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言类型学看语气助词“啊”的情态语义及句式分布

摘 要：本文从语言类型学角度研究语气助词“啊”的情态语义及其句法分布，比较了日语和英语中语气助词的使用情况。通过汉英日互译材料的分析得出结论如下：汉语主要用语气词、助动词、语气副词等词汇手段来表达语气，以语调、语序、句式作为补充；日语主要用终助词、助动词等语法手段来表达语气，以语气副词等词汇手段为补充；英语中主要使用情态动词、副词等手段表达语气，以语调、语序、句式作为补充。

关键词：语言类型学 语气助词 “啊” 情态语义 对比

一、引言

语气表示说话人对某一行为或事情的看法和态度，是思想感情运动状态支配下语句的声音形式。语气由两方面构成：一定的思想感情；一定的具体声音形式。语气词是表示语气的虚词，常用在句尾或句中停顿处，表示种种语气。常见的语气词有：“的”“了”“么”“呢”“吧”“啊”。汉语属于语气助词比较丰富的语言。其中的语气助词“啊”在现代汉语中用法非常广泛。语气词虽然一直受到国内外研究者的关注，不过，从前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助词的功能方面，其中国内方梅（1994）、储诚志（1994）、齐沪扬（2002）、徐晶凝（1998、2000、2003）等的研究成果尤为突出。本文主要关注语气助词“啊”的情态贡献以及“啊”的语法分布。“啊”的主要功能在于参与句子的情态表达，对它意义的归纳或描写应该以它的情态表达作为依托。本文结合“啊”的实际用例，以及汉英日互译材料的分析，研究“啊”的情态意义及句法分布。

二、“啊”的情态意义

（一）汉语中“啊”的情态语义

情态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说话者对命题内容的看法和态度，一方面是说话者对命题所描写的情景（situation）的看法和态度，包括对听话人的考虑。印欧系语言情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情态动词（modal verb）为载体的“可能性”（probability）与“必然性”（necessity）、知识情态（epistemic modality）与义务情态（deontic modality）的研究上。

对于汉语来说，情态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语气（口语中一般称“口气”），语气助词是它的主要语法表达手段。储诚志（1994）认为，所有含有“啊”的句子都有一个共同的语气义素——缓和。我们认为，这一概括基本上能反映出“啊”的语义，但是不够全面。如在很多含有“啊”的感叹句中，虽然比不含“啊”的相同句子增添了舒缓的语气，但加“啊”的句子在感叹句中，其主要目的是感叹而非舒缓语气。例如：

（1）a：我多么高兴啊，昨天我见到邓颖超夫人了。

b：我多么高兴，昨天我见到邓颖超夫人了。

例（1）a和例（1）b相比，虽然是增添了缓和的语气，但是在例（1）a中的“啊”主要是为了表达见到了邓颖超夫人的喜悦之情，而非仅仅为了舒缓语气。

黄伯荣、廖序东（2002：45-46）把汉语语气助词分为4类：

1.表示陈述语气：的、了、吧、呢、着呢、嘛、呗、罢了（而已）、也罢、也好、啦、嘞、喽、啊；

2.表示疑问语气：吗（么）、吧、呢、啊、啦；

3.表示祈使语气：吧、呢、了、啊；

4.表示感叹语气：啊、哟、呀。

严格来讲，这样的划分远不能详细概括出复杂多变的汉语语气。因为在实际运用过程中，以上4类语气中每一类都可以细分为若干种，如“啊”若位于句子中间，就可以表示停顿、列举、引起注意、强调或舒缓语气等意思。但从大的方面来说主要分为这4种。本文对于“啊”的情态解释也倾向于该类划分，认为“啊”对于句子语气的贡献主要有：陈述语气、疑问语气、祈使语气和感叹语气。例如：

（2）高力士从旁说道：“洛阳、长安两座京城都丢了，百姓四处流亡，黄河以南、汉水以北广大地区变成了战场，普天之下，人人痛心，可是，陛下却说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了，我实在是不敢听啊。”

（3）妈妈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4）那是1984年隆冬的一天，大雪纷飞，正坐在轮渡船上的汤晶新，忽听到一声：“有人落水啦，快救人啊！”

（5）多么好的社会风气啊！

例（2）～例（5）分别为“啊”用在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和感叹句中。例（2）中的“我实在是不敢听啊”，此处的“啊”仅仅为陈述语气，此处讨论的是陛下的所作所为，虽然陛下的做法不妥，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对于其行为的评价，可能内心存在不满，但在口头表达上还是尽量不失礼节，加了“啊”之后，一方面舒缓语气，另一方面也表示对此只做陈述，而不过多的给予评价。例（3）中的“啊”明显表示疑问语气，前有“奇怪”二字，“奇怪”本来就说明存在疑惑，“啊”用在疑问句中主要是表达疑问语气，增添句子疑问色彩的。例（4）中的“啊”用在“有人落水啦，快救人啊！”中是一个祈使句，别人性命危在旦夕，救人的迫切性需要此处用祈使句，因此“啊”对于此句的情态贡献为祈使语气。例（5）中的“啊”为感叹词，表示感叹语气，流露出对良好社会风气的赞美之情。

（二）日语中相当于汉语语气助词“啊”的表达

汉语中的语气助词相对于印欧语系来说已经不少，而日语中的语气助词相较于汉语来说又明显丰富。能够翻译为汉语“啊”的助词不止一个，其中的复杂程度难以想象，此处仅举几例，意在说明问题。

“わ”主要是女性使用的语气词，在主张自己的看法时常用。例如：

（6）知らないわ（不知道啊）

“よ”语法上叫做“终助词”，是助词的一种，主要用于强调命令、依赖的语气。

（7）早くしてよ（快点儿啊）

何だよ（干吗啊）

此外，表示感叹语气的“啊”又有如下分类：

“なぁ”主要是表示感叹。

（8）きれいだなぁ（真漂亮啊）

ずいぶん早いなぁ（时间上真够快的啊）

（9）いいね。真好啊。（感叹）

（10）いいな。好啊。（中年男性用语，感叹）

（11）いいの。好啊。（年长者用语，感叹）

以上例句仅为能翻译成中文“啊”的典型代表，并不是日语中所有的语气助词。由此可以看出，日语中的语气助词不仅丰富，对于不同的使用人群也有界定，同一种表达不同的人群使用也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分为女性用语、男性用语、年长者、中年人、中年男子、礼貌用语、一般用语等等。

（三）英语中相当于汉语语气助词“啊”的表达

汉语的语气助词在英语中没有相应的词类，英语中并不存在位于句子末尾专门表示语气的助词。但这并不意味着，英语中没有语气的存在。语气的表达在所有语言中都具有普遍性，语气的种类也都有共性，只是语气表达的具体手段各有差异。其中，英语的语气和汉语的语气都可借助语调、语序、情态动词、副词、叹词等来表达，但二者也有着各自独特的表达手段，语气助词就是汉语有而英语无的一种语气表达手段，是汉语中一种特殊的语法范畴。英语中语气的表达主要靠句式、语调、语序、情态动词、副词等。这点可以从汉英互译中看出差别：

（12）a：如果没赶上火车，可以来我家住。

b：If you miss the train，you can stay at my home.

（13）a：如果没赶上火车，可以来我家住啊。

b：If you miss the train，you could stay at my home.

（14）a：你去哪儿？

b：Where are you going？

（15）a：你去哪儿啊？

b：Excuse me，where are you going？

（16）a：你得好好干！

b：You must/have to perform well！

（17）a：你得好好干啊！

b：Youd better perform well！

（18）a：真漂亮啊！

b：How beautiful！

以上是在陈述、疑问、祈使和感叹句中，加“啊”与不加“啊”的汉英区别。汉语中的语气主要是通过语调和语气词体现，而英语中则没有专门的语气词，其语气变化主要是通过情态动词、句式、副词体现。例（12）和例（13）中，汉语中的“啊”通过英语中的情态动词“could”得以体现，由“can”到“could”的变化使整个句子显得更委婉、礼貌。例（14）和例（15）同样是疑问句，加了“啊”的疑问句英译的时候添加了“Excuse me”从而显得更为礼貌。例（16）、例（17）为祈使句，加不加“啊”的英文变化是由“must/have to”变为“had better”，“must/have to”的语气较为强硬，而“had better”（最好）含有“建议”之义，语气更为柔和，更容易使听者接受。由此，英文中“啊”的加入主要体现在使语气更为婉转，礼貌，柔和。这点和汉语中“啊”的功能是一致的。例（18）为感叹句，感叹句在英文中主要是由“how、what”作为引导词来体现。

三、“啊”的句法分布

（一）汉语中“啊”的句法分布

在汉语中，“啊”的用法广泛，在句法分布上也较为自由，可以位于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和感叹句中，也可以位于主语后、谓语后、宾语后等，但这并不意味着“啊”在句法上完全没有限制，限于时间、精力和篇幅，在此对于其句法限制及其原因不作阐释。对于位于不同的句子中，上文已经给出了实例。这里再看“啊”位于不同的句子成分后：

（19）你啊，思想不解放，看你穿的这身衣服吧，还是老棉袄、大裆裤子！

（20）快跑啊！

（21）买两支双鹿牌毛线往腰上一扎，多漂亮啊！

（22）看样子他们的后台还大得很啊！

（23）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是有一个丈夫带着妻子和女儿去划船，妻子问丈夫：“要是我和女儿都掉到了水里，你先救哪一个啊！”

（24）来个四啊……

例（19）～例（24）中“啊”分别位于人称代词、动词、形容词、副词、量词、数词后，例（19）中的“啊”强调主语，例（20）中的“啊”加强语气，例（21）和例（22）中的“啊”表达感叹语气，例（23）中的“啊”表示疑问语气，例（24）中的“啊”则要结合具体语境才能判断其语气。此外，“啊”在句子中的位置也比较灵活，可以位于句首表示感叹，位于句中表示列举，也可以位于句末。

此外，汉语的语气词在句中还可以组合使用，如语气词“吗”“呢”“吧”“啊”等与语气词“的”和“了”组合构成“的吗、了吗”“的呢、了呢”“的吧、了吧”“的啊、了啊”等形式，表示疑问语气。例如：

（25）做一个女性主义者有什么不妥的吗？

（26）咱们不都抬头儿了吗？

（27）那么最早的原始人说话又是谁教的呢？

（28）怎么会说分手就分手了呢？

（29）是你自己要求来的吧？

（30）现在就要做起来了吧？

（31）是谁替你后来的孩子们施洗礼的啊？

（32）是不是来晚啦（“了”+“啊”）？

语气词“吗”“呢”“吧”“啊”与句式“是的”呼应，表示询问或反问语气。“吗”“呢”“吧”“啊”与语气词“了”合用，也表示询问或反问语气。

（二）日语中语气助词句法分布

日语终助词表示疑问、感叹、命令、禁止等各种语气。可以位于句首、句中和句末。例如：

（33）（AとBの二人観光してぃる）

A：[ここは，すごくきれぃ（ょ/ね]这儿真美（啊/吧）

B：[そぅだね。きれぃね]是啊，真美啊。

（34）A：[ぁっ，問題ってぃますね]啊，错了吗？

B：[ぇっ，問題ってぃませんょ]哎，没错！

（35）早く行けよ。（快走啊！）

（36）これは何ですか。（这是什么啊？）

（37）きみはな、体が 弱いから そこで見てたら いいよ。（你啊，身体弱，在那里看着就行了。）

例（33）是一组对话，A感叹风景的美丽，用日语的终助词“ょ/ね”，B回答“是啊”，也用到“ね”。例（34）中的“ぁっ”位于句首，通常表示吃惊的意思。例（35）、例（36）中的助词都位于句末，分别表示建议和疑问。例（37）中的“な”位于句中，类似于汉语中的提示话题，起强调作用。

日语中两个或三个终助词结合使用的现象很普遍。例如：

（38）こんなに 遅くまで どこに いたのか。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39）僕が やったとでも いうのかい。竟然说是我干的？

例（38）中连用了“の”和“か”两个终助词，例（39）中连用了“の”“か”“い”三个终助词。当句中有多个终助词，就其所表达的语气不同，前一个语气词表达“对客观事物的主观怀疑”，后一个语气词表达“对听者的主观要求”。这种表达方式符合日本人不把自己意愿强加于人的说话原则，即使希望对方同意自己的观点，也都用委婉的语气。

（三）英语中能够起语气助词作用的词语的句法分布

由于英语中对于语气的表达主要依赖于情态动词、副词、语调等方式，常见的情态动词有：can，may，could，might，will，would，should，must，ought to，need，has/had to，neednt，wont，wouldnt，shouldnt，mustnt，oughtnt to，cant，couldnt，mightnt，hasnt/hadnt（to），常见的副词有：probably，possibly，certainly，perhaps，maybe，usually，sometimes，always，（n）ever，often，seldom，of course，surely，obviously，clearly，in my opinion，personally，to my mind，frankly，to be honest，to tell you the truth，honestly，really，believe me，seriously等等。英语中能够起到语气助词作用的情态动词和副词主要受其自身语法的限制，但在特殊情况下也会因为强调等其他原因而打破句子原有的语法标准。

四、语气助词在语言类型学上的意义

语气助词是汉语中一个重要的情态表达手段，日语、英语也是这样。但是与汉语比较起来，日语似乎更看重语气助词对人际关系的建设作用。如日语语气助词“ね”也可用于含有“确认、征求听话者同意”语气的句子中。例如：

（40）[雪はまだなんですね？]明は菜穗子の方を同意を求めるような目つきで见ながら，露台の方へ出て行った。（“还没下雪吧？”明一边带着征求菜穗子同意的目光看着她，一边向阳台走去）

例（40）中的“ね”仅仅是“确认，征求听话者的同意”，与“啊”“关心命题的真值”不同，它关心的是听话者和说话者双方的和谐一致的关系，与命题真值没有直接关系。汉语中的语气助词除了表达语气外，其使用从根本上说是基于对命题内容的看法和态度。而汉语中的语气助词在英语中几乎找不到与其对应的词类。这三种语言中语气词的使用情况可以说明，与英语等印欧语和日语比较起来，在命题表达中的“个人化倾向”方面，汉语处于日语和英语之间。日语更加注意在情感层面上的交际，英语更看重对客观世界的描写、对客观命题的交流，汉语则介乎二者之间。另一方面，这也是不同语系之间的差异所造成的。汉语属于汉藏语系，日语属于阿尔泰语系，而英语属于印欧语系。各种语言之间参数的不同必然会造成语言间差异的存在。

汉语里主要用语气词、助动词、语气副词等词汇手段来表达语气；日语里主要用终助词、助动词等语法手段来表达语气，以语气副词等词汇手段为补充；英语中主要使用情态动词、副词表达语气，语调作为补充。这是因为，孤立语缺乏形态，主要用词汇形式来表达语气，黏着语形态丰富，主要用语法形式来表达语气。屈折语屈折形式变化多样，情态动词丰富，主要用情态动词来表达语气。汉语的语气词属于词汇范畴，它与前面成分的结合比较松，可以省略；日语在语气表达上相对自由，日语终助词可以位于句中、句末，可以用于谓词的不同形态后，也可以组合使用；英语中的情态动词的使用由动词的使用规范决定。

五、结语

汉语和日语中都有相当数量的语气词，在口语交际中起着重要的情态表达作用。大致说来，两种语言中的语气助词都有两类：一是基于对命题真值的判断而选择使用，如“吧、かしら”等，一是基于对交际双方关系的考虑而选择使用，如“啊、ね”等。英语中的语气词相对来说没有汉语和日语丰富，但有情态动词和副词的存在。日语和汉语中的语气词使用起来比较自由，可以位于句首、句中，也可以位于句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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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仝卓 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外语学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