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汉学家理雅各与《离骚》英译

2016-09-24 02:49
关键词:雅各离骚汉学家

陈 笑 芳

(龙岩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龙岩 364012)



英国汉学家理雅各与《离骚》英译

陈 笑 芳

(龙岩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龙岩 364012)

英国著名汉学家理雅各是牛津大学第一任汉学教授(1815-1897)。他执教期间撰写的《〈离骚〉及其作者》一文是《离骚》英译史上的一篇重要文献,对后继译介者影响很大。通过历史考察与文本分析,发现他对《离骚》本身评价不高,出于教学需要才对其加以译介。他主要采用了评介、翻译与比较研究相结合的译介策略。译文虽有少许误译之处,但在研究的深度与迻译的准确性方面,都已经达到当时西方汉学界的最高水平。

理雅各;离骚;英译

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60608.0911.016.html

网络出版时间:2016-06-08 09:11

关于《离骚》的英译历程,论者不在少数,相关史实已经颇为明晰。其中,学界一般认为,英国汉学家理雅各(James Legge,1815-1897)曾在1895年发表《〈离骚〉及其作者》(The Lo Poem and Its Author)一文,为《离骚》在英语世界的翻译与传播作出了巨大贡献。不过,迄今为止,除美籍华人学者吴伏生所撰《理雅各的〈离骚〉翻译》一文外,再未见专文对理雅各此文加以深入探讨。而吴伏生所述,则仍存有若干不尽如人意之处,如误称理雅各此文发表于1894至1895年间,在提及法国汉学家Marquis d’Hervey de Saint Denys时未使用其约定俗成的汉名“德理文”等。鉴于此,文章拟对理雅各此文展开全方位和多视角的考察与研究。

一、理雅各对《离骚》的关注与译介历程

理雅各是近代英国著名汉学家,以对中国古代经典著作的系统性翻译与研究享誉中西。在王滔等人的协助之下,他将“四书五经”、《道德经》《庄子》和《佛国记》等译成英文。显而易见,理雅各译笔所涉多为中国古代哲学与宗教经典著作,《诗经》与《离骚》这类中国古代文学经典则是少数特例。

此前学界一般认为,理雅各于1895年译介了《离骚》。但根据笔者手头掌握的资料可知,理雅各对《离骚》的关注并非始于1895年。据考察,牛津大学为了鼓励学生学习中国语言与文化,专门设立了德庇时汉学奖学金,并在1879年2月、1883年3月、1884年4月、1885年5月、1886年6月、1888年7月、1890年8月及1892年的春秋两个学期分别举行了9次资格考试,试题分为语言与文化两类,由理雅各出题。文化类试题涵盖中国的哲学、历史与地理知识,其中就有一个历史问题涉及屈原:“屈原属于哪一国?他主要的文学作品有哪些?”从前引这个问题可以推断,理雅各很早就对屈原的生平与作品产生了兴趣,《离骚》自然包括在内。

1893年10月,理雅各在《皇家亚洲文会会刊》(The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1893年10月号上发表了《中国文学中传奇与小说的最新面貌》(The Late Appearance of Romances and Novels in the Literature of China)一文。该文旨在探讨中国的传奇与小说,但理雅各在文中也顺带提到了《离骚》以及其他归入“楚辞”的诗歌作品,因为他发现它们跟传奇与小说一样,也含有很多神话与想象因素。

大约两年以后,《皇家亚洲文会会刊》1895年1、7和10月号分3部分连载了理雅各的《〈离骚〉及其作者》(The Lo Poem and Its Author)一文。该文第一部分题为《〈离骚〉作者简介》(The Author),主要是对屈原生平及其所处历史背景的介绍;第二部分题为《〈离骚〉赏析》(The Poem),主要是将《离骚》全诗分为14部分,并对各个部分进行细致的分析与欣赏;第三部分题为《〈离骚〉汉英对译》(The Chinese Text and Its Translations),内含《离骚》的中文原文与英文译文。此外,《离骚》中“扶桑”一词的所指也引起了理雅各的极大兴趣。他曾撰写《扶桑为何及在何处?是在美国吗?》(What and where was Fu-Sang? Was it in America?)一文,可惜并未正式发表,但这也是其《离骚》译介活动的延续。

二、理雅各译介《离骚》的动机

理雅各之所以译介《离骚》,跟他在牛津大学担任汉学教授有直接关系。1876年10月27日,他发表就职演说,正式成为牛津大学首位汉学教授。他在教学过程中采取了语言与文化并重,同时注重翻译的教学法,至今仍颇有启发意义,可惜存在重古代经典而轻日常语言运用的弊端。不过,正是出于教授中国语言与文化的实际需要,理雅各在担任牛津大学汉学教授期间,对若干中国典籍进行了翻译与赏析,作为讲义之用。作为中国古代诗歌经典之一,《离骚》自然而然地被纳入了理雅各的译介视野。

理雅各对于《离骚》的评价其实并不是很高。按他自己的话来说,“它的文学价值却非常普通”(its literary value is but very middling),“它并不是一首伟大的诗作”(it is not a great poem),“我们喜爱作者其人,却不赞赏其诗”(We rather like the man without admiring his poetry)。从根本上来说,理雅各注重的是《离骚》一诗的文化内涵,而不是其文学价值。他甚至还用“奇怪的”(strange)、“荒唐的”(absurd)和“可笑的”(ridiculous)等带有负面意义的形容词来描述《离骚》中的某些细节。理雅各甚至认为他根本就无需向读者解释他为何要撰写《〈离骚〉及其作者》,他指出:“确实,德理文研究《离骚》自有其原因。但对我来说,在此无需加以解释或讨论。本文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呈现该诗的内容而已。”

三、理雅各译介《离骚》的策略

综观《〈离骚〉及其作者》一文,理雅各主要采用了评介与翻译相结合的译介策略。

在理雅各之前,庄延龄也曾将《离骚》全诗译成英文,并发表在1879年《中国评论》第七卷第五期上。庄延龄仅仅提供了《离骚》的英文译文,未添加导言和注释(文内注释、脚注、尾注)等附属内容。与庄延龄译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理雅各翻译的《离骚》仅大约占《〈离骚〉及其作者》全文的1/3,他将很大的篇幅放在对屈原生平及其所处时代背景的介绍,以及对《离骚》全诗内容的赏析上。这些内容就是《离骚》英文译文的导言与注释,是帮助读者更好地读懂《离骚》英文译文的重要文献基础。

前文已经指出,《〈离骚〉及其作者》最初是一份讲义,其适用对象主要是初学汉语的牛津大学学生。这些人对中国语言与文化了解得既少又浅,这就迫使理雅各不得不循序渐进,由浅入深。在第一部分中,他先从中国古代典籍的传统分类方法“经、史、子、集”谈起,并特别指出《楚辞》是集部中5种类别的第一类,而《离骚》则是《楚辞》中最长的一个诗篇。然后,他才根据司马迁所著《史记·屈平贾生列传》的相关内容来介绍屈原的生平活动,并以屈原投江自尽前所念《怀沙》(The Stone Clasped to the Breast)一诗的英译作为结尾。在第二部分中,理雅各转述和阐释了《离骚》全诗,一是想让读者读懂诗中的中国历史与文化内涵,二是想让读者借此更好地理解屈原的人格特征与思想特质。从这一点来讲,理雅各其实就是将其英译《离骚》时所必需的注释前移到前两个部分中来,恰如他自己在第三部分中所说的那样:“读者会发现我的译文中没有任何注释,但我请他去参考第二部分。后者旨在提供对原诗内容的解释说明,同时也是想要取代那些冗长的注释与探讨,至少目前是这样。”

理雅各还试图引进当时西方学界所广泛运用的比较研究方法。这一点在他对《离骚》开首4句中几个专有名词的解读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离骚》最初4句如下:“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关于“帝高阳”,理雅各指出他就是颛顼。他先是根据段西崖的《历代二十四史统纪全表》,将颛顼的统治初年推溯到公元前2 510年,并指出这恰与希伯来《圣经》(The Hebrew Bible)所载诺亚(Noah)生活的“大洪水”(The Deluge)时期大致相同。然后,他又根据七十子希腊文《圣经》(The Septuagint Version)推断颛顼的在位时间为亚伯拉罕(Abraham)诞生前350年。关于“摄提”,理雅各亦是旁征博引,用到了多种外文资料。他先是指出“摄提”即为西方所说的木星(The Planet Jupiter),又称它是一个外来词,并试图根据其读音从梵文中找到其词源,可惜最终没有成功。

四、理雅各译介《离骚》的得失

理雅各的《离骚》英文译文的最大特点就是力求忠实而准确。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广泛参考了朱熹的《楚辞集注》、王逸的《离骚经章句》、洪兴祖的《楚辞补注》、萧统的《文选》以及费茨梅尔的《离骚》德译版本、德理文的法译版本、庄延龄的英译版本等中西文献,力求弄清原诗文字的准确意义,进而重新表达清楚。

在词汇层面,理雅各在翻译一些富含文化内容的专有名词时,采用了“音译(文内注释)”的方法。比如,他将“摄提”译为“Sheh-t’i(=the planet Jupiter)”,将“庚寅”译为“kăng-yin(=the 27th cycle-day)”等。

在诗节层面,为了避免过分追求译诗的形式对应而损害意义的准确表达,理雅各采用的是无韵散体的形式,并不讲究诗行的音美与形美。这样一来,尽管其译诗在形式上略有些凌乱,不如原诗那样优雅与华丽,但在意义移植上基本上做到了准确与清晰。

例1: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理雅各英译:

Largely gifted with those inward excellences,

I proceeded to add to them far-reaching ability.

庄延龄英译:

To these rich favours of early Nature

I added the love of Lore.

评析:“nature”有“自然”和“天性”等含义,但大写的“Nature”一般指造物主。庄延龄将原文中的“内美”一词译为“early Nature”,容易产生歧义。即便不使用大写的“Nature”,“early nature”一般译为“早期的天性”,跟“内美”一词仍不对应。

“far-reaching”暗含“拓展”和“延伸”之义,故“far-reaching ability”颇能向读者呈现原诗中“修能”一词的所指。“lore”有“知识”和“学问”等含义,“the love of Lore”即“对知识或学问的热爱”。不过,知识与学问跟能力并不是一回事。所以,用“the love of Lore”来译“修能”,并不准确。

例2: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理雅各英译:

I gathered and wore the angelicas of the streams,and those of the hidden vales;

I strung together the autumn orchids to wear at my girdle.

庄延龄英译:

And,wed to the teachings of Truth and Honour,

I pondered our Masters o’er.

评析:原文中的“离”通“蓠”字,是一种香草,“江离”就是生长在江边的香草。“辟”通“僻”字,有“偏僻”、“偏远”之义,“芷”也是一种香草,“辟芷”就是生长在偏远处的香草。“秋兰”即秋天的兰草。显然,理雅各准确地译出了“江离”、“辟芷”与“秋兰”这3个词。而庄延龄采用意译之法来处理这3个词汇,有过度阐释之嫌。

由上可见,理雅各的译文在选词用字方面也更忠实于原文,同时也更加准确、清晰且易懂。

不过,跟很多西方汉学家一样,理雅各也会对中国语言与文化产生误读,或者不时会有随意表达之处。比如,《离骚》中的“摄提”其实是指纪年当中的寅年,但理雅各却将其解释为“木星”(The Planet Jupiter)。又如,《离骚》中有3处用了“灵修”一词,且词义相同,但理雅各却分别译为“His Majesty's Intelligence”、“intelligent”与“intelligent Ruler”,前后不一,使读者迷惑难明。当然,这或许也跟理雅各当时已经步入晚年,精力大不如前,头脑也不是那么清醒不无关系。研究者们应考虑到其身体条件的局限,而不应随意地加以苛责。

在理雅各之前,已有数人对《离骚》进行过译介。1874年,英国汉学家道格思(Robert K.Douglas,1838-1913)在其关于德理文法译《离骚章句》的书评中对《离骚》有过简要点评,但其中却连对《离骚》片断的英译都没有。1877年,美国人萨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1822-1882)在其《东方宗教及其与普世宗教的关系:中国卷》(Oriental Religions and Their Relation to Universal Religion:China)一书中亦对《离骚》进行了简要评介,但仅据之编译了4句诗行。1879年,英国外交官兼汉学家庄延龄(Edward Harper Parker,1849-1926)以笔名“V.W.X.”首次将《离骚》译成全文,用的虽是诗体,但误读与误译之处甚多。1887年,当时身在美国的希腊作家拉夫卡迪奥·赫恩(Lafcadio Hearn,1850-1904)在其译文集《中国鬼怪故事》(Some Chinese Ghosts)中仅翻译了《离骚》中的两句诗行,而且还只是起到类似引语的作用。

跟上述译介成果相比,理雅各的《〈离骚〉及其作者》虽然也称不上尽善尽美,但其在研究的广度与深度,以及理解与迻译的准确性方面,都已做得相当好。甚至可以说,理雅各的《〈离骚〉及其作者》是19世纪英语世界翻译与研究《离骚》最为重要的成果,恰如有学者所说的那样:“理雅各对《离骚》的翻译代表了当时西方的最高水平。”中国正在大力推进“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如果想从根本上提高普通外国读者对中国文学经典的认识与理解,仅将其译成外文是远远不够的。毕竟,普通外国读者对中国文学的所知有限,很难直接通过译文就领会到原著的精妙之处。译者应当采取更加丰富多彩的方式方法,如附中文原文、考察原著演变、对难词词义加以辨析及对中西方文化加以比较等,帮助目标读者更好地读懂中国文学。

[1]吴伏生.理雅各的《离骚》翻译[A].张伯伟,蒋寅.中国诗学(第16辑)[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193-202.

[2]陈亮.欧洲楚辞研究综述[J].江苏社会科学,2013,(6):191-196.

[3]郭晓春,曹顺庆.楚辞在英语世界的传播和接受[J].求是学刊,2014,(2):128-134.

[4]岳峰.架设东西方的桥梁——英国汉学家理雅各研究[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

[5]Legge J.The Late Appearance of Romances and Novels in the Literature of China with the History of the Great Archer,Yang Yu-chi[J].The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1893,25(4):799-822.

[9]Legge H E.James Legge,Missionary and Scholar[M].London:The Religious Tract Society,1905.

[10]V.W.X.The Sadness of Separation,or Li Sao[J].The China Review,1879,7(5):309-314.

[11]Douglas R K.Hervey de Saint-Denys’(Marquis d’)Le Li-sao(Book Review)[J].The Academy,1874,N.S.6(123):285-286.

[12]Johnson S.Oriental Religions and Their Relation to Universal Religion[M].Boston:Houghton,Mifflin and Company,1877.

[13]Hearn L.Some Chinese Ghosts[M].Boston: Roberts Brothers,1887.

(责任编辑白晨)

On British Sinologist James Legge and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Li Sao

CHEN Xiao-fa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Longyan University,Longyan,Fujian 364012,China)

As the first Professor of Chinese at Oxford University(1876-1897),James Legge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translation and dissemination of Qu Yuan’sLiSao,and his articleLiSaoandItsAuthorexerts a great influence on later translators.By means of historical and textual analyses,the paper reveals that James Legge does not think highly ofLiSao’sliterary value,and he writes the article for the need of teaching.He adopts a combined strategy of evaluation,translation and comparative research.In spite of some mistranslations, the research depth and translation accuracy of the article must have reached the highest level of Western Sinology of the time.

James Legge;LiSao;English translation

2016-01-04

福建省中青年教师教育科研项目(社科)A类(JAS150588)

陈笑芳(1978-),女,福建龙岩人,龙岩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英语语言文字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翻译学、外语教学与辞书研究等。

H 059;I 222.3

A

2095-462X(2016)04-006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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