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宇威
“啃老族”,这一新新术语一问世就颇负面,与之对号入座者,让人想到平庸无能,不求上进,不体谅父母,总之,缺乏起码的良知,自然遭到世人的訾议和指责。善良的世人在对啃老族怒其不争的同时,更多的是对被“啃”老人的哀其不幸。
一个人长大后应自食其力,乃天经地义,世人都视靠父母吃饭为不光彩事。郑板桥的绝命诗——“淌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自己干,靠天靠人靠祖宗,不算得好汉”,历来就为人们称道并用来教育后人。而这种意识,在西方人观念中更浓厚,甚至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成人了,就自然脱离父母,闯荡自己的“江湖”,即使经济上一时难以自立需要父母扶持,但不是向父母要,更不是无休止的靠,而是借,终归是要还的。我国还在不正常年代,被树为下乡知青榜样的柴春泽,荣幸地被安排去日本参加中日青年交流活动,在作青年的理想和前途的交流发言时,津津乐道自己如何不依赖有职权的父母找工作,经济上如何不再向父母伸手,如何在农村战天斗地、闯出一条广阔的人生之路,以此表明中国当代青年的自主自立,蓬勃有为。谁知,他讲话一完,与会的日本青年就质疑,成人了自立乃天经地义,不再依赖家庭和父母算哪门子蓬勃有为?是啊,确如郑板桥所言,“靠天靠人靠祖宗,不算得好汉”。
然而,世人几乎是在一边倒地指责啃老族,爱怜被“啃”者的同时,却无视了普遍存在的另一严峻现实,这就是那些有幸没为子女“啃”的老人往往比被“啃”者更不幸。
老人们都害怕孤单,喜欢热热闹闹,儿孙绕膝,可现代意识观念和生活方式又使得传统的多代同堂大家庭结构解体而向结构简单的核心家庭嬗变,随着子女长大离巢甚或远走高飞,又多成为更为单一的空巢家庭,空巢老人便成为现代社会多数家庭成员的最终归宿,家中的冷清寂寞,与老人们的愿景实在相距太远。那些子女都能自立,无人来“啃”的老人,即使子女们惦记着父母,“常回家看看”,也不过是有条件的周末回趟家,在远方的回家过春节。其它时候,老人们只能在“日长才过,又是今宵”的苦盼中打发时日。可是,那些被“啃”的老人,却是另一番景象。难以自立被迫“啃”老的子女多是倚靠父母生活,看是吃父母,住父母,但也成全了老人的一些需求,即使现在的子女再难做到传统孝道中对父母毕恭毕敬、有求必应的地步,但照料老人的生活是会承担的,同时,儿孙在侧,有了欢声笑语,也多了一些内心的踏实和居家的温馨。中央电视近期举办的“‘据说过年.回家的礼物”节目中,被采访老人对子女的最大期求就是陪伴和关爱,著名小品《其实你不知道我的心》反映的就是老人这样的心声。
当然,并不是说生活自立的子女就不该承担照料老人的责任。客观现实是,子女脱离父母早,自立成家,习惯于同孩子两代人的生活,与上一辈有生活上的代差,加之有自己的事业或工作,因此,只要父母生活能自理,只要做到“常回家看看”,各过各的日子,不但是当今生活的常态,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
只要不是好吃懒做,啃老,未必是坏事。没谁来“啃”,未必是好事。我的大伯,属离休干部,同我伯娘,都有着不低的离退休工资。几个子女多有出息,唯小儿差些,难以自立,以后结婚生子,仍得赖在家中生活。我大伯、伯娘倒乐意,增加些儿孙的开销,皆为自己有余,却有了很多空巢老人不足的三代同堂的快乐。哥姐们更高兴,乐意再出点钱,把弟和弟媳的养老保险交了,并表示父母的住房今后归他们继承,让他们安心全职照料父母,自己也省很多心。大伯和伯娘晚景很快乐,皆近九十才离世,大家都说,这比请个保姆更尽职,更让人放心,也更让老人开心。我另一朋友,几姐弟皆忙工作,父母生活渐难自理,又有老人普遍的怪脾气,难与外人磨合,保姆换了一个又一个,长的两三个月,短的仅几天。正在困窘之际,其在“铁老大”企业的兄弟下岗了,弟媳本也没稳定工作,困境中,回家照料老人,便是化两难为两便的大好事,生活没得说,哥姐还给他开工资,他父母遂意了,我朋友也去了块心病。这是被“啃”的喜剧,可惜今天并不多,更多的是没人来“啃”的空巢老人的寂寞和冷清。
其实,从宽泛角度讲,啃老乃从古到今之社会常态。古代及民国时期,社会工作岗位极有限,除赤贫家庭,多数人是靠父母已有的住房、田地及其他资产立身,然后守成或扩而大之传递后人。这种继承祖业的传递方式,又未尝不算啃老?正是这种家业传承的经济基础存在,才维系着多代同堂及以老人为尊、为中心的家庭结构,使老人有着含饴弄孙、安享天伦的愉悦。现代老人们去世,往往存在遗产问题,后人不管是心平气和地处理还是争得不可开交,难道不算“啃老”,只不过是生前生后的时间差而已。
说实话,国人今天的经济状况,是相当不错了,在能力承受范围内,很多人已不在乎钱,宁肯花钱买轻松,买自在;老人也更希望同儿孙在一起,把用不了的钱花在儿孙身上。作为老人,只要是有经济承受力,只要不是为子女逼迫,被“啃老”,不也是快乐事吗?不也是比无人来“啃”更幸运吗?