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雅墨
最深的怀念,是在你芳名里流连
◎韩雅墨
听闻世间最深的情,是以我之姓,冠你之名。而最深致久远的怀念,是把你的名字从旧纸堆里拾起,拭去尘土,静静观赏。扶苏扶苏,读来仿佛置身清风竹林;仓央嘉措,似能听见最美的情郎于佛前诉说;柳如是,比柳妩媚,清雅如是……
扶苏(?—前210年)。秦始皇长子,嬴姓,名扶苏。
荷花依然开,大山依然在。山中有扶苏树湮没在群芳中,如扶苏公子埋没在乱世。
据说公子扶苏的母妃是郑国人,喜欢吟唱当地流行的情歌《山有扶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始皇便为长子取名扶苏,大概是希望他能像扶苏树一样挺秀高洁。
事实上,扶苏也确实如此。
我从未看过和公子同名的扶苏树,可“扶苏”二字却随着这悲怆久远的故事扎根在我心里。看似普通,实则大气,扶苏扶苏,扶大秦帝业,苏天下苍生。他一直在努力。
抵匈奴、直言谏、触龙鳞、引剑刎……他,公子扶苏,为这个已穷途末路的帝国尽了最后一份力。沧海横流,他只是冥冥众生中的一滴水,滴落时,大秦的气数也尽了。后来陈胜吴广起义,谈到公子扶苏,依然止不住遗憾和愤恨。
父赐子死,子不得不死。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公子短暂的生命如流星,和蒙恬、章邯一起照亮了大秦最后的黑暗。如果他还是那个倜傥的公子,如果他能回家,多好。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叫扶苏,扶苏的扶,扶苏的苏。
赵飞燕(前45年—前1年)。原名赵宜主,后改名飞燕,汉成帝皇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欧阳修惜的是春,而我怜的是燕。
唐家有玉环,汉宫有飞燕。燕是玲珑飞禽,也是倾国美人。飞燕飞燕,总让人想起画梁上轻巧的生灵,乍开剪刀的尾飞过雕满暗纹的长廊,筑巢在江南孔桥下。可是那唤作飞燕的美人一进入宫殿,就再也没出来。
世人都说赵飞燕是红颜祸水,间接导致了西汉覆灭,这无疑有失偏颇。赵飞燕终其一生也没有参与政治,她只是一个努力往上爬的女子。金盘之上,她为成帝跳起那支盛世之舞。九天的绸带凌波而来,一只皓腕牵着薄纱,半遮容颜旋转留仙长裙,薄风扬起耳畔的纱—刹那间就迷了成帝的心魄。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观。
几年后,成帝在某个夜里死在她妹妹的床榻之上。飞燕死的时候,姑苏还是旧模样。笙调华堂,菱歌春芳,姑苏的月是故乡,不是缭乱心惊的未央。蜻蜓飞过树苍苍,可燕子啊,再也回不了篱笆墙。
她叫赵飞燕,飞燕的飞,飞燕的燕。
仓央嘉措(1683—1706)。门巴族人,六世达赖喇嘛,西藏著名诗人。
仓央嘉措是藏名译来的,意为音律之海。可我最爱的还是另一种翻译:梵音海。
梵音是佛音,是卓然妙音,世人参悟不透的佛语,正像仓央嘉措自己说的:为竖幡幢诵梵经,欲凭道力感娉婷。他觉得梵音就是世间风月。
读《悟空传》,比起那个心如明镜的唐僧,仓央嘉措更像“宁愿死也不肯输”的悟空,身在素净的布达拉宫,心念繁华的拉萨街。他说他“白璧有微瑕,曾到拉萨卖酒家。”在红尘人看来,这不是瑕,在空门人看来,这不仅仅是瑕。
十五年世俗浪荡,八年梵行修道。仓央嘉措的心中有一个浪子,他向的是尘,不是空,是野鹤,不是菩提。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仓央嘉措有他存在的理由,他是人,不是佛,纵然有天有佛,也不能勉强他做任何事。
但这毕竟为统治者所不容,在被押往北京进行废黜的途中,仓央嘉措死在那片“青色的海”—梵音之海。湖水用它通透的胸怀包容了这个犯戒的僧人,鹫鹰滑翔天际,叼去他的骸骨,传说流淌在山高水远的另一边。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别喝忘川水,别饮孟婆汤,他还是昔日那个多情的少年。
他叫仓央嘉措,梵音海中的仓央嘉措。
柳如是(1618—1664)。本名杨爱,后改名柳隐,字如是,明末清初名妓,秦淮八艳之一。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明末清初的秦淮河畔,勾栏瓦肆间歌舞升平,笙歌彻夜,才子们夜泊秦淮酒家,慕名一睹秦淮八艳的无双色艺。八艳之中,陈圆圆谱就“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绝唱,李香君撰写“歌尽桃花扇底风”的凄美爱情,可风尘中世人首推“风骨赠峻柳如是”。
第一次见“如是”二字是王菲哀怨地唱起“如是我闻,仰慕比暗恋还苦”这句,在《天龙八部》片尾曲中。后来才知,“如是我闻”是佛语,再后来认识了柳如是。如是,是她读辛弃疾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取的名,想来是愿同辛弃疾一样摒弃尘世,心静如青山。
流连章台时,柳如是爱好女扮男装,有豪放浩然之气,后嫁与颇有才名的钱谦益,伉俪情深。当时正值清军入关,钱谦益想降清,反而是这个名妓欲沉池水以悼山河破碎,无奈被丈夫拖住。再后来柳如是暗地支助抗清力量,巾帼不让须眉。可惜钱谦益去世,家族纷扰中她无奈悬梁自尽,一代风流奇女子香消玉殒。
如是我闻,金陵秦淮河边,可还有那翩翩佳公子拂去江南烟雨,将那风流女子看得分明?
她叫柳如是,如是的如,如是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