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从构式语法的角度解释汉语中名词临时充当量词的现象,认为词汇压制对“一+临时名量词”这一构式的存在具有解释力。数词“一”对进入该构式的名词具有压制作用,使名词临时具有量词的性质,且压制力的大小随着名词的不同而变化,具体表现为:容器类、附载类>凸显类>形体类、特殊类。
关键词:“一+临时名量词”构式 构式语法 词汇压制
一、引言
量词是汉语中非常活跃的一个词类,却是汉语十一大词类中最晚被正名的一类词。究其原因,是因为绝大部分量词都是由其他词类转化而来。名词也是量词转化的其中一个源头,在长期的语言发展中,有些名词已经丧失了名词的功能,完全转化为量词,成为专用量词,如“个”“条”“寸”“斤”等,但有些还在转化的过程中,仍保留名词的意义,只是由于计量的需要,被临时借用充当量词。这一类临时充当量词的名词可以与数词“一”组合,构成数量短语。
对于临时名量词的研究,多是从语义特征(邵敬敏,1993;范利、聂春梅,2001;李先银,2002;卢伟,2003;曾传禄,2007)、语法功能(何杰,2000;曾传禄,2007)、修辞语用(王立科,1988;葛天成,1994;丁安仪,2001;沈小仙,2001)等角度进行分析,少有从构式角度对其进行阐述的文献。本文主要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运用构式语法的理论对“一+临时名量词”这一构式作进一步的分析。
二、构式语法、构式压制、词汇压制
一般认为,构式语法始于20世纪80年代。以乔姆斯基为代表的形式主义语言学认为,句法和意义是独立的个体,句法仅提供组词成句的规则,不会影响句义。而构式语法认为,形式与意义、结构和功能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Goldberg对构式语法的形成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他提出,语言的本质是其概括性,并以构式在性质上作它的表征,构式可以解释语言的各个层面,包括语素、单词、习语、完全填充或部分填充的短语,并且认为语言的习得就是构式的习得。认知构式语法的基本观点认为,词汇进入构式以后,词汇和构式通过角色的融合完成最后的语义整合。但是在言语实际中,词汇的语义角色和构式的语义角色在融合中往往会出现误配。这时就需要产生一个“压制因子”使得两者相互适应或协同,以此获得对整个组合的合理解读。
“构式压制”是指,当词汇义和结构义不完全对应时,构式义占主导地位,对词汇义产生强制性的影响,强加给词汇额外的角色以改变其意义或用法。Goldberg从构式会对动词产生压制的角度进行论述,认为构式可以使动词产生新的意义。构式语法的另一个重要推动者Croft认为,词项的概念化将受到所在的句法环境的影响,并主张将它等同于“识解类型”和“迁徙”。
通过深入思考可以发现,“构式压制”还存在一些值得深入探讨的地方,比如构式不一定总是处在绝对主导的地位。所以在构式语法的发展过程中,王寅等人提出了“词汇压制”的概念对其进行修补。他们主张扩大“压制”的概念,“只要是对语句(包括短语或分句)的结构、意义和用法起主导性或关键性(不可缺少)作用,并迫使他者作适当调变的现象都可叫‘压制。”其中词汇占主导作用的就可称为“词汇压制”。王寅(2011)将这一理论运用到语言实际中,从词汇压制的角度解释了“新被字构式”,具有一定的解释力。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对“名词”的解释,名词是“表示人或事物名词的词,包括‘人、牛、水、友谊、团体、今天、中间、北京、孔子。”一般不能直接充当量词,但是在现代汉语中也存在名词临时被借用充当量词的现象。不存在无意义的语言表达方式,这一现象可以从词汇压制的角度进行解释。
三、“一+临时名量词”构式分析
(一)句法分析
“一+临时名量词”构式包括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数词“一”,既可以表示确定的数字“一”,也可以表示概数;第二部分是临时名量词,由名词充当。例如:
(1)赛后,胡刚军谈起自己的失利也一脸茫然。(《人民日报》)
(2)看着满满一屋子人,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感受,只能点头和微笑。(《世界因你而不同》)
(3)一桌子菜,都散发着浓浓的“山味”。(新华社报道)
以上例句中,“脸”“屋子”“桌子”原本都是名词,表示的是具体的事物。但是在数词“一”的压制之下,这些名词向量词转变,使得不可计量的“茫然”可以计数,使得本不可一个一个计量的“人”“菜”有了不同的计量方式。“脸”“屋子”“桌子”这些名词本身,不再表示具体的事物,而是作为“茫然”“人”“菜”这些中心名词的计量方式。
由此可见,原本不能直接充当量词的名词,有些之所以能够进入“一+临时名量词”这一构式,是因为这些名词被数词“一”压制,产生量词的性质,但这种性质又是临时的,当这些名词离开这一构式的时候,它们仍然表示具体的事物,具有名词性质。从句法分析看,数词“一”的压制使得名词具有量词的性质,从而使得数词“一”与临时名量词组合构成一个数量短语,这样就可以解释这类现象的“合理存在”。
(二)语义分析
同样是名词,为什么可以说“一脸茫然”“一屋子人”“一桌子菜”却不能说“一羊”“一风”“一小李”?这与数词“一”的压制力有关。虽然在“一+临时名量词”构式中,数词“一”对其后的名词具有压制作用,使其获得量词的性质。但是,这种压制力的大小与名词的语义特点有关。
据分析,能够进入“一+临时名量词”构式中充当临时量词的名词可分为以下5种类型:
1.容器类:这类名词本身就具有容量,可以用来计算所盛物体的量,如“碗、杯、盆、箩筐、篮子、柜子、抽屉”等等。
(4)手术如期进行,而且十分成功,美国医师通过这次背穿刺手术,从蒋介石的肺脏中抽出了大约一碗脓水。(《蒋氏家族全传》)
(5)现在突然想起,开车去了郊区马场,把一抽屉名片,倒在地上,还真翻出了这个人,原来他的调查所叫“智者千虑调查所”。(《我叫刘跃进》)
“碗”和“抽屉”都是容器,“脓水”“名片”放在“碗”和“抽屉”里面,所以,“碗”成了形状不固定的“脓水”的计量单位,“抽屉”成为“名片”除了“张”之外的别的计量单位。
2.附载类:这类名词具有依附性,可以成为数量短语所修饰的中心语存在的处所,如“脸、身、树”等等。
(6)这样的后果,使女儿每次想起都会盗出一身冷汗。(《从普通女孩到银行家》)
(7)开开屋门,正看邻家院里的一树樱花。(《樱海集》)
“身”是“冷汗”存在的人体器官,“树”是“樱花”生长的场所。“冷汗”“樱花”都是很难计量的名词,但是通过借助这些事物存在的场所就可以进行计量了。
3.凸显类:这类名词一般是构式所要修饰的中心语的一部分,两者是部分与整体的关系。这类名词作量词主要是通过凸显局部从而认识整体,如“尾、柄、柱”等等。
(8)下水时如一尾鱼,上岸接近妇人时像一只公猪。(《常德的船》)
(9)其中,江西的重要根据地、闽浙赣根据地、鄂豫皖根据地等,距国民党反动统治中心——南京近在咫尺,像一柄尖刀刺在国民党反动政权的胸前。(《宋氏家族全传》)
“尾”是“鱼”的一部分,“柄”是“尖刀”的把儿,“尾”和“柄”是“鱼”和“尖刀”显著的部分且一条鱼有一根尾巴,一把刀有一个柄,所以可以通过事物的局部对整体事物进行计量。
4.形体类:这类名词在形体上具有明显的特征,这些特征与构式所要修饰的中心词相似,如“豆、星”等。
(10)一个人的身体好的时候头上的光焰就大,一个人的身体不好了,光焰就小,像是一豆油灯芯,扑忽扑忽,风一吹随时就灭了。(《秦腔》)
(11)家之阍人王叟,时汲水沃地去暑热,或掇破几椅,持烟筒,与李妪谈故事,每月落参横,仅见烟斗中一星火,而谈犹弗止。(《集外集拾遗·怀旧》)
“豆”的特点是小而圆,与“油灯芯”的外形特征相似;“星”远看时小而亮,与烟筒里的“火”相似。可以发现,量词的计量功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而主要用来描写中心语事物的形体特征。
5.特殊类:这一类名词不像前面4类具有明显的特征,这类名词转化成临时量词与中心词发生关系时需要借助中介,如“脉”等。
(12)一脉宗亲,血浓于水。(《报刊精选》)
“脉”是血液流淌的通道,而“宗亲”的关系是通过血液来建立的。虽然用“脉”来修饰“宗亲”有些特殊,但在认知上符合人们的思维方式。
从上述5类词中选取典型的名词,在北京语言大学现代汉语研究语料库中进行词频统计,结果如下:
由此可见,数词“一”在构式中的压制力随着后面名词的不同而不同。对于部分名词,数词“一”不具有压制作用,那么这类词就不能进入“一+临时名量词”的构式中。对于能够进入这一构式的名词,数词“一”压制力的大小具体表现为:容器类、附载类>凸显类>形体类、特殊类。此外,数词“一”的压制力越小,临时名量词的量词功能越不明显。如形体类的临时名量词计量的功能已经不重要,主要作用是凸显中心语的形体特征;特殊类的临时名量词则是通过中介强调临时名量词与中心语的联系。
四、结语
本文从构式语法词汇压制的角度来分析“一+临时名量词”构式。数词“一”对进入该构式的名词具有压制作用,这种压制作用使得名词具有量词的性质,从而与数词“一”一起构成数量短语,并且压制力的大小随着名词的不同而不同,具体表现为容器类、附载类>凸显类>形体类、特殊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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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脉清 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