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力
我是个颈椎病患者。
大夫说,你要恢复健康,像动物一样行走是最佳的锻炼和康复手段。
人的腰椎和颈椎以两个最平凡普通的关节支撑了人最大的重量和灵活度。它们,顽强地扛着我们的尊严,保证着我们身上其他骨骼的一举一动。
没有得过颈椎病的人是很难体会到这种痛苦的,也很难知道什么叫尊严扫地。我经常到类似的门诊看病。在诊室门口的走廊里坐满了姿态怪异的人。有的引颈向天,有的脖戴钢托,有的低头呻吟,有的向左(右)看齐,大家都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靠着也不是悬空也不是,蹙眉歪嘴丑态百出。而他们已经是幸运儿。在北京积水潭医院,你即使凌晨4点排队也不一定能挂上专家门诊。因为每天放的号只有10个。
当然中医大夫在此时最受欢迎。他们就像大厨,等打下手的学徒把病人脖子活了血揉开了,过来一个病人,坐下,上胳膊,一掰,“叭叭”两声,走。下一个。
治疗室的各种医疗器材让人看着眼晕,但病人们没有丝毫的畏惧,因为,病痛让他们感到生不如死。
大夫命令上床、趴下。于是,脊椎骨在他手所到之处叽里呱啦响成一片,背上紧张的肌肉像是春风吹过正在解冻的大地,大家清晰地听到坚冰破碎,土地变得松软。然后翻身,大夫让我的肩膀充分下沉,全身放松,在忽然间向左一掰,一送。嘎嘎两声,简直是春雷隆隆,我已经是头脑一片空白,全身上下激荡的都是这春雷所发出的涟漪。
其实,我觉得中医的这一招就好比打“拖拉机”,你上一把5没打好,这回摸到了,直接抽出来亮在那儿。这叫作“罚跪”。颈椎病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病人,病人每天辗转反侧地就想将它去除而后快。所以许多人迷恋这种治疗方式,觉得这是对病痛的一种反击。我曾经在医院里看到有人在经历了那“叭叭”之后,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大家都跑过去看,以为是医疗事故。他半天说出来话:“太过瘾了!”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自己珍惜?而要遵循拼命三郎的惯性,无休无止地坐在电脑前面,像雕塑一样面对手机屏幕,而最终让医生对颈椎的折磨实行反击?我们不得不像猫一般在家里行走,强行去放风筝以松弛颈部神经,每天必须游蛙泳几百米。这些玩玩乐乐的事本来很自然地就可以进行了,而我们偏偏要等到身体的红灯亮起来,遵医嘱做某某事。生活因此变得很无趣。
人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呐!糟蹋起自己来一点不含糊。这样想来,让大夫折磨折磨骨节也对。给聪明的人类一点小小教训吧。
摘编自《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