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洁
6月城中文化盛事非为期14天的2016第19届上海国际电影电视节莫属。电影节的热门场次依旧是开票即宣告售罄,上海电影观众的那份热情似乎是从上世纪电影登陆上海滩起延续至今。当毛尖老师蹚过番禺路的积水走到影城,感叹上海国际电影节是本城的一个“气象现象”的时候,我和另外一位由北京来沪的影评人好友却因各自计划观看的电影场次不凑巧,只能在影城门口匆匆有个照面。
整个电影节期间,微信朋友圈里刷着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影评,让人一度有种影评力量在资本的浪潮里重生的错觉,这种感受在《心迷宫》上映前后出现过,《聂隐娘》上映前后出现过,还有《路边野餐》的未映先热。而近期的《百鸟朝凤》现象,虽然引起各路人马、学界大咖集中对该片发表评论加持源自一桩看似荒唐的“下跪”事件,但这几个回合下来,影评看上去确实摆脱了“小叙事”,发出的声音着实有些回响,这种回响不仅仅是票房上的增长,更多的是对电影艺术本身的关注与讨论。
电影作为人类的第七艺术,是一种用同一种语言并且能够让人们直接交流的艺术,可以在全世界范围内实现人与人的沟通。一个国家和地区的电影,需要电影节来促进本民族的电影发展和发扬民族电影文化传统,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电影,更需要电影节进行交流、传播、买卖。上海国际电影节(Shanghai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创办于1993年,是中国唯一获国际电影制片人协会认可的国际A类电影节。上海国际电影节在后有追兵(创办于2011年的北京国际电影节)的情况下,努力地年年刷新自己的成绩单。今年共收到来自114个国家和地区的报名影片2403部,展映近600部中外佳片,场次达1360场,票房超过2000万元。所有数字均创下历史新高。
一场电影节,对于明星来说是一个秀场,对于观众来说是一场影迷的盛宴,对于电影公司来说就是绝佳的宣传机会,对于电影从业者们来说就是发掘商机或者圈钱的地方,对于记者们来说,不是在发布会现场就是在赶往发布会现场的路上。很多中小型电影公司都在上海电影节上宣布超过十个未订档期的电影项目正在同时进行,今时今日的电影节看似一场繁华的背后,却早已被电影票房、好莱坞、工业、项目、投资、IP、明星、电影金融、资本博弈等关键词包裹成另外一种“数字化”,诚然,用数字来衡量一部电影的好坏无疑是十分可笑的。
回望我们上海国际电影节的榜单,无论从影片质素还是影响力上,都仍然和主流电影节相距甚远。
今年上海电影节期间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情就是,著名导演李安在一场名为“票房即将超美,成为‘老大还差几件事”的论坛上发表的言论一时间被媒体、网络争相转载。李安导演“慢点成长”的一席规劝,给蓄势“赶英超美”的中国电影市场和无数年轻电影人泼了一盆凉水。李安所说无非是由己而发的几句真话,却像拆穿了“皇帝的新衣”一般,由此联想到近几年中国电影往往叫座不叫好甚至烂片迭出,诸多的影评人,甚至业内专业的编剧、导演都对此表达过批评、担忧等等,却每每都在票房数字的遮盖下被消弭;更不屑去提及,某些影片的发行方雇佣水军、刷评分、购买影评,甚至偷票房等行为,混淆观众视听,最终对电影的评价体系造成负面的影响,举目四下一片混乱与悲凉。
对于影评人来说,电影节更像是一种个人与集体的考场。电影节给予影评一个集中的、可供言说的“场域”,而影评人要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广阔视野以及对电影艺术的执着守护,对场域内的电影作品做出恰当的评价,交出一份对电影本身、对电影观众、对电影创作者们均负责任的答卷。而集合影评人的评论工作能反映出这个时代下国家和城市里的人们对电影艺术的欣赏水平、当下电影业生产和工艺等问题,以及指引着电影艺术未来探索的空间,重塑民族电影的品格。
人人都有对一部电影发表评论的权利。同样,我们也应该看到在互联网和自媒体成为主要沟通传播方式的当下,“全民影评”已成现实:每个人在豆瓣电影上发表的一句话影评,或者在格瓦拉上的一次打分都有可能产生“蝴蝶效应”从而影响到一部电影的口碑与票房。
戴锦华教授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回答澎湃新闻采访提问“今天影评人应该扮演什么角色”时说:“我希望自媒体时代的影评人是垄断性资本之外的一种力量。如果他们达到了足够的数量和规模,他们或许能影响观众,能够以某种方式改变目前这种极度单一的、围绕电影这个繁华景观而形成的虚假性。只是我担心,在他们还没有达到我们的期待之前就被资本买断了。”
在中国电影市场异常繁荣、众声喧哗的时代,愈是需要专业的、权威的、具有指引意义的、资本垄断之外的声音,需要有人真诚地告诉观众什么样的电影是好电影?一部好电影究竟好在哪里?这愈发需要专业影评人的一份共同坚守,去承担影评所应肩负的责任与作用,建立和完善符合这个时代的一个公正客观的影片评价体系,并且寻找到树立权威性和发挥影响力的有效途径,形成对当下的电影创作产生可信任的正面积极推动力量。
上海国际电影节一直以来对影评较为关注,也注意聆听影评人的意见看法,一些知名的影评人都能参与到电影节的选片及“亚洲新人奖”的评选工作当中。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在影评方面又有了一些新亮点。新一届的上海影评学会去年成立,与上海国际电影节建立初步合作。毛尖、程波、刘海波、葛颖、何明、崔辰、马纶鹏、木卫二、奇爱博士、卫西谛、叶航等人的影评出现在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官网上,作者大部分为上海电影评论学会的中青年骨干学者。上海国际电影节和上海电影评论学会的合作不仅在官网上刊登影评引导市民观影,还选择了部分国产佳片,以增配字幕和旁白的方式,为视听障碍人士制作无障碍版本,在指定影院的专场放映,被评价为最贴心的观影服务。
上海国际电影节能够让高质量的影评在一个时间段内集中爆发,其背后的深义是有理论基础的权威电影批评配合电影节的节目展映,形成一套有价值电影评价话语,与电影节的浓郁的市场功利氛围拉开距离,体现电影节的办会水平以及电影文化交流的价值与意义。在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平台,上海本土影评也更多地走向了观众。对上海本土影评的发展也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无障碍电影”一直以来都是上海电影评论学会坚持在做的一个社会公益项目,关注弱势群体,让听障和视障人士可以在第一时间和健全人士一样欣赏到最新最优秀的电影作品,此次合作更是可以让更多特殊群体的观众了解上海影评学会的公益项目并且参与到电影节中来。
但相比较国外电影节的做法,上海电影评论学会与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合作还远远不够,专业影评的作用和影响力还远没有发挥出来。且看作为欧洲电影节的一面旗帜,世界三大电影节之一的戛纳国际电影节。
戛纳国际电影节于1962年引入了最早的平行单元,即由法国影评人协会创办的“影评人周”,以拔擢新人导演为使命,旨在精心呈现全球新锐导演的长片处女作或第二部作品,电影历史上不少功成名就的电影大师,如贝纳尔多·贝托鲁奇、让·尤斯塔奇、奥塔·埃索里亚尼、肯·洛奇、雅克·欧迪亚、阿诺·德斯普里钦、王家卫等等,都在这个单元留下过身影。另一个平行单元,由法国导演协会发起的“导演双周”在1969年创立。这两个平行单元摆脱国家和政治的阴影,以独立、先锋、不妥协的姿态,坚持自身的选片口味与原则,对入围影片的质量提出更为严苛的要求,同时也为很多不适合主竞赛单元的影片提供了平台,为很多富有潜力的青年导演开辟成长之路。戛纳国际电影节一直乐于为平行单元提供活动场地及经费支持,平行单元的存在无疑使戛纳国际电影节更加完整,更加多元,更具威信。
今年的戛纳国际电影节“影评人周”平行单元共收到了1500部短片,看了1100部长片。最终入围名单中包含了17个国家和地区的作品,包括了10部长片,其中6部是处女作,4部是第二部作品;还包括了15部中长片。“影评人周”将继续陪伴着这10位新人,让他们在一个名为“下一步”(Next Step)的工作坊平台中继续自己的长片拍摄计划,并为他们提供培训与帮助。
虽然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创立十余年以来也始终致力于发现、推出亚洲电影新人,激发亚洲电影创作活力,今年还是“电影项目创投”十周年,十年间上海电影节已促成40多部电影制作成片,得到业界的广泛关注,但在影响力、权威性和认可度上仍余力待发。本届上海国际电影电视节宣布了“亚洲新人奖”及电影创投单元继与东京电影节达成互推协议之后,还将陆续和爱沙尼亚电影节、孟买电影节、威尼斯电影节及多伦多电影节达成协议互设“直通车”,彼此输送优秀作品。此举之下,上海国际电影节更需既能服务于电影节发展又游离于官方电影节体制之外的影评力量,建立从电影本体出发,从电影艺术的角度出发,成熟稳固、独立先锋、专业权威的电影评论及评选体系,并且带有上海本土的特色。借鉴戛纳国际电影节的经验,本届电影节与上海电影评论学会的合作未来还有更为广阔深入的空间。专业优质的影评及成熟的影评运作体系或许能成为电影节的一针强心剂,为电影节的发展瓶颈撕开一道裂口,让知识、理性、思辨的光亮照耀进来。
影评无论是被理解为电影评论抑或是电影批评,始终是电影不可或缺、不容忽视的“在场”,它有三个层面的“被需要”,首先是电影本身需要被言说,电影语言的演进,电影美学的提升并不是电影导演的一次偶然创造,很多时候也是无数电影理论家、批评家、评论家不断阐释和助推的结果。其次电影观众需要影评做指引,影评人需要用自身的素养争取观众足够的信任,从而观众亦能跟随影评人的品位和判断,选择自己喜爱的电影实施观影的行为,影评的价值继而得以实现。再者电影工业也需要影评,这不仅是电影工业机制的需要,也是电影工业发展方向的需要。当今中国影评人职业化和电影评论的权威化可谓迫在眉睫,几句真话因为从著名导演李安嘴里说出来遂变成一种正确的“真理”广泛传播的现象本身就值得反思。
每一位职业影评人的心中都应该驻扎着一本《电影手册》,一位罗杰·伊伯特,影评的使命就是要对电影的过去(历史)负责,对电影的现在(观众)负责,也要对电影的未来(艺术)负责。唯有电影影像本身以及无数当时人们真实的观影体验所沉淀下来的历史是永远无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