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健中年不危机

钟一

人到中年的林永健，

显出一种发自内心的舒坦和安定，

他不刻意寻找人生的巅峰，

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很满足。

他似乎从来没想过“中年危机”这个问题，

他对自己的要求是：

除了做一个合格的父亲和丈夫，

还能多演几部好戏。

一身黑短T恤、黑运动裤，黑色细圆框眼镜，皮肤也黝黑，看起来挺潮。47岁的林永健出现在媒体的镜头前时，有点像《林师傅在首尔》里那个时尚大厨，却更显阳光、活泼。

接受《时代人物》记者采访那天，林永健正在重庆拍摄一部新戏，山城忽冷忽热的气候让他感冒了，但与我聊天的过程中，声音仍然中气十足。他很善于跟人拉近距离。“你们杂志是在西安吧，那个地方我很熟啊，前两年还和西影集团合作拍过一部戏。”

他从来不放过谈论妻子和儿子的机会，2011年，41岁的林永健喜得贵子，他和妻子周冬齐一起参加《鲁豫有约》节目，两人坐在演播室里拉着家常，你来我往，像在说一场对口相声。偶尔，他也在微博上晒儿子大竣的照片，儿子站在正中央，他永远都是站在一旁，带着一脸幸福的笑容。

当圈内人到中年的演员和导演面临一些焦慮和危机时，而已到中年的林永健，却显出一种发自内心的舒坦和安定，他不刻意寻找人生的巅峰，并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很满足。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看我有一个这么好的职业，有一个好妻子和活泼阳光的儿子，对于咱小老百姓而言，这不就是最好的生活嘛”。我问他，你有人到中年的焦虑感么？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思忖良久说，“要说焦虑感，早些年肯定有过，但自从有了儿子，一切都变得好起来。”

天生喜感

在很多场合，林永健都自嘲过自己的长相，比如网友说他长着一张“牛头梗”（某种狗类），他回应 “谢谢大伙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和那条宠物狗。”他不把自己特当回事儿，“咱本来就是一个小老百姓嘛。”有的搭档也“吃准”了这一点。“安娜形容王贵三角眼、吊脚眉，那是我形容林永健的。剧本上没这词，我见到他本人就这感觉，就在表演时加进去了。他生气？他哪敢生气啊？”海清说。

前不久，在央视热播的电视剧《小镇大法官》中，他饰演的乡间法庭庭长王德忠，是一个很典型的基层法官形象，这是林永健最钟爱的题材和角色，他拿捏到位，喜感十足。

但只凭喜感，如何能成为一个让导演们公认“胜任多种角色”，又深受老百姓喜爱的演员呢？

作家闫红曾对林永健有过精辟的评论：“一个优秀的喜剧演员，呈现的只是冰山一角，他隐藏了他的欢喜与辛酸，隐藏了他超越常人的敏感，将各种况味融合发酵，才会有那种举重若轻的诙谐感。他们能够驾驭的，常常比他们已经表现的更多。至于林永健，他可以笑得很“贼”很“贱”，一旦凝神，则会变成令人肃然起敬的庄重，更妙的是，他整个脸部线条，非常简洁，好像一笔就能画到底，却又因这简洁，避免了那种猥琐感。这使他具有更多的可塑性。”

这个小眼睛男人塑造过各种各样的小人物：春晚小品《装修》中挥着扫把、操着一口天津腔的大姐；《金婚》中乐于拈花惹草的工人大庄；《吕梁英雄传》中狡黠的汉奸翻译官王怀当；《喜耕田的故事》中憨厚朴实的农民喜耕田；《马文的战争》中摇头晃脑的离异IT男马文……几乎每一个角色都带着浓重的“林氏喜感”，与之相对应的，是不断聚集的观众缘和人气。喜耕田的角色为他迎得金鹰奖观众最喜爱的男演员的头衔。或许，他平实的长相以及天生的喜感给他带来了好运气。

没有翅膀，匍匐着前进

林永健坦言，自己做演员的条件并不好，首先长相就不出众。“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自己应该比别人更努力一些才行。”。

在来北京之前，林永健在广州军区野战部队待过好几年，防护兵、工程兵、通信兵，全干过。“他很少有软的反应。背着你的时候，你一叫他，不像别人以头带身子，他是‘啪的一下，迅疾地全身转过来。”同在部队历练过的演员马跃说。

加入部队文工团是中国演员行业借以“出头”的特色。林永健则是自小就有深厚的军队情结，并逮住机会，为自己创造了“生路”。

中学时，他就自编自演了一出关于学生作弊的话剧，因为题材“导向不好”，老师没有努力推动。他却从中发现了自己的才华。

1986年，林永健的姐姐在电视报上看到了一则广告：“青岛市话剧团招收演员……”在当时人的观念中，演员应该是“女的漂亮、男的帅气”，这是最起码的基本条件。正因如此，让林永健报考青岛话剧团充满了争议，有的老师一见到他的照片就在后面打了一个叉，认为外貌不够格，但有的老师认为他比较有个性，声音条件不错，觉得工农兵学商，总得有人演。“这个孩子可以演个工人或者演个农民。”尤其注了一个括号“特别适合演农民的气质，可以不妨试试看”。

到了青岛话剧团，一直不被看好的林永健成天干拉大幕、喷烟雾的活儿。“一种是烧干冰，里边是开水，把那个冰往里一放，就出来白白的烟雾；还有一种是拿化学药品倒进去烧热，红灯一亮一烧开，你一摁，滋……就出来了。但是那个‘滋，它不是往地下走，是往天上走。我还特爱喷，爱闻那个味儿。”

“我的人生有两个梦想，一是成为一名演员，二是成为一名军人。这两个梦想我都实现了。”林永健自豪地说。

为了实现“军人梦”，林永健放弃了在青岛话剧团转正的机会，南下加入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到了广州，他却傻了眼。原来一个月工资有两三百，到部队后却只有零头。“发烧，特别想喝一种叫葡萄滴的饮料，当时一瓶50块钱，我一个月工资才18块，买的时候得记上账，等发工资的时候再补上……参加《爸爸去哪儿》，不就住个帐篷嘛，我连猪圈都睡过。”

3年野战兵结束，他终于有了去部队基层演出的机会。一台节目若有8个小品，他参加的就能占三四个，因此得了“林半台”的绰号。因为“行走一台车，演出一台戏，10个人吃饭一张桌，遍及海岛边防”，演出队被叫作“一团火”，他初尝被人认可的滋味。

他对生活要求不高。广州那么消闲的地方，他说，“没有早茶夜宵无所谓，有碗咸菜就行了。我也喜欢北方人的待人接物，最主要的是，机会都在北京。”渐渐地，他把“来北京”这个小秘密藏在心里。“因为没有翅膀啊，你还是个光溜溜的人，就一直卧薪尝胆吧。”

熬出来了

后来，终于有机会到中戏进修，但条件是脱掉军装，转业。

2000年，林永健带着不多的积蓄开始了“北漂”生涯。“那时我住遍了北三环、四环之间所有的招待所，一个人拎着两个箱子走在北京街头，看到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灯光属于自己。不过即使这样，我也不曾后悔过。”

演不上戏，林永健就四处跑剧组毛遂自荐，几乎天天碰壁，“剧组的人根本就不搭理你。”现在回想起来，林永健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挺好的，都是经历。”

长期处于底层生活，让林永健接人待物显得得体而谦逊，拿同样是资深“北漂”吴军的话来说，就是“他不让人觉得演味儿重，说白话一点就是他那德性我们受用，看着舒服”。

导演周友朝和演员马跃也用了“舒服”这个词。“在剧组，他和有名、没名的演员，演得好或演得不好的，都处得好，跟他在一起特别舒服。”

“演员搭戏，比如有时和你对手的人就只露个背面，这种情况往往就是由副导演搭戏，有些有名的演员就会出来休息。林永健从来不会，不管拍多少遍，他来搭。”前空政话剧团团长何旭晶说。

在朋友的帮衬下，他获得了一些演出机会，当然，他也充分展现了自己的表演才华。

在2005年春晚小品《装修》中，林永健一人分饰三角，其中戴着假发演的大姐最为深入人心，一句“干嘛呢干嘛呢”，到现在还让很多人念念不忘。“当时巩汉林、黄宏，还有导演，三人在那儿。我一看剧本，有五个人啊，那两个人在哪？他们不吭声，冲着我乐。说这个女的呢，现在实在不太好找，你能不能代一下。后来实在找不着人，就代了。谁知一审查，好家伙，领导乐得都乐翻天了，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了。那年总导演是郎昆嘛，他就用很有磁性的声音跟我说，祝贺你们，成功啦！”

也是在这一年，何旭晶看到电视剧《历史的天空》，注意到了扮演朱一刀的林永健。“那个戏有李雪健、张丰毅，林永健很努力，又很谦虚，他是如鱼得水啊，天天研究戏，把一个小角色演得有声有色，而且生生把一个戏分断续的角色，演成了连贯式的人物。”

在何旭晶的安排下，林永健再次找到了组织，进入空政话剧团。在这里他认识了周冬齐，并闪电般地与之结婚。此时的他已经年近四十，他比任何时候都充满战斗力。所塑造的荧屏形象开始变得具象而丰满，戏分也越来越重，人气和名声随之而来。

那两年，他接连在《敌后武工队》《吕梁英雄传》里饰演汉奸。虽然演得活色生香，他总想能再有些别的角色。“我知道，他心里特想演好人。其实他自己就是一好人，不用着急。”吴军说。

演农村题材最过瘾

林永健平生第一次担纲主角，是在那部农村系列剧《喜耕田的故事》。很多人都觉得林永健外形土，接地气，其实在演喜耕田之前，他从没正儿八经地在田地里待过，“我连韭菜和小麦都分不清。”

为了体验生活，他每天徒步，顺着庄稼地到现场，和农民聊天。到今天他都难忘那股田地里的味道。“走在里面，哗啦哗啦，暄了吧唧那个地，这个戏是按照四季来拍的。春夏秋冬那真是不一样，尤其是到了秋天，玉米稈割了地里还扎脚呢。”

在导演何群眼中，林永健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演员。“他是从骨子里愿意把表演细胞充分地展示出来，有极强的表现欲，也特别善于设计小情节。加一点儿有趣味的台词。”

林永健饰演的最大的人物是聂荣臻。对于演惯了小人物的林永健而言，演聂帅还是很吃力的，毕竟这与他之前演惯的小人物有天壤之别。“比如演喜耕田的时候，我还可以自由发挥一下，加一些有趣味的台词进去，但你要演一个大元帅，就必须非常的谨慎。”

“我这个模样的演员，没法一上来就演青春偶像，演不好，真叫拍马屁似的，拍不好拍马蹄子上，一脚就给你蹬走了。你只能溜边溜缝，一开始演二嘎子，地痞流氓，汉奸、坏蛋，往里慢慢渗透。在接戏初期阶段，以反派居多，再往后走，农村题材、朴实憨厚的多了，慢慢地让观众接受了你以后，来点小变化，到最后，也能演国民党、共产党的高级将领，甚至领袖。”

更早一点拍摄的《黎明之前》，是一部反映国共关系的历史正剧。这部剧在贴吧上有接近30万的发帖量。林永健饰演的国民党情报高官谭忠恕和吴秀波扮演的卧底刘新杰既是至交，也是对手。全剧最后，完全可以活捉刘新杰交差立功，谭忠恕却选择放走了他。许多网友对谭忠恕这个角色颇有好感，影视系统里也有人专门撰文来讨论这部戏的人物塑造。

后来，刘新杰到了解放区获得了独立勋章，谭忠恕则在台湾接受终身软禁。“我觉得这是很感人、很人性的，也是近几年来，在国共历史题材的电视剧里很有突破的人物关系。”

近两年，林永健也顺应市场接演了几部都市情感剧。但大多都反响平平。林永健坦言，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有些剧本确实不怎么样，“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其实特别想拍一些农村题材的戏，反映这个国家变迁的年代戏，可是这样的戏现在太少了。”林永健忍不住抱怨。“就像上次的《小镇大法官》，导演找到我时，我二话没说，行啊，可以啊，我就爱演这样的题材。”

“端个架子太累了”

和林永健聊天，他常以“用咱老百姓的话来说”来开头。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并没有让他失去本色。林永健仍然还是那个让人感到舒服的“大叔”，心态上没有多大的变化，“其实我就是一个文艺工作者，你老端着个明星的架子，你演的戏也不会太好看。”他说。

他有一种质朴的“老百姓心态”，我问他：“假如让你在最佳男主角奖项和生个女儿里选一项，你会选哪个？”“当然是要再生个女儿啦。”他脱口而出，“有了儿子，如果再能有个女儿，刚好凑成一个‘好字嘛。”

对于林永健而言，来自家庭的幸福感甚至比演戏来得更实在。

林大竣是林永健41岁才得的儿子，取这个名字也有“大功告成“之意。不过这个“工程”完工，却给了他比演戏难上百倍的难题。他既愧疚自己很少陪孩子，又害怕跟孩子待一块儿。”我真弄不了，手足无措，狗吃刺猬没地儿下口，我受不了这个。在家的时候，晚上给他翻身我都害怕，怕给他脱臼了。

“谈及去年参加《爸爸去哪儿》，他说累的不是体力，是心。”你得无时无刻不盯着他，他精神头是真足啊……不过就算是不给他洗澡、刷牙，不给他换什么睡衣，穿着衣服睡我都觉得很美好，很幸福。”

参加《爸爸去哪儿》让他感到自己在做父亲方面不太称职，他甚至开始检讨自己，“其实之前说没时间陪娃，完全是借口。”之后，他外出工作的时候，条件允许之下也会带上儿子，“去给《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的动画片配音时，大竣非得要去看看，因为他特别喜欢这部动画。那就一起去吧。”

这次到重慶来拍戏，妻子周冬齐带着儿子过来探班，“反正不管工作有多忙，总要抽出些时间和儿子多待一待。陪伴对这个时期的孩子来说，是最重要的。”

2015年，有两部卖座的喜剧片《港囧》和《夏洛特烦恼》，二者都以“中年危机”为主题。引起观众的共鸣。事实上，很多男演员都会面临这样的困境：人到中年，事业有成，有了知名度和曝光率，相伴而生的还有圈内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利益。

“你有中年危机么？”我问。

“危机？从来没想过这个。或许我从来就没有过这种状态。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演孩子他爹，到了四十多岁了还演孩子他爹。比如《金婚》《历史的天空》等。我都是从年轻一直演到老年。可能在演别人的时候都经历过了的缘故吧。”

林永健是山东人，身上有着典型的传统价值观。和周冬齐结婚后，同是演员的周冬齐逐渐减少演出，一心照顾家庭，全力配合林永健的工作，林永健则一门心思钻研角色和表演，他大多数令观众耳熟能详的作品都出自这一时期。“家和万事兴，这句老话说得一点儿没错。”他总结说。

“从前，我最大的心愿是有一份喜欢的工作，有一个贤惠的老婆，有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家里的老人也健健康康的。现在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他反问我。“那推动你不断前进的动力来自哪里呢？”我继续问道，“就是对这份职业，对表演的热爱吧。这个职业让我可以演绎人间万种情。领略各种人生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