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世进
一
《四川文学》之于川内成长的大多数老中青作家皆有着浓得化不开的血缘亲情。我自少年时期便养成了文学爱好,带着当作家的梦想1956年夏考入四川师范学院中文系。曾几次在夜晚奔赴省文联参加文联和四川文学(当时名《草地》)联合举办的文学讲习班听课,记得当时由省委宣传部管文化的副部长李亚群主持讲座。之后省文联知名作家沙汀、宣传部副部长李亚群亲自来川师院做大报告。我不仅洗耳恭听,还想在这些名作家主办的文学刊物《草地》(四川文学前身)上发表作品。当时比我高一个年级的女同学文献书,人们都说她是常在刊物上发表作品的森林诗人傅仇的爱人。我虽无缘与傅仇见面,却在省文联文学期刊上读过他不少诗篇。沙汀在报告中讲述俄罗斯短篇小说大师契诃夫的作品,至今还给我留下难忘印象。至于李亚群在报告中大讲特讲一个作家首先要具有工农感情,他以嘲讽的口吻戏说李清照感叹“花落知多少”,为何不能像农民那样忧虑“包谷倒多少呢?”而今思来不免有些偏激甚至荒诞,这也反映出当年文学公式论、概念论甚嚣尘上,严重地制约了文学的健康发展。
曾记得老作家艾芜在“文革”后期,《四川文学》刚复刊的时候,创作发表了一篇小说《高高的山上》,马上受到一些具有极左思潮的人的批评与指责,文学道路究竟怎么走真有些难分东西南北了。
我与《四川文学》的亲密接触,是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大约在1980年表弟田雁宁在《四川文学》上发表了短篇小说《小镇人物素描》,立刻在当时的达县专区文艺界,特别是家乡开江县新宁镇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轰动效应,一时小说中的模特儿成为了街谈巷议的公共人物,以至于一位卖发糕的大嫂因系小说中的原型人物,骤然生意空前热络。但是这位大嫂责怪小说瞎编滥造,说她在小说中竟被一个捡破烂的脏兮兮的大汉爱上了,未免有损她的人格体面,要与小说作者田雁宁扯皮,要求作出书面道歉。这件事也反映了《四川文学》在改革开放初期具有何等巨大而又深远的影响力。
在全国文学热的刺激下,《四川文学》发行量也曾高达30余万册。正是在如此强烈的社会效应的感召与激发下,我作为一名高中语文教师,在繁重的教学工作之余,也想搞一点业余文学创作,便与年轻作者黄立新联手创作了短篇小说《阳雀声声》,这篇反映农村新变化的作品被《四川文学》主编陈进老师看好,经修改1982年在《四川文学》第10期发表了出来,紧接《新华文摘》第11期全文转载,一定程度上也在家乡开江产生了良好反应。尤其对我这自幼便做作家梦,却被愈来愈繁重的教学工作,特别是被高考升学率压得喘过气来的业余作者给予了莫大的支持和鼓励。
我不禁羡慕田雁宁和谭力被借调到《四川文学》编辑部,他们一面改稿,一面帮助打杂,就连去帮忙买火炉,拉焦炭也心甘情愿。因为这可以不断地催生文学作品,继续在《四川文学》发表。我也不辞辛劳,以高中语文教师兼班主任的名义,帮忙代卖《四川文学》给学生,有时多达五六十册,近百册。我与《四川文学》,特别是主编陈进老师关系更加密切了。
此后,《四川文学》更名为《现代作家》,我也曾在上面发表过两篇报告文学。然而究其一生,具有历史性转折意义的是我在1982年《四川文学》第10期发表了小说《阳雀声声》,很快被《新华文摘》转载后,竟然成为了我实现文学梦想的强大触媒和催化剂。我当时虽然在谭兴国老师主编的《文谭》以及达县地区的《巴山文艺》等刊物上发表了十多二十篇作品,但毕竟是小打小闹,难成大气候。发表了这篇《阳雀声声》,进一步激发了我的自信自立与志向追求,趁1983年暑假送走了高中毕业班,且语文高考成绩相当不错,我满可以交卷了,便横下一条心要离开教学岗位从事专业文学创作。这动作未免太大,谁能批准我不当教师专攻文学呢?我福至心灵,想到了一县之中威高权重的县领导。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去县委办公室会见了县委书记李长柱。他,知识分子出身,十分器重人才。我恳切地诉说了现实的处境和一生的志向,声言忠效难以两全,我的心始终在文学,祈请李书记成全我的文学梦。他十分理解而且认可我这心愿,表示愿意跟开江中学和宣传部、文教局商量。县委书记李长柱和副书记何恩荣凭借我既已在《四川文学》发表了小说《阳雀声声》又由《新华文摘》所转载作为重要依据,请两位县领导鼎力相助,终于从开江中学调县文教局从事专业文学创作。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命运。值此《四川文学》创刊60周年纪念,我怎么能不写上纪念文字呢?
二
《四川文学》不仅促成我艰难而又华丽地转身,从此跨上了专业文学创作的征途。且刊物的编辑老师,为我这刚从教学岗位转入文学道路的文学作者继续送上了一程又一程。记得1984年,我离开教学岗位不久,参加了以邹仲平副主编为领队的编辑人员来到达县专区给大巴山作者举办的小说创作培训班,我忝列其中,受到了邹仲平等老师的悉心指导,对于我如何认识和掌握小说艺术给予了不少启迪与感悟。
尔后,我因将主要精力放在了长篇小说创作上,一度与《四川文学》联系较少。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下期我又受到主编意西泽仁的关爱与支持。《四川文学》责成我组织开江作家在刊物上出一个专集。不仅有我的作品,还有好几位开江作家的作品。这为开江作家群的建构形成以及走出巴山有着不容低估的促进作用。
从此,我与意西泽仁主编保持着一定的联系。2002年秋,我从家乡去母校四川师范大学采访,拟写一部4万至5万字的报告文学,打算在《四川文学》上发表,川师大包销1000册。经几次电话交谈,意西主编基本认可,还有一些细节有待协商。我兴致勃勃地完成了报告文学稿,谁知川师大宣传部门有关负责人称:原校长封小超已退休离任,前一届遗留的事情新一届难于衔接,遂成遗憾。
然而《四川文学》与我及开江作家群的血缘亲情,并未因此而断裂。两年前《四川文学》主编高虹与卓慧等一行几人来我家乡开江县,不仅实地采风,还组织了一大批作者的稿件,分两期在《四川文学》发表,这对我家乡当今文学事业的发展与繁荣起到了有力的促进作用。
两年多前,我撰文评述龙郁主编的《诗家》第五卷,其中有当年《四川文学》编辑沈重的诗。这位与文学大师茅盾同乡(浙江省桐乡县)的老诗人,写了一首怀念《四川文学》主编陈进老师的诗引起了我难忘的回忆,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题名《瘦瘦的清茶——悼陈进》。沈重老师与昔日的《四川文学》主编陈进朝夕相伴,对于一直将青春与生命奉献给四川文学事业的著名编辑家陈进有着多么透彻的了解和深切的怀念。把陈进任劳任怨地伏案审稿,跟众多文学作者频频联系与沟通的神情笑貌描绘得多么栩栩如生啊!大凡上世纪七八九十年代从事文学创作的四川作者都会引起强烈的共鸣与怀念,更会对陈进这位引路人加额以礼,肃然起敬。
三
值此《四川文学》创刊60周年,作为给我们这一代文学作家的哺育和扶植之恩的最佳报答方式,便是以《四川文学》为坚实的阵地和广阔的平台,培养、扶持、打造一批极具发展潜力的作家作品,为川军的崛起与振兴做出力所能及的奉献。除了物色与培养一批重点作家及其作品,有必要政府加大资金投入,并大力倡导文学批评。有批评才有进步。我们不能眼看鲜花皆如深谷幽兰寂寞地绽开,又寂寞地凋谢,当置于广大读者的观赏与品鉴之中,才得以如孔雀开屏般尽显其色彩斑斓的迷人姿彩。我觉得《四川文学》编辑部已意识到这一点,在2016年第5期便发表了田闻一先生的文章《一篇富有震撼力和冲击力的作品》,着重评论了《血牡丹》,兼及《从呼伦到贝尔》。田闻一先生赞誉《血牡丹》“这篇不算太长的作品,内容的扎实本身还在其次,更值得谈的是它的表述,是它的语言。这篇作品的语言很有特色,表现力很强……在我看来,就全国而言,这篇作品都站在一定的高点上。”难得的是田闻一先生特意从网上查找作者概况,“原来是个女的……不意此文在清丽、清爽中,有大江东去的豪迈。”这女作者虽是甘肃兰州的人,却被《四川文学》发现其兰心蕙性、美质美韵,这对于《四川文学》迈向全国文学期刊的高地,是一种促进。
回顾中外文学史,最为典型的莫过于19世纪俄罗斯文学如昆仑横世般接连涌现果戈理、普希金、托尔斯泰和陀斯妥耶夫斯基、契诃夫等一大批世界级文学巨匠,不也熔铸着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和杜勃留洛波夫等杰出文学批评家的审美品鉴和独具真知灼见的热情批评所付出的心血么?
再说当代作家贾平凹,三年前他推出新作《带灯》即有批评家指责他名士风流,喜玩古董字画,而根本没有下农村体验当代农村生活,因而是避门造车,带灯的形象苍白乏力。可贵的是贾平凹并未因此而气馁,也未作任何答辩。他奋志在第二年创作并发表了《老生》,以四个独立而又前后连接的故事反映近百年中国乡村(秦岭地区)的风云变幻,立即产生了轰动效应。他并不因此而满足,今年年初又在《人民文学》推出了直击人口贩卖的长篇小说《极花》,更是好评如潮。他以此回答了有人说他再也写不出好的作品来的刻薄批评。据此,开展文学批评于我省作家的可持续发展,十分迫切。只有坚持说好就是好,缺失就是缺失,才能促使文学作者扬长避短,严于反思,勇于超越,从而在更新更高的起点上有所创新和突破。
据此,我们殷切期待《四川文学》设立《论坛》或者《争鸣》栏目,用以促其文学川军的崛起与振兴。拥有8000多万人口的大省,已经成为快速发展的经济大省,打造文学大省是广大文学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殚精竭虑、多谋善举将《四川文学》办成全国一流的文学期刊,便是对创刊60周年最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