子告状!”
温湖:“如果我说那顿饭你也有份呢?”
张钧:“那我可以假装没听见你跟吕队长说的话。”
温湖:“张少帅,你心肠很黑啊!”
张钧:“好说好说,那还不是小时候被你欺负锻炼出来的……”
两人边走边抬杠,渐行渐远。刘老板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老板,老板?”阿力推了推他。
刘老板回过神,摇摇头:“唉,真没想到,阿勇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阿力:“可不是,平时看着可老实了,听说小洋楼里死的那三个人都很有钱,也不知道吕队长会在他家搜出多少金银财宝!”
刘老板:“那也不关咱们的事了,做人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靠自己的双手挣钱,那钱才是干净的!走吧走吧,看来明天可以重新开门做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