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龙泉寺

文/汪洋

采访/汪洋 艾伟华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龙泉寺

文/汪洋

采访/汪洋 艾伟华

“扫地僧点化微信之父，清华北大学子排队出家”……京郊龙泉寺不觉成了“网红”。

龙泉寺山门后是一座辽代的石桥，监寺贤健法师站在桥边说：“这座桥有1 000多年了，寺中原先有几间明代的建筑，还有几棵古柏，10年前，我们从福建广化寺过来的时候，有点破败，院子里都是荒草。”法师带我们来到辽代大殿的地基上，指着远处山脉的轮廓问：“像不像一尊仰卧的大佛？”这是当代佛教的处境——百废待兴，芸芸众生又对佛教有不同的需求。

龙泉寺也曾是京西名刹，只是有几十年这里没有僧人。这两年，这家坐落在北京凤凰岭景区的寺院，由于一批拥有博士硕士学历的“高知僧人”而成为外界热议的焦点，一度“网红”。而“诞生”于龙泉寺的机器僧“贤二”，最近也很受关注。贤二最初是为了小朋友而设计的动漫形象，先是漫画、泥人、后来还有3D动画作品，是几个法师和一些居士负责开发的。“儿童对太长的东西没有耐心，动漫就是一两句话，都是些来自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和关于做人的道理。”贤健法师说。

其实大人也一样，“讲慈悲，讲性空无我，一般人就听不懂了，听不懂他就不感兴趣，就跑了。”

一家“寻常”的寺庙

说起贤二， “去年它就已经做出来了，我们内部都没太关心它，就是一个机器人，和苹果的Siri差不多，使用了语音识别的技术。不过它有自学习功能，能产生一些变化，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被报道了，然后引起了轰动”，贤健法师显得有些不解，笑说：“应该关心我们的和尚，不应该关心一台机器。现在好像它比我们和尚还出名。”

其实，公众对龙泉寺的僧众也不乏关注。僧人在人们印象中，带着东方传统文化的神秘色彩，而龙泉寺更像一家高科技公司。传统与现代之间微妙的“违和感”引发了公众极大的好奇心。另外，龙泉寺在IT领域的成绩，也给公众这里藏龙卧虎的想象。而在贤健法师眼里，龙泉寺仍是一家寻常的寺庙，僧人们主要的工作还是劳作、持戒、修定，去除无明，以智慧和悲愿度化众生。

在寺中，我们见到一队僧众戴着安全帽，正往工地走。“他们是去工地出坡的”，贤健法师说：“一切都是修行。24小时的行动坐卧，都和修行结合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出坡劳动的时候，也要用功。见行要合一，和平常讲的‘知行合一’是一个意思。”僧众每天都要学习佛学理论，比如《菩提道次第广论》、戒律以及学诚法师的开示。

中国很多寺庙的经费来自香火钱和景区分成，但龙泉寺不收门票，给佛像敬香也不用付费。义工自制的手工香就放在香炉边，游客和信众自取。“取完之后，自然就会有人主动去添上”，贤健法师说。公司里的位、权、利，僧团里没有，职务只是给你一个机会来承担和学习。僧团里边使用的是丛林执事制度。执事的“执”就是执劳、服役，就是为大家服务。

龙泉寺的管理非常严格，僧人没有工资，不得随便用手机，也不能随便用电脑上网，只有一少部分法师，比如负责一些事业部门的，出于工作需要，提出申请后才能使用。绝大部分的法师并不接触这些东西。

僧团里，有不同意见，都依戒律来协调处理。戒律中有具体的规定。龙泉寺中也有各种会议，进行内部的沟通交流。职务在龙泉寺只是相对的分工，和包括公司在内的各种行政组织都不一样，“它的位、权、利，僧团里没有，职务只是给你一个机会来承担和学习。僧团里边使用的是丛林执事制度。执事的“执”就是执劳、服役，就是为大家服务。”

“比如，贤喻法师是典座，这不是官，而是这里所有人的吃饭问题由他来解决。贤才法师负责图书馆，收藏保管经书，提供给大家借阅。这些服务让他负责。都是由他们发心来做。发心尽心尽力去做就好了，没有硬性的要求，不是说一定要做到什么程度，达到什么数量指标。但是大家都很珍惜这种机会，因为这是为大众付出，也是成就他们自己修行的一种机会。”

而在社会上引起反响的那些事务，是由法师们和居士们一起合作来实施的，这些是面向社会的。贤健法师说：“有点类似企业的组织，比如文化部、工程部、教化部、弘宣部，还有慈善部，等等。”

慈善部下边有两个基金会。一个是北京市仁爱慈善基金会，它开展了地震救灾、捐衣助学、奉献爱心粥周、启明学院、看望百岁老人等活动。另一个是复兴大国学基金会。弘宣部主要就是用网络弘法，比如开设龙泉之声网站、论坛，学诚法师的博客、微博、漫画、动漫、微电影等等。教化部负责引导居士学习，组织居士们上课，安排场地，安排法师来讲课。工程部负责基建。文化部负责书籍光盘的出版。“所谓的分工就是把这些事务相对的分了一下，发挥特长，相互配合。”

佛教核心是教育

学诚法师是龙泉寺的方丈，也是福建莆田广化寺方丈、陕西扶风法门寺方丈，他还有一个身份是中国佛教协会会长。“师父平时不在寺里，更多的时候在佛教协会上班。”贤健法师介绍说，学诚法师去年做了一件大事，组织翻译整理了大部头的戒律文献，因为“当下很多僧众看不懂文言文”。

中兴佛教是学诚法师的宏愿。少年时因受玄奘大师西行求法精神鼓舞而出家的学诚法师，以前接受采访时，说他的“中国梦”是办一所佛教大学。在他看来，“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自古皆然”。

北大的本科生柳智宇放弃麻省理工学院的奖学金，来龙泉寺出家，引发了他的同学们好奇，在网上传播，引起了轰动。但其实，我们并不觉得他有什么特殊。佛门看人，不讲学历这些。

在采访前，我们留意到凤凰岭景区有一块指路牌，称龙泉寺志在成为“东方那烂陀寺”。贤健法师说，他不清楚这几个字是谁写的。不过，佛教的兴盛，意味着要培养出了很多人才，包括僧才和在家的居士。那烂陀寺是古代印度最兴盛的寺院，像一所佛教大学，玄奘大师曾在那里留学多年。学诚法师曾说，“佛教是以信仰为根本，以解脱为目的，以教育为核心，以文化为纽带的生命教育。核心是教育。”

所以，在当下这个时代，学诚法师选择弘法教育的方式是拥抱新技术。作为微博大V的学诚法师早早就使用博客、微博等回答信众问题，宣扬佛法正见。“实际上，开始那几年，影响很小，没什么人关注”，贤健法师说，“龙泉寺最初引发社会关注的是慈善基金会。慈善基金会最初的善举是奉献爱心粥，开始做的时候很难，最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便有了社会影响。另一个事情便是北大的本科生柳智宇放弃麻省理工学院的奖学金，来龙泉寺出家，引发了他的同学们好奇，在网上传播，引起了轰动，但其实，我们并不觉得他有什么特殊。佛门看人，不讲学历这些。”

佛教并不离开世间

在贤才法师看来，明清之后，佛教就衰落了，再没有恢复到唐宋的繁荣。在人们的印象中，佛教是避世的宗教，是属于山林的。但实际上，唐宋以前佛教是入世的。近代太虚大师等高僧提倡人间佛教，其实在古代佛教与人间是不即不离的，佛寺往往也建在一个城市最繁华的地带。龙泉寺与时代大背景同步，“高调”弘法与清修并不矛盾。“如果不利用高科技，佛法声音就传播不出去。”学诚法师曾说。强调戒律，培育更多的僧才，让更多的人了解佛法，这些都是龙泉寺对佛教衰落的回应。

在贤健法师看来，在现世弘扬佛法，需要应机随缘。“（信众）来的人多，有的是文科的，有的是理工科的。要是理工科的，你跟他讲儒释道，他就不太会感兴趣。但如果你跟他讲量子力学、相对论呢？他就来劲了。比如说‘空’，我们就用相对论来讲。所以，（弘法）首先得有个共同语言，得有个切入点。我们有很多信众来交流，有硕士博士，还有大学老师，你不能一问三不知。这些交流过程，让我们也去学习，也去看相关的文章书籍，慢慢就了解了。”

所以，外界对龙泉寺“很酷”“很极客”的评价，在贤健法师看来都是一种表象。“我们做这些事情，内涵都是弘扬传统文化，光盘、漫画、书籍、高科技，都只是表面形式。”如果人家一来，就对着他们说慈悲，讲空性无我，通常人就听不懂了，然后就跑了。但你一画漫画，他就来了。实际上因为这几年媒体报道的都是这些，也是因为大家喜欢这个，他才会去报道这个。实际上在这些形式背后，我们传播的内容始终是不离佛学的宗旨，一个是培养人的慈悲心，一个是培养人的智慧。”

用世人感兴趣的方式先吸引他们来，“有些人来龙泉寺出家，刚开始来的时候，可能是被这些东西吸引来的。慢慢深入了，他就开始学习戒律、禅定、缘起性空的智慧。你再给他看漫画，他就不太感兴趣了。”

科技无法超越人的灵性

年初阿尔法狗击败世界围棋冠军李世石的事件，引发了大众对人工智能的强烈兴趣。连锁效应之一，就是让龙泉寺的“机器僧”贤二火了一把。站在人类科技跃迁的十字路口，面临奇点将至的未来，人们既期待又惶恐。但在贤健法师眼里，不管科技如何发展，最终也无法超越人的灵性。

“（贤二）就是个零件的组合，它是没有感情的，没有真正思维的，它不是生命。生命是什么？就是有心灵，有灵性，有气血活动。贤二机器人，设计得可灵敏了。去拍拍他的肩膀，摸摸它，它会有条件反射，跟个大活人一样。但实际上呢？你每次摸它，它总是那个条件反射，是一套既定的程序。人就不同了，人的心是灵活的。”

贤健法师举了个例子。有人问贤二：“结错婚了怎么办？老婆脾气大怎么办？”贤二给他回答是“只好过下去咯，反正我也不能劝你离婚的。”但面临这样的问题，真正的法师会怎样回答呢？“之前有人问我，她和先生总是吵架，冷战，怎么办？我没回答她，而是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结婚几年了？在这几年时间里，你给你先生倒过茶没有？她就愣住了，然后就明白了，这问题就解决了。”贤健法师说。

在贤健法师看来，人与人之间的以心换心，相互尊重和善待，是任何科技不能替代的。又比如正在风口上的虚拟现实技术，虽然龙泉寺也在进行一些虚拟现实的技术开发，但贤健法师也并不认为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

“仪器只能起到一种帮助作用，不能让人的心灵得到解脱。心灵上，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离苦得乐。烦恼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执着。而这个执着，还得回到心性里去解决。虚拟现实给你带来的感觉，跟喝醉了，吃麻醉药、兴奋剂是一样的，它不能让你解脱，你还会回到原先的状态里，心境上没有提高。”但佛法对虚幻的定义却不同，“一切现象不能恒常存在，你非要它长存，非要它长久，那就只会感受到痛苦，这就是虚幻。在禅定中，你看到一只茶杯，它的大小不是固定的，可大可小，这时你可以体会到它是虚幻的。”

“在禅定里，我们的心扩大了。心是无形无象的，它是没有边界的。可大可小。庄子说，至大无外，至小无内；陆九渊也说，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王阳明则说，心外无物。贤健法师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