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闻喜篇
终于不再踽踽独行
7月21日,山西闻喜县民政局长钮杏芬在儿童福利主任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咱省的政策出台了!
原来,山西省发布了《关于加强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的实施意见》。虽然文件还要下到运城市,市里再制定工作细则,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成立县一级的联席会议、协调办公室势在必行,更多的政府部门将加入到儿童福利事业中来,从被动配合到主动出击。这一天,闻喜已经等了6年了。
闻喜县地处山西南部,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大县。上世纪末,不少农民因为卖血感染了艾滋病,造成家庭破碎、儿童失祜。
2016年7月20日,闻喜县后宫村儿童之家的孩子们正在快乐游戏。
2010年,民政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以下简称儿基会)以及中国公益研究院合作,在艾滋影响儿童较为集中的五省12县发起了“中国儿童福利示范区项目”,提出在村设立儿童福利主任并建立儿童之家,解决“最后一公里”的儿童福利递送。
在北京召开项目启动会时,各县民政局派人参加,参加工作不久的李旭东代表闻喜县参加了这次会,“会虽然开了,但具体工作该怎么开展却是一头雾水。”与他有同感的不在少数,别说框架制度了,当时儿童福利的关注对象也仅局限于孤儿。
项目正式启动后,闻喜县上下联动,成立了以分管副县长为组长,民政、教育、公安、卫生、计生、共青团、妇联等为成员的领导小组,由民政牵头、协调关爱儿童福利工作。闻喜畖底镇的10个项目村选出了儿童福利主任,由于首先要为孩子们建立档案,所以儿童福利主任也多由熟悉村情的会计担任。全村18岁以下儿童全部建档,受艾滋病影响家庭的孩子们则是重点关注对象。
同时,南京师范大学社工系教授花菊香作为负责山西省的项目专家来到了闻喜。“儿童福利主任是项目最核心的要素,对他们应该有什么要求,这是我们首先要明确的。”为此,花菊香从10个项目村中选了两个,把0~18岁的孩子以2岁为一档,各选一名孩子及其家长进行访谈,并邀请村干部、学校老师参与讨论。
2011年,48岁的钮杏芬从神柏乡党委书记调任闻喜县民政局局长。第一次和儿童福利主任开会,她有点诧异:大多是老头!“既然要做儿童之家,就得把孩子聚集起来,不但要帮他们解决生活中的实际困难,还要给他们以精神慰藉、思想引导。当时的福利主任显然无法适应这些要求。”第二年乡镇换届完成后,儿童福利主任也来了个大换血,组建了一支年轻、爱孩子、文化程度较高的儿童福利主任队伍,“我们有几个要求,第一,女性,和孩子有天然的亲密感;第二,尽量选在幼儿园和学校工作过的,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第三,家庭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自己有一定的时间,一是能脱开身,再一个我们也给不了太多报酬。”
项目开展期间,花菊香每年会到闻喜几次,培训儿童福利主任,“主要教她们一些社工的理论和方法,比如怎么和孩子、家长沟通,遇到大病残疾孩子该怎么向上级反馈,如何带着孩子们开展活动等等。”
随着项目的推进,闻喜形成了县-乡-村三级网络,儿童福利主任初步具备了社工理念,熟悉了工作流程。仅2015年,10个项目村就为2599名0~18岁儿童提供关爱服务,其中留守儿童23244人,残疾儿童23人,受艾滋影响儿童19人,患大病儿童25人,孤儿28人,其他困境儿童38人。
在钮杏芬看来,10个项目村的成功对于有七镇六乡343个行政村43万人口的闻喜来说还远远不够。以大泽村为例,全村共475户,儿童381人,其中孤儿1人,残疾儿童5人,大病儿童2人,服刑人员子女1人,留守儿童87人。
2014年,闻喜入选适度普惠型儿童福利制度建设试点。借这个契机,经过民政局积极争取,县里出台了《关于加快发展孤儿和困境儿童福利事业的意见》,将困境儿童生活补助所需资金列入了县财政预算。此前,儿童福利主任发现了困境儿童,会帮助他们申请低保、临时救助等,但仍有不少孩子不符合救助条件。从2015年开始,全县183名孤儿和事实无人抚养儿童,享受每人每月600元生活补助;181名自身困境和困境家庭儿童,享受每月350元生活补助。
有了前面10个项目村的经验,闻喜县民政局在2014年扩点时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点:摸底、选点、选人。“选点时我们有两个原则:一是人口基数大,这样可以辐射的孩子多一些;二是不能放弃‘山老区’,别看有的儿童之家只有一二十个孩子,但他们很难走出大山,是真正需要关心的留守儿童、困境儿童。”那一年,桐城镇、河底镇、后宫乡、裴社乡、侯村乡五个乡镇14个村建起了儿童之家及儿童福利主任制度。“从2012年大换血后,我们的儿童福利主任队伍非常稳定,只有北白石村的福利主任因为生孩子离开两三个月。”
2016年7月19日,下关张村儿童福利主任裴丹凤和孩子们。
如果说之前的儿童福利工作更多是民政系统单打独斗的话,那么2014年,更多的社会力量开始介入。闻喜县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主任文振西看到儿童之家和福利主任给孩子们带来的变化,就向钮杏芬建议两家联手,她爽快地同意了。“他们有‘老党员、老干部、老军人、老模范、老教师’的五老优势,熟悉村情而且有权威、有爱心,正好补充我们的短板——缺乏村一级实实在在的支持。”五老首先在组织机构上参与进来,成为儿童福利副主任,协助儿童福利主任入户家访,做好家长的思想工作。两家共同发起“老少牵手圆梦行动”,共为529名困境儿童圆了他们的求学梦、就业梦和成才梦。县慈善总会发起“关爱留守儿童”一日捐以及“平安夜爱心苹果”义卖活动,县妇女志愿者协会和青年志愿者协会则发挥“爱心妈妈”“爱心哥哥”的亲情优势,鼓励他们勇敢面对困难。
社会力量的介入,让民政的工作模式从“单腿蹦”到“双腿走”,形成了政府主导、社会参与的关爱儿童福利体系。同时,这也让民政人感觉到做儿童福利事业应该有大的胸怀,让关心孩子的群体都进来。
就在这个暑假,中华慈善总会、山西慈善总会也加入进来,不但筹集资金为所有儿童之家配备了空调和电脑,还为孩子们提供为期两天的城市体验活动,300个孩子将要去太原和运城。7月15日,20名红帽、黄衣的孩子站在山西省博物馆前,笑着摆出剪刀手,这或许是他们第一次踏进博物馆,甚至第一次在炎热夏天感受到阵阵清凉,这必将成为孩子们关于2016年的一个快乐回忆。
闻喜县试点儿童福利6年来,全县共有7200名儿童参加儿童之家的活动、381名困境儿童得到救助、3800名留守儿童得到关爱。2016年,闻喜计划再建设15个儿童之家,使之覆盖13个乡镇39个村。
说到孩子们生活状态和精神面貌的改变,钮杏芬兴奋中透着喜悦,但对于儿童福利主任她却心怀愧疚。相比于闻喜县最低工资标准1300元,现在的福利主任都是兼职的。2010的10个项目村的儿童福利主任津贴由儿基会出,每人每月800元。扩点后的福利主任的生活补助,因为没有相关的文件标准,这笔钱无法列入县财政预算,只能民政局自己想办法。“只有300元,因为我们出不了那么多钱,”她苦笑着调侃道,“只能给她们讲这个事情的意义,用爱心绑架。”
但是就这300元也让钮杏芬顶了个雷。2014年,省、市下拨了50万福彩金用于先行先试。她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新建一个儿童之家,包括改造装修、购置玩具、配套活动设施等大概需要3.2万左右,14个就要45万;之前10个项目点当时建设费用只有一万元,需要重新粉刷、购置新设施,有的还需要地面改造,经费远远不够;有4个儿童之家因为冬冷夏热配了空调;此外还有福利主任的生活补贴,每人每月300元补助,14个一年就要5.04万。虽然闻喜是先行先试试点,但按照规定福彩金是不可以用于发放生活补贴的。
而钮杏芬现在关注的另一个问题也和福利主任有关——培训。“一开始,我们培训她们如何搞活动,怎么把孩子和家长吸引到儿童之家来。接着是发现问题,家访时大多是家长说、孩子听,但在活动时,孩子会融入到群体,福利主任要学会在交流过程中发现问题,给孩子们辅导,这是一个责任心的问题。现在需要他们提升到更高层次,会做心理辅导,但每个人基础不一样,心理辅导也不是一个外行人能做得来的——这是一个坎。”为此,李旭东联系了不少这方面的专家教授,但那些课程都是针对科班学生的,与儿童福利主任的实践无法真正结合起来。他只能为她们买了书,希望她们通过自学考取社工证。
对于这个问题,许文青有着自己的看法,她曾经是一名医生,如今是儿基会儿童保护项目官员,“转诊,就像咱们看病,二级医院看不了就转到三级医院。但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上一级的儿童福利主任可以对接。”
今年4月,全国基层儿童福利服务体系建设研讨会在云南瑞丽召开,安徽长丰县向社工组织购买儿童福利服务的实践,让钮杏芬找到了方向。“把现有的儿童福利主任打包,由社工组织承接,我们走政府购买,无论是福利主任的待遇还是培训都可以解决。我们基础比较好,如果有社团进来,我们会比较清楚要规范它哪些东西,如何进行评估。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工作重点放在建立新试点和监督社团工作上,现在我们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她今年年底打算去学学经验。
由于闻喜经济不发达,社工组织非常少,想找到适合的承接对象并不容易。钮杏芬曾告诉花菊香,她退休了想去搞社工组织。6年后,儿童福利事业改变的,不仅仅是孩子们,还有民政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