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市历下区公安局刑警大队政委 张亚东： “刑警二代” 的猎手之威

陆洋

张亚东非常符合人们对刑警的想象：眼神坚毅，说话直爽，身材魁梧，气场强大。

张亚东的父亲张守贤是解放后济南第一位刑警队长，抓捕了大名鼎鼎的飞贼“燕子李三”。作为刑警二代，张亚东颇有其父之威，36年的刑警生涯，他破获了各类刑事案件千余起，荣立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七次，荣誉称号更是斩获无数。正所谓 “贼有未曾经我缚，事无不可对人言。”

“听燕子李三的故事长大”

张亚东父亲张守贤解放前参加革命，在济南战役后因伤留在济南，转为公安部队。早年的刑警队叫侦缉队，张亚东的所有童年记忆都与刑警有关，父亲不常回家，总是外出抓“坏人”，去案发现场乘坐美国吉普，上班骑的是幸福250摩托车；家中的所有家具都是公家配发的，别人家没有的自行车、电话，自己家里都有。这给张亚东带来了强烈的自豪感，也萌生了做刑警的愿望。直到自己做了刑警，张亚东才体会到幼时种种“特权”背后的危险与担当。

在父亲办过的诸多案件当中，张亚东印象最深的还属当年抓捕大名鼎鼎的“燕子李三”。民间关于飞贼燕子李三的传说有好几种，其一指的是出生于山东禹城的李圣武，此人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后被时任侦缉队队长的张守贤抓获后枪决。

早年，李三投奔东北“胡子”，以盗匪为业，假冒北京义盗李鸿（老燕子李三）之名，也自称“燕子李三”，吹嘘能“飞檐走壁”，号称“飞贼”，为非作歹。

1943年李三返鲁后，在日伪和国民党统治时期，曾抢劫济南大公委托商行、洪顺洋服店、美最时钟表行、华成绸缎庄等巨额资财。虽曾被捕，但因国民党警察局受贿卖放，其敢于横行无忌。1948年初，国民党“山东省会警察总局”刑警队，为掩饰其受贿丑行，重又逮捕了李圣武。李三雇了律师进行“辩护”。由于法院与警局同样受贿，把本应处死的李三改判为有期徒刑。1948年9月16日，济南战役炮声一响，监狱看守人员如鸟兽散，于战火纷乱之中，李三便与其他人犯一起混逃出狱。

1948年12月16日夜，李三抢劫了经三路纬四路庆丰金店，枪杀经理吴江源之父吴本一。时任侦缉队队长张守贤现场勘查发现，柜台玻璃板上留有匪徒歪七扭八的笔迹：“正大光明。刘吉作。”为了找到落款之人，张守贤聚集了所有当年留用的国民党时期的老警察，后人称旧警察。其中一名警察提供了关于刘吉的信息，此人正在监狱服刑。刘吉曾是蒋军军官，与李三曾为女人生仇隙，也有钱财纠纷，很可能被李三嫁祸，通过刘吉，警方了解到李三行踪。

1949年1月15日，有消息称发现李三进入南门里元顺油粮店。张守贤经“关系人”入店确认后，带领队员佯装成生意人，成功的把李三骗出磨坊。四名队员把李三夹在中间，李三逐渐警觉，行至普利门里郝家巷口，李三趁人不备掏枪射击。街上人群大乱，李三趁夜色昏暗而脱逃。“我父亲当时化装成商人，穿了大长褂。当时是20响的匣子枪，枪筒子很长。只好把枪反过来插在腰带里面。枪筒子朝上，枪把在下边，掏枪的时候需要掀起大褂。这样一来就给了李圣武反应和逃跑的时间。”

李三逃跑后，张守贤围绕其社会关系深入侦查，发现李三有一个关系人在徐州开妓院。张守贤迅速来到徐州，在当地公安的配合下，在其藏身之处布置便衣封锁。当地警察以查户口为借口敲开了李三的门，警觉的李三在门缝里看清是当地警察之后，把随手拿着的枪又放回了花盆炉下面，才开了门。这时，埋伏好的警察奋勇上前，将惯匪擒获。并当场搜出美造加拿大手枪一支，子弹二十四发。

在人们对燕子李三赋予某种传奇色彩之前，张亚东就已经听父亲讲了无数遍抓捕的过程，对刑警的职业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业余摄影师”的以一抓十

1980年，张亚东复员进入刑警队。那时去案发现场就一辆自行车，随身带一个包，包里就四样东西：一个记录本，一支钢笔，一个印色盒，还有一摞材料纸。“当时整个刑警队只有一辆三轮摩托车，只有比较重要的现场才会出场。技术员就两个，现场勘查也很简单，主要就是照相、发现提取指纹和足迹，发现和提取各种痕迹、物证。”

初进刑警队，张亚东报考了中国刑事侦查学员函授班，在工作之余，还潜心学习法律、犯罪心理、侦查学等专业。以优异的成绩结业之后，张亚东又为了抓现行的时候固定犯罪证据，自学了摄影和洗照片。八九十年代，傻瓜相机也要好几百块钱，胶卷也很贵。“为了省钱自己学习洗照片，拿放大机，显影、定影、放大、烘干、洗照片。”也正是如此的投入“塑造”了张亚东，在当年就具有了非凡的证据意识，成为了济南第一个拿着光盘上法庭的刑警。参加诉讼时他把光盘当庭递交，震惊了整个历下法庭。

在百元大钞票发行前，济南街道上的盗窃行为最为猖獗。而整个历下刑警一共十几个人，侦查破案之外还要抓小偷。张亚东就主动成立了抓现行的队伍。历下区刑警直到现在还保留这个队伍，延续了张亚东的工作思路。

张亚东从1983年就开始抓现行，积累了很多经验，在济南警界赫赫有名。“小偷永远不服气，抓现行，就是要人赃俱获。受害人、赃物、小偷，三者缺一不可。否则你就算抓到了小偷的手腕，人家也不会承认的。”

1990年左右，有一帮外省流窜犯在济南疯狂作案。嫌疑人四人，沿共青团路伺机作案。恰遇到便衣巡逻的张亚东及三名抓现行的队员。“抓现行最大的功夫是识别嫌疑人。当时一眼看到他们四人，我心中就有数了。四人均穿了名牌T恤、宽松裤子，脚下是东北人时兴的白底黑布鞋。几个人的走位很明显是经过长期作案训练出来的。”于是张亚东尾随其后，嫌疑人呈一字形由东往西走。张亚东指挥队员呈四方形，把嫌疑人包围其中，嫌疑人在前边偷，他就在后边捡，一路竟然捡了七八个包。一直跟到历下分局附近，张亚东事先用公共电话给分局报了信儿，部署好了抓捕方案。嫌疑人到了分局门口，张亚东抓准时机一把把嫌疑人推了进去，分局内的同事和紧随其后的队员们一拥而上，四个嫌疑人全部落网。

还有一次，张亚东与队员们到一个饭店庆祝破案。队员老黄在饭店大院里为大家烤羊肉串，其他人坐在旁边，外套搭在椅子上。门外来了四个青年，进院后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经过队员们的时候捏了一把搭在椅子上的衣服。看到老黄在烤羊肉串，几个男青年走过来张嘴要五块钱的。济南本地人吃羊肉串从来都是直接拿串，事后数串子，这几个人显然是外地的。老黄瞬间警觉起来，不动声色的把羊肉串递给了他们，随即蹭到张亚东身边耳语：“这几个小子是干活的”。张亚东马上嘱咐老黄别吱声，抓贼抓赃，队员中年轻人居多，冒失行事会打草惊蛇。于是，张亚东同老黄暗地里观察，眼看着一个队员口袋中的包被摸走。张亚东迅速追上将小偷堵在了门口，老黄也控制了另一个同伙。其他队员虽有点纳闷，但也配合抓住了另外两名同伙。四人身上搜出了五部手机，每部手机都有电话号码，失主可查。经查实，这四人是流窜作案分子，刚来济南就落入刑警手中。

张亚东曾单枪匹马抓获一个十人盗窃团伙。那也是一个流窜作案的外省犯罪团伙，到济南不久就被张亚东发现并掌握了行踪。这一伙人长期乘坐小型公共汽车，从天桥区坐到历下区寻找作案机会。这一天，十个嫌疑人都上了公共汽车，张亚东认为抓捕时机已成熟，但其他接应的侦查员还没来得及赶过来。张亚东毫不迟疑，掏出枪，堵在车门口，大喊一声“我是刑警队的，谁也不许动。”一车的犯罪嫌疑人都被他震住了，纷纷扔掉手中的刀。其他侦查员跟上来，挨个把嫌疑人押下车，一数，车上散落了整整十几把大刀。

也许是从小生活在刑警队，张亚东早就把工作的危险等闲视之。他说：“各行各业都有危险，但是邪不压正，只要眼疾手快，防范好了就不会出问题。怕危险，就别干刑警这个行当。”

“铁军”的三万里追捕征程

1997年，历下区刑警二中队成立，张亚东在机动队，专门负责抓逃犯。那时候还没有网络，所有的逃犯信息都在一个本子上，每查询一个逃犯就要到花名册上一个一个的找。就在这种情况下，张亚东还是抓到了很多潜逃了多年的逃犯，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刑警工作只有一个秘诀，就是用心去抓，人家不钻咱钻，人家找不着的蛛丝马迹，咱找着了。心里要有，心到了这个事儿才能成。”

1995年，济南某饭店的一位服务员被人残忍杀害。被人发现后死者已经白骨化，线索极少。2011年底，在“清网行动”中，张亚东领导的抓捕小组被称为“铁军”，这支从各刑警中队临时抽调的队伍以非比寻常的决心和干劲，侦破了这个尘封16年的白骨案件。

“清网行动”之前，张亚东曾先后两次到嫌疑人孙某的户籍地摸排线索，但都收效甚微。第二次回来后，历下分局领导命令张亚东带领队员回家休息一周，以缓解连日作战的疲劳。可没过三天，抓捕组的成员又联合请缨，强烈要求再赴东北，誓要抓回孙某。

2011年9月9日，张亚东带领抓捕组来到了黑龙江省牡丹江市阳明区。经过多次调查，抓捕组了解到孙某家人的详细情况。其母于2010年自杀身亡，其父常年瘫痪在床，跟随着其弟孙某喆在珠海生活，其妹现居深圳。张亚东判断，孙某很有可能也在深圳、珠海一带活动。

2011年9月13日，张亚东带领抓捕组结束了在牡丹江的行程，立刻启程南下珠海、深圳。考虑到珠海方面需要做大量工作，民警董建军主动要求独自深入，为分头调查的抓捕组打前站，赢取时间。于是，抓捕组兵分两路。

2011年9月17日，在深圳的张亚东因体力过度消耗，发起了高烧，再加上他原有的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和腰椎间盘突出等病症，已到知天命之年的他突然就没有了下床的力气。抓捕组队员都力劝他打完点滴回济南休息，但张亚东却说：“建军还在珠海，怎能留他一个人战斗。”

在深圳开展了一系列侦查措施后，抓捕组并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于是，在病床上只躺了一天的张亚东又带领抓捕组赶到珠海与董建军会合。

在前期的工作中，董建军与当地派出所取得了联系，调取了孙某喆的详细户籍资料。通过蹲点守候发现，孙某父亲并没有与孙某喆共同居住。张亚东迅速调整思路，带领民警进一步加大了对孙某亲属的信息搜集工作。关键时刻，抓捕组发现了在富绅花园附近的苏宁电器商店上班的冯某。

抓捕组立即对苏宁电器商店开展巡查，发现某电器专柜一名佩戴冯某胸牌的销售员与孙某长相极为相似。董建军假装成购买电视的顾客，与此人进行了交谈。尽管双方都使用普通话，但机警的董建军依然从此人的口音中听出了东北口音。为确保万无一失，抓捕组制订了细致的抓捕方案，并安排一名民警通过拨打事先掌握的手机电话进行证实。当“冯某”挂在胸前的手机铃声响起，抓捕组民警再没迟疑，迅速将他按倒在地。

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刹那，孙某舒了一口长气。后经审讯，他如实交代了自己冒用冯某的身份潜逃至今的事实。历时两个多月，跨越三万里征程的行动终将16年的积案真相大白于天下。

刑警中的王牌“猎狐”

作为刑警二代，在别的小孩看连环画的时候，张亚东看的却是各种案件现场的照片。黑白照片上血肉模糊的惨象之外，张亚东注意到的却是被红笔标注的细节线索。这样的童子功锻炼了他对案情非比寻常的敏感。

十年前的一个冬天，张亚东接到一个绑架案的报警。刘某失踪数日，后家属接到电话，被索要六万块钱赎金。张亚东觉得蹊跷，因为刘某在当地小有名气，其家族也有一定的势力。根据失踪的线索和电话来看，嫌疑人应该是熟人，但是熟人作案怎么会索要这么少的赎金。诸多矛盾点使张亚东意识到，绑架可能只是嫌疑人躲避侦查视线的一种手段。

张亚东从刘某身边的人逐个分析，发现刘某同一个名叫索某元的人关系较近。上世纪90年代，索某元因盗窃被劳动教养三年。教养期间，索某元曾托刘某给自己办理解除劳教，但未办成。从此索某元便对刘某心生嫌隙。三年劳教之后，索某元出来还跟着刘某。案发之后，索某元就消失了，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为了掌握索某元的行踪，张亚东从两人身边共同的朋友入手，做了大量的心理工作。所以案发七日后，索某元刚回到济南张亚东就得到了消息，亲自带人将其抓获。索某元落网，其同伙刘某勇紧接着被捕。

据索某元交代，被劳教释放之后，他逐渐感到自己与刘某的身份差距悬殊，加上之前刘某没有给自己办成免除劳教的事情，恨意逐渐膨胀，终于起了杀心。他从王官庄租了房子，纠结了同伙刘某勇，买好了钢丝、高压锅、煤气炉子。一切就绪，他把刘某骗来，用绳索将其勒死。刘某死后，他与刘某勇将尸体肢解，后放入高压锅炖煮，再实施抛尸。为了去除尸体的腥味，他还专门用十三香、酱油来掩盖。

张亚东说，公安真实的办案过程跟影视剧不一样，办案时往往没法详细而精密地布置，危险系数很高。十几年前，济南南门某大酒店停车场内，于某静喝完酒从某夜总会走出正准备打车。突然冲出两个歹徒，持枪把他打伤，又把他的双腿砍断。此案当时在济南影响巨大，张亚东顶着压力开始着手侦查。

由于于某静的社会关系相当复杂，经常出入案发的夜总会。夜总会就成为了侦查的重点，张亚东派出几名队员，分别以不同身份打入夜总会进行侦查。首先发现了该夜总会内部吸毒的情况比较严重，之后根据掌握的线索张亚东秘密逮捕了一些涉毒人员。通过这些人员弄清了夜总会内部的人际关系。张亚东了解到一个外号小东北的人可能与于某静遭袭事件有关。随即将小东北控制，据小东北供述，夜总会的老板对整日白吃白喝的于某静怀恨在心，有作案动机。而老板指派的嫌疑人此时已经逃往深圳罗湖区做了保安，张亚东随即带人去往深圳，经过一番调查，却发现嫌疑人已经离开深圳。

回到济南之后，张亚东再次通过关系打进夜总会内部，四处打探消息，终于有了线索，嫌疑人就在胶南海边养鲍鱼的地方打工。张亚东接到线索后当晚就赶到了胶州，临走时特意带了一身警服。当时嫌疑人所在的屋内有七八个小伙子躺着休息，张亚东等却只有四个人，如果嫌疑人手中有枪，后果不堪设想。但情况紧急联系不上当地的公安力量，也有可能错过最佳抓捕时机。张亚东决定穿上警服以查户口为名进门，其他三名队员伺机实行抓捕。

嫌疑人的照片早就印在了张亚东的脑海中，他率先进屋后迅速扫了一眼，一下子就跟嫌疑人对上了眼。此时的嫌疑人一个哆嗦，张亚东当机立断、命令队员把嫌疑人押解上车。为了防止剩余七人暴动，张亚东拿着枪断后，等嫌疑人上车，他才最后一个离去。

从警36年，张亚东所遇危险无数。往往来不及细细品味破案后的释然，就要投入到另一起案件侦破的紧张中。“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人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作为刑警，张亚东们的职责就是维护这一铁律。在芸芸众生得享太平的背后，是一代代张亚东们真刀实枪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