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纪·减子,女,爱远游,爱饮酒,爱赏美。狮子座,玄武纪写作小组签约作者。南开中文系本科,德语双学位,MPA硕士在读。贪心的享乐主义者,既要现实的幸福,也要精彩的故事。
雨,下了三日。
风从树梢间吹过,缠绕回他的视线。
杨今我坐在杏花酒楼上临窗而眺,他已等了三日,可他依然很坚定。
渭水环绕着黛瓦,浪花腾起,激透远方的绿树红山,绵延成天际的大湖,大湖之外是大海,大海之外是白云和星辰。
而在山云相接的极西边,有一片梅林,气候总要晚上几分,梅花落尽的时节,才有风将雨吹进来。在那里,躺着一座小小的坟茔,雨落纷纷的夜晚,月晖之下会绽出小小的白花。
有小二来献茶,杨今我回首道谢,正看到一个年轻人走上楼梯拐角。
那年轻人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了杨今我一桌,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军刀,复又看向他泛出白色汗渍的领口和满是泥水的马靴。
似乎隔着桌子都能感受到杨今我身上扑面而来的酸臭味,年轻人嫌弃地皱了皱眉。
杨今我也打量着年轻人,他穿着一件制作极尽繁复、色彩极尽绚丽的衣衫,一路行来,两侧茶客纷纷注目。
原来这就是江湖人,他心中叹道。
杨今我面色不变,转过头继续向窗外看去:“永生若珏司的驭世鉴左侍?”
年轻人笑了笑,指着案上的一只空盏唤来小二添茶,一饮而尽。
杨今我道:“你迟到了两天,这不是个好习惯。”
年轻人微微抬眸,慢悠悠地道:“我迟到了。”
“对。”
“我这样不是好习惯。”
“嗯。”
杨今我对年轻人认错的态度很满意,这使他感到满足。
年轻人幽幽道:“所以呢?”
“所以?”杨今我顿了下。
他这才猛然发觉,刚刚年轻人的两句话,重音都在“我”字。
“所以,”年轻人笑着,一字一顿,满面不屑,“你管不着。”
被窒住,有那么一瞬间,杨今我有种被挑衅的怒火。但他忍住了,不能和教化之外的粗鄙江湖人一般见识。他道:“你们的规矩我都懂。”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这是五十两。我要打听一个人,之前的信上已说明白。”
说话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窗外,好像再不想多看年轻人一眼,又好像透过了纷纷雾雨,看到了极远的地方。
年轻人点点头,大方地收下那袋银子:“不过我有个疑问。”
“请讲。”
“你在信中出了高价,只为得知逐晚风的踪迹。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不是个江湖人,却也曾听闻一句江湖话。”杨今我沉着嗓子道,“知道的越少,活得会长久些。”
“并非如此。”年轻人似乎很爱笑,他的嘴角满是笑意,目光中却透出桀骜。他忽然抬手指了指窗外,“你能看到什么?”
“……大雨。”杨今我莫明其妙,“都是水。”
“还有呢?”
“树。”
“树上有多少片叶子?”
“……”
“每片叶子上落了多少滴雨?”
“……”
雨水顺着屋檐如注倾落,击在窗棂上。杨今我想,这人莫非是个疯子?
年轻人道:“江湖每天被杀的人,比这满树的雨滴还要多。为财为义,因爱生恨,因恨生爱。纵是下手之际倏然后悔,回头杀死线人的,也见怪不怪。我总要知道你为什么杀人,杀人的心意坚决不坚决。虽然生意很重要,可命也很重要。”年轻人语气莫名,似乎意有所指。
窗外的雨,细密如织。
滴答。
滴答。
在天空的尽头,云海的彼岸,在那个最后落下春雨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坟茔,月光落下时,会绽出一茎白花。
杨今我道:“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
年轻人道:“一个将军要暗杀一个淫贼,没有比这更好玩的事了。”
杨今我抬眸,缓缓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他露出那枚一直拢在袖中的戒指,仔细擦拭着上面镶嵌的白花:“你看起来……十几岁?二十岁?唉,你有心上人吗?”
“我心胸宽广,”年轻人笑道,“那上面的人很多。”
“你还是不懂啊,”杨今我摇头,再摇头,“是那种你爱她,为了她可以放弃道义、放弃生命、放弃一切的女孩。”
年轻人的眉头蹙了起来:“谁的道义生命?”
“啊?”杨今我明显愣了下,“全部的啊。”
“那就是别人的事了,我为什么要操心。”年轻人道,“好累,呵,还虚伪。”
杨今我知道和这个思路怪异的人是说不下去了。
他道:“我有个心上人,叫小梅,在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我母亲是个奇怪的人,每天都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中,时刻每多过一分,她的面孔便苍白一分,神情便紧张一分。于是,她逼着我用一切时间来读书,将时间压榨得能挤出水儿来。村子里的小孩都怕我母亲,只有小梅敢用石子丢我家的窗子,有次我正巧开窗被石子划破了脸。”
年轻人发现他的眼下仍隐约有一条极浅的疤痕。
“后来我快要被母亲逼疯了,实在受不了,看见朝廷的征兵令就跑了出来,临行前答应小梅三年后一定带着红绸回来上她家提亲。当时真是傻啊。”杨今我叹了口气,“那个年纪的小姑娘,绽放得就像月光下的一朵白花,静伫着都有芬芳。我就将她一个人扔在那里,谁见了都会起色心。”
闾巷相望,小梅倚在墙边,阳光像珍珠洒落在她的头发上。她朱贝般的唇角浅浅地笑,可睫毛上分明缀着珠光。那天,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裙子,领口有三颗扣子,衣角绣着几朵细小的白色碎花,随着她的呼吸,在空中飘飞起伏,散发着花香。在他早年死亡般灰霾的压抑生活中,小梅是一股倔强绽放的蓬勃生命力。
“是的。”年轻人点头。
“因为我从小生活在西北,对那里的地形很熟悉,一从军,便被编入了飞将军的队伍,做向导。”杨今我摆弄着茶杯,缓缓道,“战事嘛……就那么回事,有时顺利,有时艰难些。三年很快就过去了,后来的事情,左侍肯定知道了。”
年轻人道:“可我仍旧想听你亲自讲出来。”
杨今我皱眉。
小二上来添水,茶香弥漫开来,馥郁而清甜。年轻人不紧不慢:“你这人不敢面对过去,对茶叶的品位倒是不错。”
“你在讥讽我?”杨今我的眉头皱起了来。
“看来不仅对茶叶的品位不错,反应也很敏捷。”年轻人的目光从他面上轻轻撩拨而过,“嗯,不傻。”
“哎……”
杨今我叹了口气,继续道:“守城的差事不好做,龙城那边又热又干,刮起风来,沙子比指甲还要大,日头顶在脑袋上,兵器割进身体里都能闻见焦糊的味道。那阵子正好是春草不接的时候,匈奴人攻了过来,一刀砍下去,血从腔子里喷出来,泼到地上,也不过是一缕烟,就没了。后来眼看着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他顿了顿,端起茶杯咽了口水,“我就走了。”
“原来是做了逃兵。”年轻人笑吟吟地恍然大悟。
“左侍既已知晓,不必这般奚落。”杨今我神色不变,“三年烽烟旦暮,相思日苦,我不能失信于她。”
年轻人笑着打量他:“我看是怕死吧。看着战场上那么多人倒下,才发现根本没逃开母亲的恐惧,是不是?那种时候还能想起心上人?”他若有所悟似的缓缓点头,“为了找借口,也是难得了。”
杨今我拍案而起,气得面孔已变了色:“左侍莫要欺人太甚!”
年轻人不说话了。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手绢,认真地擦拭起了指甲,每一丝缝隙、每一条纹路,似乎那里是一朵雕工精致的花。
然后他开始整理衣衫,细细抚平每一丝褶皱,开始望向窗外,哼着小曲看雨落。
总之就是不着急。
远处渭水的潮声涨了又退,青石板路上,茶楼招幡的影子由西边移向了东边,他方整理收起手绢,每一丝指甲上都洁净泛着微光。年轻人抬起头,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你怎么还在?”
杨今我怔住。
年轻人道:“你不是生气了?”
杨今我点头。
年轻人笑笑,道:“生意是你要做的,若你怒极想走,自然也是随意。”他停了下,补充道,“当然,酬金不退。”
杨今我皱眉:“你很缺钱?”
“家中有人缺钱。”年轻人看着他,“不走了?”
杨今我怒哼一声,又坐下来。
年轻人道:“故事还未听完。你当了逃兵,又为何要杀逐晚风?据我所知,那小子只对女人感兴趣,素来不碍男人的事。”他的目光上上下下缠绕着杨今我,“特别是浑身冒着马汗味道的臭兵卒。”
“因为小梅。”
年轻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天,我刚赶到村口,小梅家的门前聚满了人,漫天的大火涌起黑烟,我没听见小梅的呼喊。我赶到时,她刚咽下最后一口气,然而她惨叫的余音还没散去,空气似乎还在震颤。我站在那里,心底有根弦,便也跟着一起震颤、抽动。”杨今我缓缓说着,他的声音冷静,已近冷酷,“突然,她家的大门洞开了。黑憧憧的浓烟中,小梅的尸体滚了出来。那时,她还没死透,散在地上,奇异地扭曲着,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杨今我的目光抬了起来,“但我过不去,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皮肤迅速干瘪变黑,整个人变成了一块碳。还冒着火光,静止了。”
昔日惨状仍历历在目,杨今我的声音压抑着隐隐颤抖。
可年轻人面色平静,道:“莫不是逐晚风放的火?”
“不是。”
年轻人道:“那定是他堆拾的薪柴了。”
“不是。”
年轻人思索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小梅自焚的那座建筑定然是逐晚风设计建造的。”
杨今我怒道:“你尽扯他做什么?”
年轻人双手一展,道:“既与他没干系,你杀他做什么?”
“自然与他有关!”杨今我的眉头竖了起来,几乎是低吼着,“我回去的十天前,逐晚风来过村子,你、你也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舞蝶迷香径,翩翩逐晚风。他是个淫贼。”年轻人慢悠悠地补充。
“后来小梅便被发现破了身子……原本在这期间,若能抓住他,便可以让他娶了小梅,也就没有之后的事了,可没人知道这厮躲哪里去了。后来……便有了我回来那日看到的一幕。小梅不堪受辱,自杀了。”
“一个人在某时某地出现,总会有必然联系。”年轻人似笑非笑地总结。
似乎受到质疑,杨今我的眉头拧了起来:“那时匈奴人破了龙城,刚攻进来,兵荒马乱的。除了他,还有谁顾得上这些?”
年轻人缓缓点头:“你信上所说我已知晓。可那段时间你应在归途中,不知如何得知这些?”
“如此大事自然是人尽皆知,街头巷尾,贩夫走卒,酒楼的掌柜小二,都可打听详情。”
年轻人笑了:“原来是茶馆常客。”
“我必杀了逐晚风为小梅报仇。”似乎已习惯年轻人的聊天方式,杨今我不理他的奚落,继续道,“我虽不是个江湖人,却也听闻永生若珏司的驭世鉴掌握天下秘闻,左侍定然知晓那淫贼的踪迹。”
“我既然敢来,自然是知晓。”
“烦请指点。”杨今我双手抱拳俯首,做出恭敬的姿态。
年轻人忽然道:“不可以。”
杨今我一怔,意料不及,抬头愣在那里。
年轻人道:“按照驭世鉴的规矩,一个问题酬金五十两,不多不少。”
“是的。”杨今我指了指桌上的布包,示意酬金已付。
谁料年轻人摇头:“这是刚才那个问题的酬金。”
“刚才的问题?”
“刚刚你问我是不是很缺钱,我老老实实答了家中有人缺钱;后来你又问我为何尽提逐晚风,我也回答了。这便是一百两。你还问我在兵荒马乱中除了他还有谁会顾上那事,我不知,便老老实实地没回答,这个问题就不算了。”年轻人目光坦诚地看着他,“如此说来,你还欠我五十两。”
杨今我皱眉:“这也算?”
“自然。”年轻人笑吟吟地点点头,“好了,你又问了一个问题。一共一百五十两,先结清吧。”
“咣啷”!一袋银子掷到面前,年轻人笑着拂了拂袖子,衣衫上镶金纹玉的袖口一闪,银子已敛了进去。
他伸手唤来小二,又叫了一壶好茶,几碟小菜,全然不顾杨今我愠怒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味天下珍馐。他吃得极斯文,每口菜必嚼三十下,三口菜必饮一口茶,仿佛吞咽有障碍,半个时辰才吃完一碗羊羹,筷子又不紧不慢地向第二盘菜伸去。
年轻人的身体还是少年似的单薄,可下箸不停,仿佛没人阻止,他便能将这一整桌的菜肴吃净,只是慢而已。
杨今我终于耐不住,皱眉低喝:“有完没完!”
年轻人看了眼窗外,其时日已西沉,暮色四起,远方渭水如黛,群山流墨。
他缓缓放下碗箸,细细地擦净口唇,站起身抚平衣衫,便转身带路。行至茶楼门口时,却忽地停下,转身奇怪地打量着杨今我:
“你果真不是个江湖人。”
“确实不是。”
“你一点江湖的消息也不了解?”
“丝毫不知。”
夜色流淌在渭水上,天空飘起了小雨,夹着稀稀落落的冰粒,落在月光下,仿佛谛听着梵唱的精灵。杨今我随着年轻人来到码头,搭了一艘船,梭开粼粼月色,一路向北驶去。临近北地时,他们弃船换马,又行了三日许,渐渐的,空气中羊肉和胡椒的味道越来越重,街上也尽是胡服打扮的异族人。
他二人在街上寻觅客栈歇息,正巧遇见一小队匈奴骚扰。杨今我不愿多惹事端,带着年轻人躲进了一间深巷。只听得好一阵纷纷扬扬,匈奴人才散去。似乎屡遭侵扰,四周的百姓早已见怪不怪,商人们依旧搭着板子做生意,妇人们如常三五结伴地抱着衣服去河边浣洗。
杨今我的眉头皱了起来:“逐晚风当真在此处?”
“你要杀他的消息走漏了风声,这里远离中原,又少见江湖人,想来是安全些。”
“那他当下躲在哪里?”
“你请的影子杀手可准备好了?”
杨今我的目光向后微微一瞥,巷角有片黑影若有似无地晃了下,随后消失了。
年轻人点头:“随我来。”
二人行出村子,沿山而上,花木渐浓,枝丫横生,羊肉与胡椒味退去,空气中渐渐有了草蕨的味道。枝头还缀着几朵残梅,花瓣已褪成了透明的色泽。
杨今我在一座小坟前站定,面孔中满是诧异。
年轻人道:“在心上人面前为她报仇,岂非更加志在必得?”
杨今我道:“他会来这里?”
“会。”
“从哪里来?”
他顺着年轻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山脚下村镇的热闹已经褪去,远处依稀可见辽阔的草原、马匹和圆顶的帐篷。梅林中,枝丫上残冬的积雪未消,泛着淡蓝色的阳光,杨今我的目光晃了晃。
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只觉背后几处大穴一阵刺痛,他僵直着倒在了地上。眼前日光一暗,一条人影闪出,冷光割裂寒风,树上残梅纷纷飘落,夹着凌厉之势向梅林中的影子攻去。年轻人高高跃起,足尖在梅瓣上一踏,已攻入了林中。
打斗的声音极快便消失了。
迅速地解决掉影子杀手,年轻人笑着走了回来。
杀手的武功大多不高,多靠着偷袭时攻其不备。一旦被人发现踪迹,正面交锋中杀掉他们,自然不难。
杨今我的面孔扭曲了,他喘息着:“你、你不做生意了?”
“暗杀自己的生意,我为何要做?”年轻人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你是……”杨今我的脸白了。
“逐晚风。”
年轻人不紧不慢地积了一捧梅瓣撒落地上,坐在他身旁。冷白的阳光落在林子中,余雪未消,秃枝残瓣,孤坟荒景,他那一身描金绣玉的绚丽衣衫如怒放极妍的花朵,变成了最绚丽的景色。
只看得杨今我咬牙切齿。
逐晚风道:“你这人真是蠢啊,驭世鉴的左侍是个女人啊。整个江湖都知道的事情,这都能被我骗到?”他掸了掸那条浮夸的衣袖,“江湖上要杀我的人不少,可一无所知靠别人调查才能杀我的人很少,我很是好奇。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请我吃的那顿饭。”他笑嘻嘻的,“我得到那封信后,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早就是精疲力竭。吃饱了,才有了制住你的力气。”
“你把她杀了?”
逐晚风恍若不闻。他低头整理着衣衫,拾起每条流苏仔细打理,全神投入,好像在制作一件精致的工艺品,只是不理他。
日头一点点移动,风吹过树枝,花瓣颤抖,撩拨成低转千回的声音,切切嘈嘈,萦绕在二人耳畔。杨今我额间的发丝扬起又落下,他映在地上的影子转了半个圆形。
隐隐的,地面传来震动。
逐晚风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还够我讲个故事。”他转头看着地上的杨今我,唇角慢慢咧出笑容,“有个人为了暗杀我,给永生若珏司的驭世鉴送了信笺,而这封信被驭世鉴的左侍得到了。你说这人实在是不懂江湖啊,如此机密的事情竟然不当面言语,而将一切在信中讲得一清二楚,”他低头摆弄着指甲,眼角瞥了下杨今我,“正巧驭世鉴左侍和我不打不相识,她有事求我,就将这封信交给了我。”
他笑看着杨今我:“你说说看,这件事告诉我们什么?”
杨今我怒目而视,不语。
“这件事告诉我们,太蠢的人不适合活着。”逐晚风道,“这世上蠢人不少,但蠢到这种份上的人不多,我太好奇,于是就来了。诶,你别瞪我,不要急,早晚会让你死的。
“其实故事的开头不是这里,大概要再向前推一推。三年前吧,有个怕死的懦夫上了战场,做了飞将军的向导。三年后,实在受不了煎熬,终于想起了和爱人的约定,找到了借口逃了回来。可是失去了向导的军队迷了路,一败涂地,匈奴人趁机而入,侵入了边境的几个小镇,可巧了,逃兵的家乡也在其中。”逐晚风道,“这时,有风声说江湖上一个恶贯满盈的采花贼要来,逃兵的心上人吓得不敢出门,却也因此错过了镇子居民的撤退。采花贼没来,倒是等来了迫切凶猛的匈奴人。而那个采花贼呢?”
逐晚风不自然地撇了撇嘴角:“让我们礼貌些,称他为花间客,好吧。”
他眼珠一转,看了眼杨今我:“那位花间客,原本约了人在关外比武,永生若珏司当期的《江湖月报》还刊写了这事。可赶到时,只是满目的兵荒马乱、断壁残垣,至于比武……只能说我吐的血没他多,他受的伤没我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正巧路过了那个镇子。那天晚上,风高月明,窗户里,匈奴人影憧憧,月光偶尔闪过,女人的衣服被扯了下来,不白,是蜜色的,就像阳光流淌在麦子地上……”
他的声音停住了,因为他感受到了杨今我冒着怒气的目光。
杨今我道:“你就坐视不管?”
“匈奴人不是我放的,姑娘不是我扔在那的。”逐晚风道,“我为何要管?”
“你!”
逐晚风只是一个劲地笑。
杨今我忽然一声冷哼:“不,你管了。”他的目光移动着,“我想起那期的《江湖月报》了,那场比武你受伤极重,所以没将小梅救下来,反而被人识破身份,是不是?”
逐晚风的脸孔忽然隐晦了,小声嗫嚅了句:“丢人。”
杨今我思索许久,沉吟着:“你的意思是,小梅的死不是你干的,而是我?”
“你错了,”逐晚风道,“我只是把故事讲给你。至于你怎么想,我并不在乎。”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渐渐有规律起来。远方,太阳落下的金色交织成云纹裂锦,隐隐出现了一条白线,迅速地移动着,白线变成了白练,变成了云,变成了浪。
匈奴军队席卷呼啸着,似乎要从山脚下借道而过。
杨今我道:“我说过,要为小梅报仇的。”
“你做不到。”逐晚风摇头。
却见手指闪动,他迅速地解开了杨今我的穴道,将一柄腰刀扔给他:“但至少,你可以死在那里。”
“也可以杀了你。”
“但可一试。”
杨今我拔出腰刀,看向山下浩浩荡荡的军队,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也许三年前我就该死。”
“是的。”
杨今我回头,笑了:“不安慰我?”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将你们合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