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霸州方言后缀“乎”的研究

2016-09-29 06:47郭蒙
现代语文 2016年7期
关键词:语法功能后缀

摘 要:河北霸州方言后缀“乎”构词能力强,使用范围广,既与冀鲁官话定霸小片、天津小片以及北京官话怀承片的“乎”缀具有一致性,同时又衍生出了一些霸州方言所特有的“乎”缀词。以后缀“乎”所依附的词根词性为分类标准对其在霸州方言中的构词形式、表义作用以及语法功能进行详细阐述,可以为过渡地区的方言词缀研究提供一定的参考。

关键词:霸州方言 后缀 乎 构词形式 表义作用 语法功能

霸州市位于冀中平原北部,是京、津、保(定)城市三角地带的中心,东邻天津、武清,西邻雄县,南邻文安,北与固安、永清和安次区接壤,属于冀鲁官话区保唐片定小片,[1]位于冀鲁官话定霸小片、天津小片以及北京官话怀承片的过渡地带。正是这样的特殊地理位置导致了霸州话“乎”缀词融合了定霸小片、天津小片以及怀承片的共同特点,并在此基础上经过长时间累积逐渐衍生出了一些方言内部所特有的“乎”缀词语。与普通话“乎”缀相比,霸州方言后缀“乎”缀的构词能力、使用范围、使用频率都有所不同。因此,对霸州方言“乎”的构词形式、表义作用、语法功能进行分析,能够全面、直观、系统地还原“乎”的使用情况。

本文以《汉语方言大词典》《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倒叙现代汉语词典》以及霸州话的方言口语为语料来源,对霸州方言后缀“乎”的使用现状进行论述。

一、有关汉语方言“乎”缀的研究现状

目前,学界对“乎”的研究多集中于古代某一时期或某一专著中的“乎”字以及“乎”的某一用法。对于词缀“乎”的历史演化过程、古今用法,现已逐渐出现相关论述。对于方言中特有的词缀“乎”,部分方言区对其进行了分类与描述。

聂志平(1994)将黑龙江方言中带后缀“乎”的后缀式双音谓词分为A类与B类,A类“×乎”(15个)是形容词,B类“×乎”(28个)是动词。[2]《安徽省志·方言志》(1997)提到,皖北官话中有一些动词是由单音动词性语素加词尾“乎”[xu](10个)构成的,有一些生理感觉方面的形容词是加“乎”缀(6个)构成的。[3]《河北省志·方言志》(2005)提到,“乎(火)”在廊坊、大厂、大城等市县方言中是一个常用后缀,读为[xu]或[xuo],加“乎”构成的词语根据其中词根的不同,分为动词性成分+“乎”(10个)、形容词性成分+“乎”(10个)、名词性成分+“乎”(1个)、数词性成分+“乎”(1个)四类。[4]吴晓红(2006)对安徽颍上方言中单音节动词+“乎”(11个)、形容词+后缀“乎”(6个)的形式及意义进行了描述介绍,对“乎”的构词作用、“乎”词的特点稍有提及。[5]谭汝为(2014)认为,天津方言词缀“乎”附着在单音节动词词根后构成“A乎”式,多为贬义动词,少数能重叠,重叠形式为“AA乎乎”式;将词缀“乎”儿化,附着在形容词词根后构成“A乎儿”式,重叠形式为“AA乎儿乎儿”式。[6]

综上所述,相关方言区对词缀“乎”的研究,分类标准逐渐细化,能够细致描写词性。但由于使用范围、构词数量的差异,大多只是作为其方言区词汇或词缀中一个很小的组成部分进行论述,多停留在构词形式的描写与概括层面,缺乏对其表义功能及语法功能的详尽探讨。因此,为完整呈现“乎”缀词的使用面貌,现从构词形式、表义功能、语法功能三方面对“乎”缀词在霸州方言中的分类情况、使用现状进行探讨。

二、霸州方言“乎”缀词的构词形式及表义作用

现代汉语合成词有复合式、附加式、重叠式三类构造方式。霸州方言“词根+乎”为后附式附加构词,即词根后附加后缀“乎”的构词方式。“乎”是霸州方言中使用频率较高的一个构词后缀,常附着于单音节动词或形容词词根后构成动词、形容词。因此,以后缀“乎”所依附的单音节词根词性为分类标准,可以将霸州话“乎”缀词分为“单音节动词+乎”“单音节形容词+乎”两类。对这两类词根据重叠形式的不同还可进一步细分,下面就这两类“乎”缀词的构词形式及表义功能进行详细介绍。

(一)单音节动词+乎

霸州方言中,“乎”可依附于单音节动词词根后,构成新的动词,构词形式为“V①乎”式及个别“V乎儿”式。以其基本构词形式为基式,根据重叠形式的不同,可进一步细分为“V乎V乎”式、“VV乎乎”式、“V乎儿V乎儿”式、“VV乎儿乎儿”式四类。其基本存在形式及分类情况如下:

A类:就乎、搅乎、撬乎、煽乎、掺乎、说乎、咋乎、招乎、摆乎、吹乎、贴乎、拍乎、凑乎、涮乎、团乎、嘿乎、塞乎、溜乎、揉乎、拐乎、怪乎、蹭乎、歇乎、抻乎、剁乎、掰乎、搊乎

B类:咧乎、迷乎、行乎、赶乎

C类:捂乎儿、眯乎儿

D类:觑乎儿、沤乎儿、晕乎儿

E类:外乎、杵乎、岔乎、差乎

在霸州话中,“乎”依附于单音节动词之后构成的词共有39个。其中以“V乎”形式存在的词有34个,“V乎儿”有5个。由此可见,“乎”作动词后缀在霸州话中有较强的构词能力。在这类词中,动词词缀“乎”的意义虚化,没有词汇意义,只有附加色彩意义。“乎”缀虽无实在意义,却有重要作用。首先,“乎”缀可以改变词根的意义。如:行乎≠行,外乎≠外,掰乎≠掰。其次,“乎”缀具有成词功能。如:“歇”“招”等本不单独成词,加上后缀“乎”后能够成词。最后,“乎”缀带有附加意义,可以使原词更具随意性、口语化色彩。

在“乎”作动词后缀的这类词内部,以其“V乎”或“V乎儿”为基式,根据重叠形式的不同可细分为以下四类。

1.“V乎V乎”式

A类对应的重叠形式为“V乎V乎”式,如“就乎就乎”“咋乎咋乎”“煽乎煽乎”等,共26个。单音节动词加上后缀“乎”构成的动词“V乎”含有动作随意、语气轻快的意味[7],重叠之后构成的“V乎V乎”除了表示动作的短暂性或尝试性意义外,同时还增加了随意、轻快、非正式以及不经意等感情色彩。

2.“VV乎乎”式

B类对应的重叠形式为“VV乎乎”式,如“咧咧乎乎”“行行乎乎”“赶赶乎乎”等,共4个。这类词的基式是动词,重叠式是形容词。重叠之后一般加上助词“的[ti]”使用,一般不单说。多用来形容人,带有贬义色彩。

3.“V乎儿V乎儿”式

C类对应为“V乎儿V乎儿”式,如“捂乎儿捂乎儿”“眯乎儿眯乎儿”,共2个。将词缀“乎”儿化,附着在单音节动词词根之后便构成“V乎儿”式,重叠形式为“V乎儿V乎儿”式。这类重叠形式与“V乎V乎”式相比,进一步强调了动作的随意性,表达了一种更为轻快的感情色彩。

4.“VV乎儿乎儿”式

D类对应为“VV乎儿乎儿”式,如“觑觑乎儿乎儿”“晕晕乎儿乎儿”等,共3个。这类词与“VV乎乎”式的词性演变过程相同,都是由动词性转变为形容词性。在实际交际中,同样要加助词“的[ti]”使用。虽为贬义,但比“VV乎乎”式程度要轻。

E类无相应的重叠形式,只以基式“V乎”形式出现,这样的词共4个。

“乎”在霸州话中作动词后缀全部读为轻声[xu?]。华玉明、马庆株(2007)提到,“轻声是原声调的弱化,用力较小,发音较轻,它起了减少动量时量的作用。”[8]汉语词缀具有语音弱化的性质,在判定和识别汉语词缀的过程中,可借助语音的弱化这一性质。“由于词缀原来的主要词汇意义的消失,它的读音自然受到一定的影响,汉语中绝大多数词缀已不能构成重读音节了,其读音或多或少地弱化了。”[9]霸州话中动词后缀“乎”读轻声,符合汉语词缀读音弱化的一般规律。“乎”字的单字调为[xu],作后缀读为轻声[xu?]。从[xu]到[xu?],声母无变化,韵母由[u]变为[u?]。这反映了轻声弱读时韵母央化的现象,由于弱读时发音器官紧张度减弱,使得整个韵母听起来也比较含混。

(二)单音节形容词+乎

在霸州话中,“乎”还可依附于单音节形容词词根后,构成新的形容词,构词形式为“A②乎儿”式以及个别“A乎”式。以“A乎儿”及“A乎”为基式,根据重叠形式的不同,可细分为“AA乎儿乎儿”式、“AA乎儿乎儿”式兼“A乎儿A乎儿”式、“AA乎乎”式三类。其基本存在形式及分类情况如下:

A类:乱乎儿、嫩乎儿、悬乎儿、晕乎儿、近乎儿、玄乎儿、黏乎儿、软乎儿、圆乎儿、全乎儿、烂乎儿、面乎儿、浓乎儿、糨乎儿、稠乎儿、稀乎儿、甜乎儿、赖乎儿、亮乎儿、凉乎儿、慢乎儿、皱乎儿、潮乎儿、醉乎儿、邪乎儿、暄乎儿、肉乎儿、光乎儿、美乎儿、毛乎儿、干乎儿、泞乎儿、腥乎儿、热乎儿

B类:暖乎儿、温乎儿、腻乎儿、匀乎儿

C类:二乎、忙乎、白乎

D类:溜乎儿、炼乎儿

在霸州话中,“乎”依附于单音节形容词词根后构成的新词共有43个。其中,除了“二乎、忙乎、白乎”3个词以“A乎”的形式存在,其他词均以“A乎儿”的形式存在。“A乎儿”式是将词缀“乎”儿化,附着在单音节形容词词根之后构成的。可加“乎儿”缀的形容词的词根大都能独立成词,“乎儿”缀同样起着改变词根意义和增加口语化色彩的作用。

在“乎儿”作形容词后缀的这类词内部,以“A乎儿”式、“A乎”式为基式,根据重叠形式的不同可以将其细分为以下三类。

1.“AA乎儿乎儿”式

A类对应的重叠形式为“AA乎儿乎儿”式,如“嫩嫩乎儿乎儿”“软软乎儿乎儿”“暄暄乎儿乎儿”等,共33个。这种重叠形式的存在与霸州话多儿化有很大的联系,在实际使用中必须在词后加一个“的[ti]”。后缀“乎”本身无实在意义,附着在单音节形容词词根上,使得词根所表达的意义程度有所加深,使所构词具有丰富的形象色彩以及鲜明的感情色彩。

2.“AA乎儿乎儿”兼“A乎儿A乎儿”式

B类对应的重叠形式为“AA乎儿乎儿”式和“A乎儿A乎儿”式,如“热热乎儿乎儿”“腻腻乎儿乎儿”和“热乎儿热乎儿”“腻乎儿腻乎儿”等,共5个。这类词同时具有两种重叠形式。其中,“AA乎儿乎儿”式与A类重叠形式完全一样,还是形容词性质;“A乎儿A乎儿”由基式的形容词性转化为动词性,表义功能同“V乎儿V乎儿”式。

3.“AA乎乎”式

C类对应为“AA乎乎”式,如“二二乎乎”“忙忙乎乎”等,共3个。在词后加上“的[ti]”之后,才能自由使用。董秀芳(2005)提到,“双音形容词的AABB式重叠具有增量作用”。[10]同样,霸州话中“AA乎乎”式重叠表示基词程度的加深,表达一种贬义的感情色彩。

E类无相应的重叠形式,在使用中只以基式“A乎儿”的形式出现,这类词共2个。

“乎”在霸州话中作形容词后缀,绝大多数都是先儿化,再附着在单音节形容词之后构成“乎儿”式,读为儿化。这种构词方式和读音形式与霸州话中儿化词丰富有一定关系,能够使语言表达更富方言口语特色。

三、霸州方言“乎”缀词的语法功能

霸州话中,“乎”缀主要以“单音节动词+乎”“单音节形容词+乎”及相应的重叠形式出现,在使用中表现为不同的语法功能。下面就这两类词的语法功能进行说明,其中“单音节动词+乎”以其主要基式“V乎”为代表,“单音节形容词+乎”以“A乎儿”为代表,若无特别说明,相应的“V乎儿”式、“A乎”式均包括在各自所属类别中。

(一)“V乎”式及其重叠式的语法功能

“V乎”式主要作谓语,一般不受程度副词等修饰,有多种重叠形式,可以带“着、了、过”表时态,可以带宾语。例如:

(1)这穷行子老煽乎别人。

(2)他就这式儿,老是个咋乎咋乎的。

(3)紧忙地在哪儿眯乎儿眯乎儿会儿得了。

(4)他要再这么韶刀,就别抻着我摆乎他。

(5)九地上全是他团乎的纸。

(6)嘛儿都穷吹乎。

还有个别“V乎儿”重叠后不表示动量反复意,失去动词的语法功能,成为形容词。[11]“VV乎儿乎儿”式由基式的动词性转化为形容词性。例如:

(7)这一盼儿没见,他更晕晕乎儿乎儿的了。

“V乎”的重叠式“V乎V乎”式、“VV乎乎”式、“V乎儿V乎儿”式同样主要作谓语,不受程度副词修饰,一般可以带“着、了、过”表时态,可以带宾语。

(二)“A乎儿”式及其重叠式的语法功能

“A乎儿”式一般能受程度副词修饰,作定语、谓语、补语,不能带宾语,大部分“A乎儿”式都可以重叠,且重叠形式多样。例如:

(8)这个小孩的手倍儿肉乎儿。

(9)就这么个慢乎儿的人,还逮着谁就管谁劄室。

(10)火柿子都软乎儿了。

(11)个棒子面儿粥都得哈么糨乎儿。

(12)揣的这窝小狗都赖赖乎儿乎儿的。

(13)喝点热热乎儿乎儿的东西。

个别“A乎儿”重叠后转变为动词词性,如“热乎儿热乎儿、暖乎儿暖乎儿、温乎儿温乎儿”等。例如:

(14)快上外间屋里暖乎儿暖乎儿来。

“A乎儿”的重叠式“AA乎儿乎儿”式、“AA乎乎”式跟别的词语组合时,一般要后加助词“的”,构成“的”字短语。这些“的”字短语是谓词性的,吕叔湘(1979)将其称为“D2短语”[12],入句后常作谓语,能受程度副词修饰,可以作定语、补语。

四、结语

每一种现存的语言或方言都有其存在的语用价值,其演变方向主要取决于使用群体对该方言的价值取向和认同感。[13]现阶段,霸州话中的“乎”缀词因其极具方言特色的构成形式、感情色彩以及语法功能仍为该方言点所广泛使用。但随着时代的变化、普通话的推广和普及,霸州话中的“乎”缀词会逐渐呈现出向普通话靠拢的趋势。因此,对这种极具特色的方言现象的记录与研究,就显得更为重要。

在霸州话中,“乎”缀词主要依附于单音节动词、形容词词根之后构词,表义作用、语法功能鲜明。“乎”缀在霸州话中作动词、形容词后缀构成的多种形式,显示了其构词能力强、使用范围广、使用频率高的特点。这与霸州处于方言过渡区有密切关系,正如袁家骅(2001)所说,“方言的过渡地带,好像语言发展的过渡阶段,在描写研究和比较研究上都有特殊重要的意义。”[14]因此,对方言过渡区的方言现象进行研究,能够更加全面地还原方言原貌。也正因有“乎”这样的词缀,才得以构成一个更大的方言词缀系统,从而使方言更加鲜明、生动,使各方言区的地方色彩得以充分展现。

注释:

①V代表单音节动词词根。

②A代表单音节形容词词根。

参考文献:

[1]贺巍,钱曾怡,陈淑静.河北省北京市天津市方言的分区(稿)[J].方言,1986,(4):244.

[2]聂志平.黑龙江方言带后缀“乎”“拉”的双音谓词[J].佳木斯师专学报,1994,(4):50-52.

[3]安徽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安徽省志·方言志[Z].北京:方志出版社,1997:78-79.

[4]河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河北省志·方言志[Z].北京:方志出版社,2005:594.

[5]吴晓红.安徽颍上方言语法研究[D].南宁:广西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22-25.

[6]马庆株,谭汝为,曾晓渝.天津方言研究与调查[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117.

[7]钱曾怡.济南方言词缀研究[J].济南职业学院学报,1999,(3):4.

[8]华玉明,马庆株.重音式和轻音式动词重叠的功能差异及其理据[J].语文研究,2007,(4):27.

[9]朱亚军.现代汉语词缀的性质及其分类研究[J].汉语学习,2001,(2):25.

[10]董秀芳.汉语词缀的性质与汉语词法特点[J].汉语学习,2005,(6):15.

[11]乔全生.晋语附加式构词的形态特征[J].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3):62.

[12]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90.

[13]赵丽娟.论黑龙江方言附加式形容词演变的理据[J].学术交流,2013,(6):173.

[14]袁家骅等.汉语方言概要(第二版)[M].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1960:7.

(郭蒙 河北石家庄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05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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